第10章 章

第 10 章

雖然已經被帶着走過一圈,但要獨自在這個偌大的會場裏找路還是十分費勁。段聞有些漫無目的的在裏面亂晃,看着身邊那些陌生的面孔,沒來由的想到小時候被家裏大人領着去吃酒席,那些大飯店裏普遍也會有這樣一個亮堂堂的大廳,裏面穿梭往來的人員大多數也是不與她有任何相關的,所以每每在那種場合,只要她一離開家人,心底就會有一種無措感。

她現在也有一點無措感。

她環抱着雙臂,四處環顧,始終沒看見何安之的身影。同時,又想起剛才在人前胡謅的身份,害怕真的被別人誤認成實習生拉去幫忙,因此一路提心吊膽,專挑些人群密集的地方,故作碌碌的混在裏面,試圖将自己完全隐匿進冗忙的人潮當中去。

“你是哪個服化組的?這麽不專業!”

正這樣皺着眉頭到處亂走,一陣疾風似的罵聲突然從遠處空氣中劈出來,撞進段聞耳朵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又聽見一聲更加不耐煩的诘問:“你叫什麽名字?領導是誰?”

嚯,這兩句話的唬人效果向來是一流的。

段聞撇撇嘴,在心底感嘆一聲,随後微微聳着肩膀,探出腦袋左右環視一番,見周遭大部分人對這一插曲都表現出一種不甚在意的态度,只是帶着司空見慣的神情各自忙活手頭的事,便安心循着聲音發出的方向找去。

在靠近電梯廳的一個角落裏,段聞找到了這場沖突的幾位主人公——一對中年男女和一個年紀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其中,女孩子緊緊抱着一個包裹僵在原地,模樣好像一只被淋得濕透的小鹌鹑,她低着頭,嘴巴不斷抿着,全身姿勢是稚氣而徒勞的自衛;而對面一個身形微胖的女人依舊在咄咄相逼,她的臉因為激動的情緒而顯得十分難看,手指毫無禮貌的沖人點來點去,最後急急發出一聲叫喊:“你的工作證呢?我要投訴你!”

會場頂上玻璃吊燈的光砸在那女孩子身上,濺起一片黃澄澄的冷。段聞眼見她的身體狠狠抖動了一下,然後把頭慢慢擡起來了——她的額頭上亮瑩瑩地覆着一層汗,眼眶有點紅,嘴巴些微張開着一點,兩片唇瓣正不住地發顫,那欲言而不敢言的怨憤神情使她臉上精細的妝容也變得灰敗了,五官好像在一層透明膜布的覆蓋下竭力掙紮。

她和女人之間無聲的對峙沒有持續太久,便帶着一種無可奈何的沉默別開眼神,敗下陣來。段聞看見她把手伸進外套口袋,翻掏着,只是不知因為慌亂還是什麽,磨蹭半天也沒能把東西拿出來。那女人見狀,湊上去又要發作,不遠處卻輕飄飄傳來一句:“這是怎麽了?”

順着聲音的源頭望去,段聞的眼睛睜大了些。

是何安之。

她也不知是從什麽地方走過來的,步調慢慢騰騰,無比自然地停在了那個女孩子身前,把她和那對男女隔斷開來。段聞看着她轉過頭伸手,隔着衣料把那個女孩顫抖着、瑟縮在口袋裏的手給按住了,聲音輕緩的向她重複問了一遍:“怎麽了?”

那個女孩子有些慌忙的把手從口袋裏抽出來,像抓救命稻草似的去拉何安之的手,然後用明顯小心翼翼的力道握住——那手掌心的紋路一定被汗液濡着,帶着令人不快的潮濕——段聞眯細了眼睛看着,随後從女孩子斷續的描述中逐漸拼湊出了事情的始末。

那個女人自稱是某個當紅藝人的攝影師,男人是她的助手,他們要進內場和團隊會合,但因為沒有工作證而受到多番阻撓;而女孩子剛入職不久,是臨時被叫來幫忙的員工,只一心要按照上頭的要求攔人,從未設想會遇見這種情況,此刻已經有些呆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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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相關證件的話,麻煩聯系你們已經進入內場的同事,請他們到接待處當面對接吧。”何安之揚起眉毛輕輕笑了一下——一種半真半假的微笑,她說,“确保你們是工作人員,我們就會放行。”

“你知道我是誰嗎?這是什麽态度?”那兩人顯然都有些急了,男人緊握拳頭站在後側,女人則已經上前一步,揮着手臂,拔高聲音開始叫嚷,整個人幾乎要貼到何安之臉上。何安之也不後退,心平氣和的站在原地,只在幾個瞬間微微垂下眼以避開對方飛濺的唾沫。

段聞看着那場面,也有些怔住了,腳底像生了根,愣愣的不知作何反應。因為這裏動靜太大,終于把更多的人引了過來,以她們為中心點,很快聚起一層薄薄的人堆。有幾個人挨到何安之身邊詢問情況,她便扼要地将剛才發生的事情又複述了一遍,然後請人去找安保人員過來。

那對男女見這頭陣仗大了,面上流露出幾分不自然的神色,卻依舊梗着脖子在原地等着。不久安保的人來了,照例要問詢一番,不成想沒說上兩句,他們便不耐煩了,男人後來更是莽了勁想直接沖進會場,于是很快兩人便被一左一右的架住,請出去了。

“沒事了,你去忙吧。”何安之把手從那女孩子的掌心裏抽出來,然後帶着安撫的意味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段聞這才發現,她們的手竟然牽到現在——眼看那女孩子仍然心有餘悸的垂着頭,一副緊張的樣子,她又低聲安慰了幾句,隔得遠遠的,段聞只聽見她最後說道“......應該是粉絲想通過這種方式混進來。......嗐,每年都有的事兒,別放在心上——”

“Ida姐,你還好嗎?”那女孩子問她,講話的聲音有些忸怩。

“我沒事兒。”何安之笑道。

段聞望着她,望着她們,心跳的十分厲害,背後莫名其妙出了一層汗。她把頭靠上身側的牆壁,牆上有細微的雕花紋路,涼涼的,凹凸不平,挨得久了像要嵌進肉裏。

何安之始終沒朝門口的方向看,因此也沒有發現她。在跟那個女孩子道過別後,她就和另一個同事一起摁了按鈕,說笑着,等電梯下來。段聞沒有上前,一個人在原地遲鈍的思考。

何安之似乎總是這樣的,處理起事情來平淡而不經意——段聞和她相處至今,時常覺得她待人待事都無比包容。所有的負面情緒她都能照單全收,所有的新奇念頭她都笑吟吟地支持。或許正因她極少表現出什麽鮮明的态度,她的包容反而有了含糊不清的底色。

憑着素日對她的觀察,段聞偶爾也疑心她是否會為了一些事情感到煩難。可惜何安之即便被問起,也常常像剛才對待那女孩一樣,閑閑的笑着報以一句“沒事兒”,久而久之,使她簡直要懷疑自己的這份“共情”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自以為是。

——就像今晚,就像剛才。

但對于何安之而言,自己和那個女孩子,總該是不一樣的吧?

段聞就這樣突兀的意識到自己與戀人之間的距離,要比她所認為的遠上許多。她們之間隔着那麽多光鮮亮麗的同事,隔着一扇扇帶精巧雕刻的彩花玻璃門,大幅的時尚畫報,五顏六色的雜志刊物,紅地毯......這些東西都擋在她身前,肆無忌憚的發笑。

等何安之再找到她,已經是兩個鐘頭之後的事情了。那時的活動現場已經空了許多,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扛着設備回去了,只剩下零星幾個負責藝人機酒安排的同事在外場候着,預備把與會嘉賓送回酒店。

何安之估計是找她找得急了,出現在她跟前的時候,面色有些發白,胸脯因喘息而微微起伏。活動現場可能有放禮炮,她頭上沾了好些亮晶晶的彩片,也沒見她摘下來,于是段聞伸手幫她去拂,又聽見她問了一句:“還好嗎?”

段聞一愣,點點頭。她便恢複了慣常的笑意,隔了一陣方問道:“我們要回去嗎?還是再等等?”

段聞沒有看她,總覺得心頭充塞着一團莫名其妙的情緒,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難受得很。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簡扼的答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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