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距離段聞提交CBPA的終稿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期間她一直想找個時間把這件事跟何安之說說,卻始終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她自己心裏是這樣覺得,其實也不乏賭氣的成分——這個月何安之不常回家,每趟回來簡直像是閑坐,離開時又把一個沒有人氣的空屋子留給她。再後來,葉敏那裏接連傳來好幾個驚雷似的消息,使她幹脆将這件事當作一個秘密永久的擱置了。

最初聽說葉敏要去日本讀書的時候,段聞覺得自己像被猝不及防的打了一悶棍——畢竟她的這位朋友從不是一個随性而為的人,同時她也未曾展露過一點點與轉校相關的念頭。但葉敏的态度很堅定,面上是幾乎可以媲美她大一時立志要将每一學年的獎學金收入囊中時的神情。

“你知道的,其實我不那麽喜歡平面設計。”葉敏說——她剛吃過中藥,面色有些微發紅,眉頭雖因為藥液苦澀的尾韻而不自覺的皺着,嘴角卻是含笑的。

段聞點點頭,欲言又止,腦子裏回憶起的全是她早前說過的那句——“很多事情,不是非要喜歡才能去做的。”

“我只是覺得有點突然。”她說。

“其實我有這個想法挺久了,這次還要多虧我姐姐幫忙。”葉敏笑道,“幸虧申請流程走的比預想當中順好多,等年底正式offer下來,我就可以去學動畫制作了。”

“既出國又轉了專業,很多事情要重新來過了。”段聞伏在椅背上,慢騰騰地說,她不知道這種打擊積極性的說法算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挽留。

葉敏用一只手按在她手臂上,語氣很輕快:“是啊。但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人生那麽短,應該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那天,段聞在初冬歪斜的日光裏看着葉敏,很仔細的看,看她一頭紅色的長發和玻璃鏡片後面亮晶晶的眼,直到葉敏笑着扯了兩下她牛仔裙的背帶,她才回過神,心底很莫名的疑惑——她好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化之劇烈幾乎使段聞疑心自己從來沒有好好了解過她。她潛意識裏揣測那場“大病”是導致這種變化的主要原因,又或許還有什麽其他緣故,可惜她想不出來。總之,葉敏不主動說,她就也不問。

她只在偶然間感到失落,畢竟葉敏是她為數不多的、能維系如此長久聯系的至交——那段黑白色的集訓時光裏所錘煉出的友情是無可替代的——這樣想着,她心裏便有些冷清,于是環抱着膝蓋蜷坐起來,目光定定地朝窗口張望。

白日的光輝隐在粉色窗簾的背面,以毫不起眼的速度流動着,漸漸的,幾乎是要消融了,悄無聲息地化進陳舊的布料裏。

冬天燦爛的辰光就這樣消散了。

期間葉敏起身去外間拿了兩根冷飲——她身上裹得衣服多,喝了藥之後便覺得背上在不住地冒汗,人也發困。進來的時候,她的臉頰仍然有點紅撲撲的,那雙黑眼睛綴在那樣一張臉上,好像兩盞明燈。

“今年秋天好悶啊。”她說。

段聞順口附和了一聲,從她手裏接過雪糕,非常熟練地拆了包裝。一面吃,一面和她肩并肩地靠在一起閑聊,兩顆腦袋很偶爾地低下去,嘗一口對方手裏的口味——葉敏還是明白她的,在後續的對話裏,她好像是刻意避開了所有與離別相關的字眼,仿佛剛才她們之間的那場對話從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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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糕的包裝上結着一層白霜,拿久了有些凍手,段聞另換過一只手拿着,倒仰着頭吃幹淨尾部奶油半融化的部分,随即有些後知後覺地問:“你姐姐不在哦?”

——盡管醫生明面上沒說有什麽忌口,但自從葉敏得了這個病,葉蕊就不太贊成她吃諸如冷飲這種有刺激性的東西。對于她的叮囑,段聞和葉敏向來是沒什麽顧忌的,但每每要做出什麽實質性違抗行為的時候,她們還是很心照不宣的想要躲着她。

葉敏扭身往門外瞧了一眼,說:“不在。”随後眨眨眼,又接下去說道,“我好像還沒和你說起,我姐姐和老陳分手了。”

段聞朝她瞅了一眼,笑了笑,一心覺得是葉敏将他們情侶間偶有的一次矛盾給誇大化了,直到葉敏告訴她,陳景泊已經和一個姓許的女人訂了婚,酒席就定在明年年初時,她才瞪大了眼睛問道:“為什麽?”

葉敏對這件事也展現出相當程度上的困惑,難得的是,她與段聞擁有截然不同的關注重點——與她姐姐一樣,葉敏并不理解陳景泊為什麽最終選了一個無論樣貌個性還是工作學識均不及葉蕊的伴侶。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見識過玉器的人轉頭為瓦礫買了單”,因此讓人不禁要為“玉器”鳴不平。

而令段聞感到悵然的原因就簡單許多——她對故事的兩位主人公都過于熟悉,看他們的故事就仿佛在看一場漫長而真實的愛情電影。如今這部電影沒能以令人滿意的結局收場,很容易就讓她這個“觀衆”生出一種共情式的、不真切的遺憾——最近在她身邊發生的許多事情都讓她有這種感覺。

後來,她将這件事情添上一些隐晦又巧妙的修辭,轉述給何安之聽,何安之反倒表現出了理解。

“如果能好聚好散,未必是件壞事啊。”

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并不經心,語速不緊不慢,帶着天性裏孩子氣的樂觀。

段聞歪過頭去看她——那天原本是去接她下班,順道在她們公司樓下的一家新開業的香水店裏閑逛——何安之向來很容易被這些東西吸引注意,和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也沒離開那些小瓶子。

段聞的腮幫微微鼓起來,眼睛飛快的閉了一下,随後草草應道:“噢,是嗎?”

她手裏還捏着剛才櫃姐遞過來的一張試香紙。因為此刻何安之的注意力顯然不在她身上,她就很無聊地把它翻來覆去、折疊把玩,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折痕,使紙張原本平滑的表面好像被胡亂打碎了。

“段聞,你聞聞看這個。”何安之臉上有微微的一點笑意,一面說着,一面把手腕伸過來。

段聞抓着她的手腕,很配合的湊過去聞了聞——是那個有些久違、令她喜歡的氣味:“是它啊,好像很久沒見你用了。”

“家裏那瓶是小樣,早用光喽。”何安之說。

段聞接過她手裏的香水瓶子,握在手心裏轉了兩圈,又細細端詳一陣——瓶身設計得相當漂亮,細致的暗雕圖樣,經店裏燈光一照便仿佛工筆畫一般地精巧動人。她快樂地問道:“要不要買回去?”

何安之望着她笑了笑,未置可否。

段聞下意識覺得她是喜歡的,轉頭想要找人結賬。立在不遠處的一個店員見狀走過來,仔細看了看,又掏出手機查過一陣,随即歉意地告訴她這款香水在國內門店暫時斷貨了,補貨日期也還沒确定。段聞只得将瓶子放回櫃臺,扯着袖口沉默了一陣,心裏覺得有些可惜,又偏頭去看何安之,她仍是剛才那副神色,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遺憾——那樣精巧的漂亮或許也沒能徹底打動她。

當晚她們挨着躺在床上的時候,何安之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睡眼惺忪地湊過來,小聲問起她在店裏未說完的話是什麽。段聞有些莫名,一時也沒反應過來,何安之便将她前面講到一半的那個故事——葉蕊的故事,大致又提過一遍。段聞一邊聽,一邊往她那邊翻滾過去,笑着伸出兩只□□的胳膊環住她——她見她聽得時候并不經心,沒想到此刻竟能這樣完全的講出來。

“我覺得他們不該這樣分開的。”她說。

“嗯哼......”何安之問道,“為什麽呢?”

段聞說不出所以然,嘴唇無緣由地開合一陣,最終只是有些哀怨的重複道:“......總歸不該是這樣的。”

何安之笑了笑,沒再回話。她重新恢複了平躺的姿勢,四肢很放松的攤開。

她便是這樣的。即便心裏有想法,也總不太樂意對事情做評價。段聞想。

不過她不喜歡她待這件事情的态度,也不肯睡了,騎到她身上翻白眼兒伸舌頭的鬧她。

何安之笑得愈發厲害,她用食指往她嘴唇上碰了一下,讓她安靜一些,然後伸手将她從粘稠的夜色中摟下來:“天不遂人願是常事,別太把這件事兒擱在心裏喽。”

段聞一扭身沒理她。

何安之刻意停頓了一陣,随後故作疑惑地輕輕“诶”了一聲,問道:“我想起來前兩天買過兩張畫展的票子,要一道去看麽?”

段聞還是沒說話,人猛地往前一縮想要躲避,雙腳卻因為慣性踢到何安之身上。何安之本能地縮了一下,沒有後退,只是很自然地伸出手拍拍她的背部——一個具有安撫意味的動作:“真的不想去啊——?”

她總是很擅長用語氣來調動別人的情緒。

段聞那持續的靜默因呼吸聲而産生了一道裂口,在那一刻,何安之稍稍攬了她一下,她便又靠回她懷裏了。

“這算賠禮麽?”她執拗的問。

“看破不說破嘛。”何安之十分順溜地接口,過了一會兒,又慢悠悠的補充道,“那家美術館有個相當漂亮的陽臺。我想和你去那兒看看粉藍色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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