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葉敏出發的日子訂在12月24號,平安夜。
機場位置偏遠,又因為是紅眼航班,葉敏開始并不太好意思叫段聞送機。
段聞搞不懂她怎麽突然變得那麽客氣,不以為意地對這種客套投以一個白眼,随即問她:“那你姐姐陪你去嗎?”“不,”葉敏說,“她要上班。”——自從葉蕊和陳景泊分開以後,脾性似乎變得古怪了一些。如今是完完全全地投身工作,旁事一概不想,仿佛下定決心要将人生剩下的幾十年時光全部塞進寫字樓的格子間裏。
或許陳景泊的離開帶走了她生命裏的一點東西——即便她本人從不承認這一點。
和葉敏一起坐上機場大巴的時候,段聞這樣想。
每個人的離開都會造成一些後果,那葉敏的離開又會帶走她生命裏的什麽呢?
想到這裏,她側過頭去看她。葉敏臉上紋絲不動,一雙黑眼睛楞楞地垂着,不知在想些什麽。車窗外流動的景色影映在她眼裏——駛過空蕩的平地時,她眼裏也是霧蒙蒙的灰暗;經過指示燈時,她的眼睛便跟着閃爍——這雙被鏡片所遮蓋着、硬糖似地圓眼睛,圈住的是一對微縮的球形世界。她剩下半張臉被厚實的圍巾埋着。巴士上門窗封閉,空氣滞澀,她看起來呼吸得并不是很順暢,卻仍舊沒有要把圍巾解下來的意思。
段聞伸手想幫她把圍巾扯松,手指剛探過去,就不小心碰到她的門牙——原來她的嘴巴是微微張着的。葉敏也因此回過神,看她一眼,因這個意外的觸碰而放聲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很自動地往她的方向坐近,和她擠得緊緊的。段聞也笑,心裏卻有種奇異的不安,使那笑聲像從很遠的地方發出來的。
淩晨的機場很冷清,明晃晃的燈光反而使那樣大的空間顯得虛假。一切都像假的。段聞獨自坐在候機大廳,兩條腿不經意地翹着,很無聊地前後擺動——她只能送葉敏到安檢口,後面就是她無法踏足的道路了。
其實她們不過也才分開不到半小時的功夫,段聞竟發覺葉敏今天的裝束、剛才說話時的神氣她已經一概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她在最後分別的時刻并沒有回頭,徒留一個稍顯稚拙的背影,她身後行李箱上挂着的那個小水鑽吊墜閃閃顫動着,仿佛是在打招呼。
只是那樣微末的一點光亮,最終也随着她慢慢遠去了。
......這實在是教段聞不知所措的。因為葉敏看來應當是已經找到了屬于她的那條道路了,但她卻還沒有。
這樣想着,段聞的身體往後靠了靠,她的眼神落在面前巨大的、鏡面似的全景觀落地窗上,不時眨動一下,仿佛在看一場環幕電影。
藍灰色的夜裏,不斷有飛機滑行起飛,像一顆一顆短命的星星,只在離地前的剎那亮起,閃兩下,便熄滅了。地面上的指示燈倒是常亮的,深紅色,閃爍的頻繁,光斑濺落到段聞的眼裏,仿佛是霓虹的火彩。
她坐在那裏看了半天,沒能從那些飛機裏辨認出承載着葉敏的那一架,便開始覺得無趣,低頭翻起手機——今天她和葉敏拍了很多合照,數量應該比過去幾年加起來都多。她原本是不喜歡拍照的,相冊裏留存的照片也少,現在卻有點後悔了。這樣翻過一陣,在相冊靠後的地方,她無意點開了一張何安之的照片——應該是某次視頻電話的截屏。照片裏的她被帽子墨鏡和口罩嚴實包裹,發型散亂,狼狽的讓人發笑。段聞看着看着,心裏卻泛起一點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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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命裏親近的人不多,沒了葉敏,似乎只剩下何安之了。
想到這裏,她有些無精打采地站起身,拖着步子走了一小段路,來到落地窗前。
今晚的月亮不圓,卻亮的很,既細且白,像把明晃晃的彎刀懸在藍黑色的幕布上,仿佛是讓黑夜裏又有了太陽。
段聞無意識地舉起手機把它拍下來,隔了一會兒,又把那張照得有些模糊的照片發給了何安之。
做完這些,她的視線又落回玻璃上了。
自天際雲影的暗色裏,很突兀地浮出一張白瑩瑩的面孔——纖長的褐色睫毛,眼睛似兩灘光潤的水,在柔軟眼皮的蔭蔽下漾起恍惚的倒影,小而鮮亮的唇微微鼓着,隐約可以看到唇膏的反光。
像夢似的一張臉。
段聞愣了一下,随即發現這是她自己的臉。但她的皮膚更接近蜜褐色,看起來不應該是這樣白的——白的虛假、白的渺茫,好像被月亮的顏色染透了一樣。她身不由主的伸手過去,想要觸碰那些被困在玻璃璧後面的五官,褲袋子裏的手機卻很不合時宜的震動起來。
此刻已經接近淩晨三點了。原本以為到了這個時段,何安之早已經睡了,未必能看到她的消息,沒想到這麽快就能收到回複——段聞将手機從兜裏拎出來,解開鎖屏,被照亮的眉眼在密集的字行中來回掃動。
那不是何安之的消息。而是一封郵件。
來自CBPA大賽組委會的郵件。
她得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