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與何安之分開的第一天,清晨起始于小腹墜脹的疼痛。在生理期格外靈敏的嗅覺的逼迫下,段聞有些惱火的爬起身,把睡褲和床單團成一團扔進洗衣機。聽着機器運作的嗡鳴,她不由得回想到從前是經歷過類似場面的——何安之向來不會在那種情境下發惱,她甚至能毫不在意地在沾到血漬的床單上睡個飽覺,再慢騰騰的起來處理剩下的事情。

她那疏懶的笑意,分明才離去一天,卻讓人感到久違了。

段聞這樣想着,皺眉把腰靠到洗衣機上,讓身體随機器一起震顫,心裏有一種奇異的冰涼的感覺。當身後毫無意義的震動停止的時候,她便轉過頭,弓着腰從裏頭掏出了兩條攪擰在一起的布料——它們看起來比剛被放進去時更糟了,上面沾滿了細碎的白點,那是觸感像粉末似的紙屑——應該是上回洗衣服的時候,被遺落在機器裏的紙巾造成的,一時半會兒是弄不幹淨了。

——因何安之如今不在,段聞便有充分的權利和理由将這件事歸咎成她的疏忽。

她有些氣悶的原地站着,站了很久,突然擡腿往洗衣機上踢了一腳,激出顫悠悠的、咣當一聲響——這個動作讓她的肚子變得更疼了,額角很快爬上一層冷汗。滿屋子的鴉雀無聲,只有機器還在因那毫不留情的一腳而獨自晃蕩着,段聞也不再看它,回到卧室伏在床上,不知不覺便蒙頭睡着了。

何安之的視頻電話是在兩天後的一個深夜才打來的。

當時段聞正盤腿坐在電視機前的地板上,吃着從櫃子裏找到的半包受潮的蝦片。白天她對什麽都毫無胃口,夜裏卻有了強烈的進食欲望,她吃得很快,仿佛要拿食物來壓制她身上持續數日的、惹人厭煩的痛感。

她本身心裏就因為這兩日的經歷而不太痛快,向何安之發了一通抱怨的消息以為排遣了些,但何安之這幾日連一句回複也沒有,失聯了似的,于是那氣又重新悶回她肚裏,愈加發酵。因此,在咀嚼的間隙,她開始朝着屏幕作怪臉,用恨恨的聲音毫不留情地亂叫,以最直觀的方式發洩積壓了兩天的躁動情緒。好在何安之是從來不會跟她發生沖突的——段聞也從未見她為任何人或事生氣過,她只是安靜的聽着,然後見縫插針地問她有什麽其他想吃的。段聞便不言語了,用沉默展示出另一番态度。她透過視頻看她那邊仍然明亮的天空,聽那裏人群熙攘的聲音,心慌意亂的,愈發覺得她們是身處在兩個世界。

何安之見她沒動靜,也不着急,很快便自顧自地再次開口了:“我想給你看個東西。”“不要,不想看。至少現在不想看。”段聞聽到手機另一端傳來很輕的一聲笑。“好,聽你的。今天什麽都聽你的。”“是嗎?”“當然。你要是想讓我現在做後空翻,我大概也會做。”

......還在開玩笑。

“那你做。”“好啊。不過萬一弄傷了手,回來的時候該怎麽抱抱你?”“......”“現在想看了嗎?”“不,我不想看...別放過來......這是什麽?”“你之前提過說喜歡的那個藝術家......哎,要看看內頁嗎?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何安之把手裏的東西挨個舉起來湊到鏡頭前展示,“明天我把它們寄回來。”

段聞抿了抿嘴唇,細細端詳着她手裏的那些藝術書和畫冊,确定是些國內很難買到的好東西,甚至有收藏級的作品位列其中。她揉了揉眼睛,注意力很快重新落回何安之身上,突然發現她穿的衣服是有些不應季的,灰撲撲的半男裝打扮——那是沒有提前整理行李帶來的後果,不過她看起來也不着急買衣服,就這麽散漫的穿着。這樣平凡的一幕,卻使段聞漸漸回過一口氣來,有想要開口好好說話的想法了,只是不知道說什麽,嘴裏蝦片過濃的胡椒氣味還讓她莫名咳了一下。

“段聞,看看我,”那端何安之說道,“這麽不開心啊,連看都不想看我?”

話是玩笑似的話,但段聞難得聽她用這樣柔軟的腔調說出來,因此不自覺地朝她看,喉嚨裏不知怎的又嗆了一下。

何安之笑吟吟的,對她輕輕“噓”了一聲,然後一下睡倒在胳膊上,一雙眼睛有些凝滞的望過來:“手不酸麽?舉這麽久——”她看起來躺的大不舒服,又稍微調整了姿勢,聲音模糊而低啞,“別急,把手機放下吧。我不挂斷。我聽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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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一瞬間,段聞覺得小腹沒那麽疼了。

何安之的聲音像細潤的水霧一樣從她身上撫過去,她每開口一次,便撫過一次;而她不說話的時候,那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又爬回段聞身上,壓得她想掉眼淚。

她們之間的日常聯系,便靠這些極不頻繁的視頻電話和來回間隔十數個小時的網絡消息竭力維系着。可能是這種連結讓段聞感覺過分不牢靠,她在通話過程中,會很經常的、緊張的叫何安之的名字,想确保她是否在聽——因為只要她一沉寂,就仿佛整個人連同心思已經完全遠去了似的。

有時她也會去找葉敏,但葉敏也是一樣的忙碌。陌生的語言環境,截然不同的課程體系,還有種種日常生活的庸庸瑣事,幾乎将她的個人空間侵占光了。她湊出來的那些金貴時間,也僅夠進行一次日常的、敷衍的談話,段聞覺得不能忍受——但她很快會轉而開始自怨,她不該責備葉敏什麽,是她自己什麽都抓不住,什麽都不了解,因此被這樣丢下了。

臨近CBPA頒獎那陣,她的狀态更糟了。頒獎禮的信息通過她周圍的各種信息渠道往她耳朵裏灌,而她自打何安之離開以後,心裏對這事兒一直怄着氣,懷揣着一種近乎自我折磨的态度,從早前就打定主意不會去了,只想當那場比賽、那幅畫、那個獎在她生命裏全然沒有出現過。

她很難得的開始失眠,整夜睜着眼睛,等待清晨輕薄的霧氣把她裹進支離破碎的夢裏。她有時會從她向來仰賴的體力運動中獲得安慰——比如大半夜爬起來哼哧哼哧地釘畫框、繃畫布;當這種運動形式無法奏效時,她就會換過另外一種——比如在某個意識昏沉的傍晚探進自己。她總是緩慢地運用手指,在那片濕熱柔軟的、宛如熟紅水果內部的褶皺裏,仔細尋找一種相似的、熟悉的觸感;更偶爾的時刻,她會往何安之的對話框裏打下大段文字,再在不久後把它們統統删掉——她已經弄不明白她對何安之究竟抱有怎樣的期待了,在她們短暫的通話時間裏,她總時不時無法控制的要鬧一場脾氣,渴望用她的“不快樂”去戰勝一些東西,至于那東西究竟是什麽,她捉摸不透。

不過何安之似乎明白了一些。她開始給她寄信——那是很偶爾的“慰藉品”,但對段聞而言十分讨喜。因為何安之總喜歡在信封裏塞些額外的小東西,例如一片焦褐色的落葉、用歐元折成的歪扭的紙鶴、乃至不知道從什麽衣服上裁下的小塊布料——比起文字,段聞覺得這些東西更能承載情感。有時何安之會往信封裏塞一張當地買的明信片,請段聞寫了回寄給她;段聞從來是不回的,只有一次,她收到了一張印着不知是什麽教堂的節日卡片,何安之在上面許諾了她一個願望,問她想要什麽禮物。

她提筆寫了一句話——“我要你回來。”

但那張卡最後到底還是沒有寄出去,和其他衆多空白明信片一起,被她收進了床邊櫃的抽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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