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瞄見那人衣襟盤扣處懸挂着的蜜蠟十八子,何掌櫃便知此人身份不凡,當即改口笑道:“誰說她們要走了?玩笑話怎能當真?她們姐妹的手藝那麽好,我怎麽舍得讓她們走呢?”
貴客指定蘇家姐妹做活兒,何掌櫃自然不敢再奚落她們,忙拉着雲禾跟念柔的手,佯裝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
雲禾心知這是她們唯一的手藝,如若離開,一時半會兒很難找到其他合适的活計,于是見好就收,順着何掌櫃給的臺階而下,并未反駁。
随後弘歷拿出一百兩的銀票遞給何掌櫃,“這是定金,如若不夠,另行添補。”
這定金也給的太多了吧!何掌櫃從未見過如此闊綽的主兒,雙眼放光的她快速接過,歡喜笑應,
“公子放心,我必定為您安排得妥妥當當!”
被忽略的李清霜擰眉提醒道:“何掌櫃,是我先找她做衣裳,你怎麽能讓她接別人的活兒?”
他所要的物什可比李姑娘的一件衣裳要賺的多,何掌櫃心裏的稱自然就偏了,“可是李姑娘您沒給定親啊!這位公子先給的,那自得先為他做活兒。”
雲禾掰着手指念叨着,“屏風加四件衣物,少說也得半年才能完工,李姑娘,念柔這半年都沒空呢!”
李清霜心下窩火,卻又無可奈何,傲然揚首,“既然何掌櫃只認銀錢,不懂先來後到的規矩,那我們李家往後也不會在你們鋪子裏做衣裳。”
何掌櫃才不在乎,反正這位李姑娘只在這兒做過一次,還挑三揀四難伺候,總愛壓價,平日裏常見她去斜對面那家,往後她是否過來也無甚所謂,抓住眼前這位貴公子才是當務之急。
表妹已然離開,徐聞遠想跟念柔說些什麽,然而念柔滿目怨忿,轉身就往屋裏拐去,根本不願搭理他。
眼下有太多人在場,徐聞遠深知說話不便,也就沒再逗留,先行離去。
何掌櫃見狀,忍不住抱怨道:“這還沒跟客人商定好呢!小念怎麽先走了?”
雲禾遂替妹妹致歉,“四爺見諒,念柔她心緒不佳,您有什麽要求,盡管跟我說,我為您繪制圖樣,等定好之後,我和念柔一起繡。”
Advertisement
弘歷當然不會介意,跟着雲禾一起去往前廳。
何掌櫃擔心雲禾太年輕,接待不了這樣的貴客,也想跟過去,卻被這位公子身邊的下屬給攔住,不許她近前,
“我們少爺就是沖着蘇姑娘來的,您就甭進去礙眼兒了。”
略一思量,何掌櫃會意一笑,立馬止步,不去打攪。
進得廳內,雲禾為他斟了杯茶,随口閑問,“四爺怎會來此?您以前在這兒做過衣物嗎?”
弘歷所用之物皆出自江南三織造以及內務府,他從未在外頭的鋪子裏做過什麽,之所以來此,無非是想給蘇雲禾添點兒活計,
“那日聽蘇嘉說起你在裁雲坊,趕巧我準備換架屏風,便來這兒瞧瞧。”
沒成想,今日一到場竟碰上這檔子事兒,他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但看蘇念柔和那位公子的神情,再聯想先前所聽聞之事,已然猜了個大概,
“方才那位是你妹妹的未婚夫婿?”
提及徐聞遠,雲禾便覺此人毫無擔當,恨得牙癢癢,“婚約已然不作數,算不得未婚夫,陌生人罷了!”
“打傷你大哥之人便是他們家?他們那般仗勢欺人,你們大可到官府告他。”
雲禾也想啊!怎奈情勢迫人,“當時大哥受重傷需醫治,我們人生地不熟的,本就盤纏不多,無依無靠,實在沒能力去官府,再者說,徐家在京城多年,頗有財勢,官府肯定向着他們。”
徐家一介商人,究竟仗的是誰的勢?這可得好好查一查!身為當政者,弘歷眼看着百姓受了欺壓卻無處控訴,既憤怒,又悲哀,他若不知情便罷,一旦知情,便該為其做主,
“從前沒人幫你們,如今蘇嘉在我這兒當差,他的家事,我自當幫襯,往後我可以做你們的依靠,狀告徐家一事就交給我來處理。”
雲禾已然做好了吃啞巴虧的打算,四爺的話又令她重新燃起了希望,一雙瑩亮的星眸閃着期許的光,“真的可以告他們嗎?”
對視之際,弘歷的神色異常鄭重,“做不到之事,我不會随意承諾。”
徐家悔婚又打人,合該遭到報應,雲禾也很想為大哥和念柔出氣,難得四爺願意幫忙,她得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那就有勞四爺了,今晚我就回去跟我哥說,讓他寫一份狀紙。”
輕“嗯”了一聲,弘歷道:“待他寫好,你讓蘇嘉交給我即可。”
憶起今日之事,雲禾甚感慶幸,“這次多虧了四爺,否則我們姐妹二人怕是會被趕走,多謝四爺替我們解圍。”
打量着她,弘歷若有所思地沉吟道:“口頭相謝,欠缺誠意。”
“……”雲禾懵然擡眸,滿目詫異,一時間未能領悟他的意圖,“那依四爺之見,怎樣才算有誠意?”
給銀子?他肯定不稀罕,以身相許?似乎還不至于,雲禾苦思冥想,猜測他到底想要什麽報酬。
目睹她愁眉苦臉,認真思索的模樣,弘歷眉舒目展,朗笑道:
“姑娘勿憂,我不要什麽貴重之物,只是覺着上回你包的餃子不錯,我聽蘇嘉說你廚藝很好,想嘗嘗你的手藝。”
原是為這個啊!雲禾暫松一口氣,笑應道:“蘇嘉那是恭維我呢!實則我廚藝一般,只會做些個家常小菜。”
“蘇州的家常菜,想必別有一番風味。”
四爺都這麽說了,蘇雲禾哪好意思拒絕,當即應道:“後日我休假,正好得空,順便做幾道菜,給您送過去。”
定好日子之後,雲禾開始與他商議屏風的圖案,“四爺想将屏風放在何處?想要人物還是花鳥山水?”
“擺在寝房,要花鳥圖樣,至于繡什麽花,由蘇姑娘決定就好。”
雲禾最喜歡的便是這樣爽利的客人,定好大致內容,由她們自個兒發揮,沒那麽多限制,“那好,我先繪制圖樣,待三日後您來覽閱,若有意見還可修改,如若無異議,便可開始繡制。”
四爺可是她們家的大恩人,他要的屏風,雲禾理當拿出最大的誠意來完成。
議罷此事,弘歷還有其他事要處理,沒再耽擱,就此告辭。
自從徐聞遠來過之後,念柔便心不在焉,不是用錯線,便是紮到手指,雲禾曉得她心裏難受,便向何掌櫃求了個情,讓念柔休息半日。
她這狀态不佳,若是繡錯了更麻煩,看在她們給她拉了個貴客的份兒上,何掌櫃十分體貼的答應了,還提醒她盡快調整心态,不要影響做活。
念柔一走,她手頭的活兒便得由雲禾代替,雲禾不能陪她,只囑咐她回家好好睡一覺,別想太多。
雲禾不如念柔熟練,繡得稍慢些,傍晚時分,旁人都走了,她又多熬了半個時辰才将手裏的活兒做完。
等她回家時,她本想與大哥商議狀告徐家之事,怎奈大哥已用罷晚飯,到夜市擺攤去了,只能等明日再說。
聽到她回來的動靜,念柔自帳中起身,披着外衣出來,要幫她熱菜,雲禾只道不必,“熱菜容易得很,我自個兒來,你去休息吧!”
輕嘆一聲,念柔在桌旁坐下,神色哀戚,啞聲道:“我睡不着。”
看她眼圈紅紅的,雲禾猜測她這一下午可能沒怎麽睡,大約躲在屋裏獨自抹淚。
繞至她身畔坐下,雲禾低聲問她,“那會子徐聞遠跟你說了什麽?”
“他說退婚是他母親的主意,他并不知情。”
這種話虧他說得出口!雲禾聽着便來火,
“之前說不知情也就罷了,今日已然知情,他又是什麽表現?李姑娘說你是外人時,他沒反駁澄清。李姑娘欺壓你時,他沒有站在你這邊,沒為你做主。這樣毫無擔當的男人,不值得你托付。”
實則念柔這一下午都在琢磨徐聞遠的話,她也想信他,可他的表現卻讓她失望之至。
不聽她吭聲,雲禾不禁開始反思自己說話的語氣,“我說話直白了些,但我不是有心傷你,只希望你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蒙騙。”
姐妹多年,雲禾的性子她很了解,斷然不會怪她,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其實你所說的那些,我都能深切的感受到。沒見他之前,我還曾抱有一絲幻想,幻想着徐聞遠回來之後,願意為了我和他家人對抗,義無反顧的娶我為妻。
可當真正見到他時,我才終于明白,不管退婚是不是他的主意,他都已經選擇了妥協,選擇放棄我,事實擺在眼前,我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說到後來,念柔再一次紅了眼眶,滿心的酸澀化作熱淚溢出眼眶,燙得她心絞痛。
雲禾最見不得妹妹為情傷懷,但又實在不知該怎麽安慰她,她雖未經歷過,卻也能夠想象,被心愛之人背叛的滋味有多難受。
傾身擁住她,雲禾心疼不已,順着她的後背柔聲安慰道:“想哭就哭吧!哭完可能會好受些,一切都會過去的,你會慢慢忘了他,只是需要一些時日。”
今晚無星無月,一片漆黑,而念柔的心也似一汪幽潭,陷入無邊的沉寂,不知何時才能熬到黎明。
她心裏雖難受,卻也不能一直曠工,若再耽擱,何掌櫃肯定會不高興,是以第二日一早,她便強壓下心底的悲楚,去往裁雲坊做活。唯有忙碌起來,她才沒工夫去想那個人。
四月二十六這日,雲禾休假在家,她答應過要給四爺送菜,一大早便在家準備各種食材。
蘇鳴也起得早,這會子正在屋裏讀書,朗朗讀書聲清揚悅耳,雲禾邊幹活邊哼着小曲兒,只覺這樣的小日子惬意又自在。
門外驟然傳來敲門聲,雲禾以為是隔壁劉家的小孩子又來撿球,便淨了淨手去開門。
大門打開的一瞬間,但見一人斜靠于她們家門前的槐樹上,輕搖着手中的折扇,緩緩擡首,望向她,冁然一笑,“蘇姑娘,別來無恙?”
這故作潇然的姿态看得雲禾愣怔當場,緩緩蹙起的黛眉間難掩疑惑,“五爺?你怎會找到這兒來?”
墨瞳微轉,弘晝順口道:“聽我哥說的。”
“可四爺也沒來過我家啊!”
微微一笑,弘晝繼續胡謅,“他聽蘇嘉說過。”
那倒是有可能,雲禾并未多想,但仍覺奇怪,“卻不知五爺來此有何貴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