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懸而未決

懸而未決

頭好疼,眼眶發熱腫痛,幾乎睜不開眼。

有一縷頭發粘在嘴邊,她伸手想拂開,卻發現渾身乏力,手擡不起來。

迷迷糊糊間,眼前有個黑影。

“你……”她一開口就被自己吓到,暗啞破碎,好像聲帶被劃傷。

“你媽媽和我說了,這事她真是糊塗,我已經勸過她不會讓你去。”一只手輕柔地撫上她的額頭,似乎在試溫度。

沈筱感受到粗糙的皮膚的觸碰,蓋在眼前變成陰影。

一杯溫水被端到她面前,她挪動自己的身體,努力坐起來,靠在床頭。

被喂了喝了兩口水,她的力氣回來些,總算可以睜開腫得不行的眼睛,看向給她喂水的人。

是張明。

耳邊響起他剛剛說的話,她一激靈,不由自主地想往門外看。

門那什麽都沒有。

張明注意到她的舉動,拍了拍蓋在她身上的被子。

“你媽去你舅舅家了,一把年紀還這麽不經說,說兩句就不行,真是慣的。”

沈筱一聽這話,瞬時間恐懼襲來,她忍不住睜大眼睛看向張明。

張明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似的,眼皮子反而耷拉下來,表情似笑非笑,昏暗的燈光下,臉上的皺紋順着紋路和周邊的黑暗彙合。

他把手探進被子裏,順勢去摸。

那把懸而未決的刀終于落下來。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沈嬌懷孕那年,沈筱發現房間的門鎖壞了,沒有人修。

她從此開始失眠。

害怕睡着了,又害怕醒早了。

那杯水在床頭的桌子上。

“啪!”沈筱蓄力伸手去夠杯子,把沒喝完的水對着張明的眼睛潑,同時掀開被子一腳踢上張明的膝蓋。

好痛。

沈筱不敢停,她桌子旁有把傘,一把老舊的木制長柄傘。

是她小時候在如同廢墟的舊家裏找到的父親的遺物。

她撐着身體快走兩步,右手撈起那把傘用傘尖沖着張明,左手死死把住桌沿,這裏離門近,只要走兩步就可以出去。

張明抹抹臉,眼神陰毒,“小崽子,裝什麽啊?天天勾引老子的時候不想着今天了?”

“誰勾引你?!你自己沒有道德!沒有底線!□□熏心!每次看到你我都想吐!”

張明臉色一下變黑,他站起來快步走到沈筱面前,一只手抓住顫巍巍的傘,另一只手強制鉗制住她的肩膀。

“你天天穿短褲睡覺,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不是勾引我是什麽?還跟老子要錢,老子的錢是你能花的?叫聲爸爸來聽,叫啊!”

沈筱雙眼通紅,使勁掙紮,恨聲道:“你偷看我睡覺,還要怪我穿什麽?!你和我媽結婚,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好人……你簡直就是禽獸,禽獸不如!你是不是也這樣和我媽說的?你說啊!”

“每次看到你媽厭惡你的樣子,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張明把臉湊到沈筱面前,說話間氣息盡數噴在沈筱臉上,沈筱不住往後躲。

“我覺得特別有意思。”張明說完,惡劣地笑着,“那娘們覺得你和她搶男人,一門心思要把你送走呢,真好笑。”

沈筱前面用來踢張明的那只腳,恢複了知覺般,又開始痛起來。

張明湊得很近,她躲不開,只能恨恨地用布滿血絲的眼睛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她正在發燒,她剛清醒不久,眼前這個人占據了眼前整個世界,混沌的世界。

突然,張明痛叫一聲。

沈筱抽開腿,她剛剛用不受限的疼痛的那只腳,用盡全力去踩張明的要害,幸運的是,踩中了。

張明不得不松開對她的桎梏,去捂自己的□□。

沈筱扔開長柄傘,拖着腿,去找離開的路,她路過客廳看見地上的手機,顧不得散落在旁邊的機蓋,撿起能用的部分就往外跑,蹒跚地跑。

她打開大門,聽到後面急促的腳步聲,心頭一跳,趕忙把門甩上,聽到背後一聲痛呼。

出了門,面前走過來一個人,是沈嬌,還抱着一個嬰兒,沈嬌茫然地看着她,想攔住她說些什麽。

她躲開。

不顧腳上還穿着拖鞋,她一瘸一拐地走着。

沈嬌喊她,“你做什麽去!”

沈筱回頭看她一眼,繼續逃走。

扭曲的東西終究只是幻覺,現實是具體的、正确的,就像沈筱的弟弟那樣,會哭會笑,還會乖巧地窩在沈嬌的臂彎裏。

沈嬌看她狼狽的模樣,正要翻臉罵她沒個正形,轉眼就看見張明也跑出來,衣服褲子都皺皺巴巴上衣還滴着水。

沈嬌一下就明白了。

她攔住張明,說昨天去哥哥家拿了些香腸,想讓張明幫忙提些,自己抱孩子不方便。

張明揮開她的手,沉聲對她說:“你女兒又不聽話了,我替你教訓她。”氣勢洶洶地,好像正義凜然。

沈嬌護着懷裏孩子的頭,一踉跄靠在走廊邊,還是去拉張明,“別管了,孩子大了不聽話很正常,讓她自己出去走會。”

張明惱怒極了,看着沈筱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他大力推開沈嬌,指着她的鼻子罵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女兒!沒大沒小!沒個正形!穿成這樣跑出去,以後就是個當婊子的命!”

沈嬌默默地蹲在地上,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收拾地上被推散的東西,身形狼狽,如同她的女兒。

——————

發熱會讓眼睛變紅,會把眼淚暈出來。

一顆顆眼淚不顧主人的意願争先恐後地落下。

沈筱把手機開機,登登登,出來好些信息。

有班主任的,問她要請假到什麽時候;有程潔的,說想她了,問她什麽時候回來上課;有方知周的,說今天我幫你值日了,下次要替回我;有楊夏的,說有道題不會,沈老師什麽時候給他開小竈;甚至有宋至珏的,她說之前有東西落在302,想問問她有沒有看見。

她一條條看着,幹枯的身體像是被信息注入了生命力。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手機背後的電池和線路,用手指一個個敲回複。

屏幕上有水滴過的痕跡。

她無聲哭泣着。

點開楊夏的信息時,她回憶起許多感受到溫暖的時刻,她抹抹眼淚,不顧一切地打下一行字。

“你願意現在出來陪陪我嗎?”

那邊很快發回信息,很奇怪,是一個地址。

“我在這,你過來吧。”

沈筱有些躊躇,她打量起自己皺巴巴的衣服,和沾上灰的拖鞋。

手點着手機不知道要不要繼續打字。

過了許久,她像是下定決心般,回了句好。

她本來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一鼓作氣站起來,打開手機的導航。

出于某種不知名的心緒,她快速切換頁面,把地址分享在朋友圈,僅設置了一人可見。

做完這件事她掩耳盜鈴般又按着導航去搭乘公交車。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漸漸下起雨,淅淅瀝瀝的,窗外的燈光變得朦胧。

她正在放棄一些東西,一些堅持,或者說一部分自尊,她希望她憑借這些放棄的東西,可以得到一點安寧。

不需要太多,能讓她在這蒙蒙細雨中有個去處,心裏有份安定,就可以。

她所求其實從來都不多。

但總是得不到,反而顯得她貪婪。

到了目的地,她對着地址再三确認,還是不敢相信。

這居然是個網吧。

還是那種嘈雜的、低劣的、裝潢簡單粗暴的網吧,這不像楊夏會來的地方。

沈筱走進去,在二樓拐角的包間前停住。

楊夏給的房間號是這裏。

沈筱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危險,太奇怪了,當一個人做出和一直以來的形象不符的事情,這說明要麽他一直在僞裝,要麽說明他在巨大變動中。

無論是哪種,對沈筱的影響都不會正面。

尤其是從家裏逃出來的沈筱。

她已經無路可去。

她咬咬牙,正要叩門。

花裏胡哨的包廂門從裏面被推開,先看見一只裸露的手臂,上面青筋明顯。

來人是個男的,沒穿上衣,另一只手拎着罐汽水。

寸頭,濃眉,此時正用不懷好意的眼神死死盯着沈筱。

他揚起一邊眉毛,不知是本□□開玩笑,還是實實在在地嘲諷道:“喲,公主來了。”

“來了嗎?”楊夏也走出來,一如既往地笑眯眯地看向門口,他嘴邊叼着煙,說話間用手把煙拿下随意抖了抖煙灰。

沈筱只覺得周身徹骨寒冷。

她面色蒼白,轉瞬間明白眼前是個鴻門宴,不禁懊惱自己自食惡果的同時,也深深唾棄半小時前的感動與悸動。

他們都是一樣的。

不該抱有任何期待。

“簡建青,你怎麽在這。”說話間,沈筱不自覺抱着胳膊,即是覺得冷,亦是因為沒有助力,會站不穩當。

面前兩人對視一眼,像是發現什麽好笑的事情,大笑起來。

簡建青勾住沈筱的胳膊,把她往房間裏面拉,“我怎麽會在這?你問問你自己呀?”

沈筱不住掙紮,但根本掙脫不出,一直在打籃球鍛煉的男生的力氣和張明那種坐辦公室的虛勢力氣完全不是一個檔次,沈筱再怎麽使勁,也甩不開牢牢抓住她的手,只能任由簡建青把自己拉進去。

楊夏把煙扔在地上,用腳碾了碾,又看了看外面沒人,吱呀一聲,用于網吧包廂的、非常隔音的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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