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喜事
喜事
山中無歲月,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一晃幾載光陰便似水流過。
又是一年暮秋,楓葉染霞,桂香十裏。劉家今日熱鬧的很,屋門口一群師傅吹鑼敲鼓,敲敲打打,屋裏屋外的人進進出出,臉上滿是笑意。劉雨一襲紅衣和他娘一起,站在門口迎來送往。
竈房內,方晴雙手握住鍋柄,用力颠轉鍋中的肉菜,橘紅色的竈火從洞中蹿起,映紅了方晴的臉。
“上菜!”方晴将菜成在盤子裏,随手擦了把汗,朝着外頭喊了一句。
“诶,來啦!”劉雨的大哥從堂屋進來,利索的把菜端上托盤,笑着朝方晴點點頭,又趕緊出去上菜了。
最後一道素炒白菜上桌,方晴終于能坐下來歇一歇。在竈前站了一下午,竈火熱的人滿頭都是汗,方晴喝了杯涼水,又去後院沖了把臉,方才回到屋裏。周其身旁給他留了個空位,方晴甩幹手上的水珠,笑着坐了過去。
秋風乍起,夜涼如水,方晴只着一件雪白亵衣,擦着及腰的長發從竈房走出來,屋內窗子還未關上,一陣涼風吹來,方晴不禁打了個寒顫。
“回來路上吹着風還覺得舒服,這洗過澡後倒是又覺着有些冷了。”方晴自言自語的走到床邊,爬上床榻,把窗子關緊,接着又坐回床榻邊,把背後的頭發撩到胸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擦了起來。
周其剛把院子裏曬着的菜幹收進來,就看見方晴的頭發邊擦邊往地下滴着水,他無奈的嘆了口氣,放下簸箕,接過手巾任勞任怨的擦了起來。
方晴仰頭朝他一笑,把腿盤起來坐上床榻,感慨道:“這一晃就幾年過去了,連雨小子都成親了,想當初他還是矮墩墩一小個,還沒我胸口好,現在都是和大人了。”
周其聽着他說話,手上也放緩了速度,笑着回道:“可不是,我們倆算是看着他長大的,感覺不過眨眼的功夫,他都要比我們高了。”
聽完周其的話,方晴剛想說着什麽,突然又搖了搖頭,往前坐了點,周其也順着他的意,往發尾處擦去。久坐不動,腦袋又一直是一個姿勢,方晴覺得有些難受,便左右抻了抻脖子,活動了一番,方才覺得舒服起來。身上舒服了,方晴一下放松下來,往後邊挪了點,直到背靠上周其的身上,他才滿意的點點頭,有點困惑的問道:“不過,雖說雨小子是個不錯的,但是我怎麽都沒想到他能娶到村長家的柳姐兒,我原先還以為村長想把姐兒嫁到鎮上去,也不必在村裏過我們這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
“這我倒是知道原因,”周其摸了摸方晴的頭發,感覺還是有些濕,便拍了拍他的背,讓他坐直,自己也脫鞋上榻,坐在他背後繼續擦了起來,“前兩日從地裏回來的時候,我正巧碰見李大哥,和他順路走了一段,閑話時正好也說起他們倆的婚事。”
話音剛落,方晴的頭就扭了過來,一雙圓眼裏滿是好奇,周其笑着捏捏他的臉,又把他的頭給轉回去:“說起來這事和你也有點關系,你該還記得前幾年你和雨小子在山上幫了柳姐兒的那一回,李大哥說但凡遇到這類事兒,不管是好心還是惡意,只要一男一女單獨在一起待了會,到最後總會傳出些不利于女兒家的傳言,平白污了清白女子的名聲。”
方晴聽着這話不住點頭,頗有些憤慨:“聽說前兩年就有個女子不堪流言,夜裏悄悄投河了,等人發現的時候,人都泡浮起來了。而且,據說是那個漢子先約她出來見一面,那女子推拒幾回無果,便想着和他說個清楚,沒想到最後鬧成了這樣。我還聽說,一起被碎嘴的另一位沒過兩個月就娶了新婦,看起來像是一點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要我說,為了這樣的人賠上自己一條命,那女子也太不值當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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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見他越說越氣,臉都有些氣紅了,出聲安慰道:“我也聽說過這事,好像後來還聽人說那個漢子後來走夜路摔斷了腿,他那新婦卷了她的家財和別人私奔了,他沒了銀錢,自是治不了他的腿,那會又是冬日,一個不注意又把腿給凍傷了,那兩條腿算是廢了。”
雖說他兩條腿廢了聽起來有些可憐,但方晴倒是有些痛快。他打小是自己娘一手帶大,看着他娘一年到頭為生計奔波,還要時刻看顧自己,自是深知女子的不易,所以平日最是厭煩這種行為放浪的男子,他自己一時痛快了,卻帶累女子一生。
感覺方晴情緒有些低落,周其連忙把話給引回來:“正是這種事兒多了,村長才不舍得姐兒嫁去鎮裏,雖說鎮裏不用下地幹活,但是一家子的事兒也不少。更何況,知人知面不知心,說親時是一個樣,真成了婚又是另一個樣,再加上這樣的人家婆母大多又是個磋磨人的,若是這樣那日子才是真不好過。鎮裏又離得遠,若是真出了什麽事,等村長他們知道也晚了,這樣想着,他們倒是覺得就嫁在村裏是最好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又離得近,能時時看顧着,有什麽困難也能搭把手。”
“這也說的有道理,但是村裏年紀合适的男子也不少,那怎麽就看中雨小子了,要說是報上回那事的恩情我是不信的。”方晴轉過身來,臉朝着周其,“而且雨小子家裏條件也不是最好的,東邊王二他家就比他強上一些。”
“真要這麽說,那村裏誰能比得上村長家,”周其把手巾蓋在方晴頭上,左右揉搓,“李大哥說,他們也不求男方家裏大富大貴,普普通通便可,但是男子的品行一定要好,像那種愛去花樓的,家裏腌臜事理都理不清的,他是絕對不可能讓姐兒嫁進這種人家受委屈的。你說的王二,他家裏是好些,但是聽劉嬸說,他像是鐘情于他的遠方表妹,村長怎麽會舍得把姐兒嫁過去。倒是雨小子,人長得挺拔,又沒什麽壞習性,當初姐兒那回事,還是他在山上守了一陣,後頭也沒見什麽閑言碎語傳出來,足能看出來劉家家風不錯,嫁入這樣的人家,村長他們才放心些。”
方晴聽的連連點頭,笑道:“雨小子那會呆愣的很,壓根就沒長這根筋,下山回去的路上直說自己餓狠了,剛才還摘的幾個果子還分了倆給柳姐兒,剩下的還不夠塞牙縫。一邊喊餓,一邊他又嚷着這麽晚回家劉嬸給不了他好果子吃,一頓打肯定是少不了,根本沒把剛才那事放在心上,估摸着他真以為姐兒只是被蛇咬了一口。”
“聽你這麽說,我瞧着他們倆還挺般配,柳姐兒一看就是個脾氣軟,性子細的,雨小子又是個大大咧咧有什麽說什麽的,從不彎着藏着,兩人相互幫襯着,日子定然過的不差。”周其邊說着邊把手巾洗了,晾好在竹竿上。
“唉,這日子真是不禁過。”方晴往後一倒,平躺在床榻上,眼睛直直盯着屋頂,“有時候,我總覺得我們倆還是小時候滿山跑的皮猴兒,天天腦子裏除了吃飯睡覺之外裝不了二兩東西。可惜啊,一眨眼比自己小了十來歲的弟弟都成婚了,說不定過兩年,孩子都會跑了。”
周其端着油燈走過來坐下,見方晴這幅無精打采的模樣,拍了拍他的大腿,讓他躺床裏邊去,自己也熄了燈,摸黑脫下外衣,躺進被裏。
等到兩人都躺好睡下,周其在被窩裏拉住方晴的手摩挲了兩下。兩人常年勞作,手心都結了一層厚厚的硬繭,在手背劃過時還有些刮人,一時間,周其也有些鼻酸了,他緩了緩,用和平日裏一般無二的語氣說道:“可不是,小時候,家裏的活還輪不上咱們這倆沒竈臺高的蘿蔔頭做,這不大的腦袋瓜裏除了吃就是睡,這一晃眼,手上的老繭都有幾層厚了。”
本來手在被窩裏拉的好好的,一聽這話,方晴轉手就把住了周其的手腕,細細的摸了摸他手心的硬繭,又把自己的手伸出被子,湊在眼前看了看。屋裏漆黑一片,方晴自是什麽都看不見,但就算看不清,他也知道自己的手是什麽樣子的,除了手心的老繭,還有一些做菜時不小心留下的刀傷和燙傷。
見方晴把手在空中翻來翻去,周其倒是被逗笑了,伸出手把他的手拉回被裏,調笑的說道:“這黑黢黢的一片能看見什麽,還前後翻着看。”
“我是想到小時候的手了,白白嫩嫩的,又小小一只,拿個鴨蛋都夠嗆。”方晴翻過身,抱住周其的胳膊,臉埋在他身上,含含糊糊的說道:“那時候娘讓我去撿雞蛋,我一邊怕母雞啄我,一邊覺得好玩,偷偷摸摸從窩裏掏了一個出來,怕母雞追過來,兩只手捧好了就往娘身邊跑,現在想來,倒是覺得有些好笑。”
聽着方晴的聲音帶着些困意,周其不自覺的也放輕了嗓音:“這有什麽好笑的,我倒是覺得可愛的緊,矮矮的一個小人兒,腿也短短的,手裏捧着個雞蛋賣力的往娘身邊跑,想想都覺得可愛。”
“哼哼,娘,”方晴打了個哈欠,“小時候娘也常誇我可愛,說我像,像糯米做的團子。”
方晴小時候常待在家,身上臉上都被捂的雪白,比起在太陽底下瘋跑的小子們白的不止一星半點。周其聽着他的話,贊同的點點頭:“娘說的沒錯,你小時候确實像個雪白的糯米團子,看久了都有些讓人想咬上一口。”
周其笑着說完這話,本以為方晴會反駁兩句,沒想到等了半天也沒見人說話,低頭一看,人已經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