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雲華的宿舍在五樓，是二人間。

床與床之間只有半米寬，除此之外，只有兩個單開門的衣櫃。

方才，雲華已經在舍友于婕的陪同下，去供應社賒了日用品和被褥。

鋪好被褥後，雲華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你餓了吧？”

于婕偏瘦，一雙眼睛出奇的大，坐在雲華的對面，笑吟吟地問雲華。

問話的同時，轉身去衣櫃裏找出兩張飯票，笑着道，“走吧，咱們去食堂吃飯。”

于婕也剛來青城機車廠兩個月，之前都是一個人住，現在來了舍友，她很高興。

從姨媽家逃出來，雲華只帶了車費，那還是姨媽死前悄悄給她的。

她走的時候，姨父都不知道。

被于婕挽住手腕，雲華有些不适應，但沒拒絕于婕的熱情。

去食堂的路上，于婕給雲華介紹了機車廠的情況。

青城機車廠，共有四大四小八個車間，每個車間對應的工種都不同。

按着雲華的研發工種，她下午要去二車間報道。

“二車間可是咱們廠最牛的車間，裏面都是像你一樣的大學生呢。”于婕羨慕完，轉而又嘆了口氣，“不過二車間裏男同志居多，你怎麽就想着去研發車間呢？現在廠裏馬上要試運，聽門衛說，二車間每天都忙活到夜裏十一二點，多幸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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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婕幹的是文職，負責接待外賓，和一些零活，相對而言會輕松一點。

雲華不怕幸苦。

能來到這個時候的青城機車廠，反而十分地期待。

笑着說了句沒事，就看到不遠處的食堂。

食堂裏面已經坐滿了人。

于婕要了兩個拳頭大的饅頭，還有兩碗酸菜湯，帶着雲華坐到靠窗的位置，“你別嫌棄，我還是個臨時工，每個月得給家裏寄一半工資回去，剩下的錢并不多。”

“不會的，謝謝你。”雲華真誠道謝。

從進宿舍起，于婕就熱心幫她收拾東西，這會還能請一窮二白的她吃飯，盡管只有饅頭加酸菜湯，她也很感動，“等我有錢了，我請你吃紅燒肉。”

“可別，紅燒肉太浪費錢了。”于婕心疼道，“不用紅燒肉，你請我喝疙瘩湯就行。”

饅頭五分錢一個，疙瘩湯也是五分錢一碗。

雲華心裏有點暖，打定主意，等有錢後，一定要請于婕吃紅燒肉。

午飯過後，雲華早早就去二車間報道。

剛進車間，就被裏頭的景象給驚住了。

這裏沒有重工機器，更多的是一張張辦公桌，還有桌子邊上疊成小山高的草稿紙。

明明是午休時間，可所有人都在埋頭幹活，雲華進來的時候，沒一個人好奇擡頭看過來。

過了會，還是雲華自己找人問話，才找到負責安排工作的副主任劉文斌。

劉文斌五十左右，有點小肚子，厚厚的鏡片下，是雙圓圓的眼睛。

他反複看了雲華的介紹信和畢業證，确認問，“你真想進二車間？不怕苦嗎？”

雲華肯定點頭，“我的夢想就是在青城機車廠，參與到電力機車的研發。主任，您別看我是女生，但我很能吃苦。”

這話并不假。

林政說她年紀輕輕就當上總工程師，還有頂尖的學歷。

但林政卻不知道，她前世父母早逝，每年換一個親戚家住。雖說沒有遇到太惡毒的親戚，但他們能給予的，也就是溫飽。

從大學學費，到後來出國留學的學費，都是雲華靠打工和獎學金，才得以支付。

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用數不清的汗水換來的。

聽此，劉文斌才認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孩，臉色蠟黃，有點瘦，一雙眼睛卻黑又亮，非常真誠地望着他。

“行吧，那我看看誰沒有徒弟。”

十分鐘後，劉文斌帶着雲華到車間深處的一間辦公室。

“叩叩。”

“進來。”裏面人說，聲音低啞，像是感冒了。

雲華跟着一塊進去，但沒等她看清辦公室的情況，就聽到辦公桌後的人先說了拒絕的話。

郝前進匆匆擡頭看了一眼劉文斌和雲華，不等劉文斌開口，就知道劉文斌的意思，“我說過了，我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帶徒弟。”

劉文斌早就知道郝前進會這麽說，笑眯了眼，軟言道，“這可是首都來的大學生，根正苗紅，還很能吃苦。”轉頭看雲華，“小雲同志，你說是吧。”

“對，我能吃苦！”雲華道。

劉文斌繼續勸，“郝工，你就把人收下吧，別的工程師都有徒弟了，就你沒有。我總不能光讓別人收徒弟，讓你這裏空着吧？而且有個徒弟在，往後幫你打水打飯，都能省下不少時間，你也能更多的時間工作，這也是為你好。你看呢？”

在劉文斌說話的時候，郝前進手裏的工作一直沒停。

他擡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快速掃了雲華一眼，有點不耐煩地放下手裏的文件，“留下可以，既然說能吃苦，以後就不要說苦。”

“行嘞！”聽到郝前進願意帶徒弟，劉文斌比雲華還高興，“郝工你先忙，我帶着小雲同志去拿點東西。”

和雲華出了辦公室後，劉文斌帶着雲華去了角落，叮囑道，“郝工呢，是咱們二車間裏技術最厲害的工程師，你跟着他，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但他也是個工作狂，快三十了還沒媳婦，可見他有多拼命工作。所以你在他跟前做事，手腳勤快一點，要是他放下臉來趕你走，就是廠長來了，他也不聽勸。”

“主任放心，我肯定不偷懶。”雲華現在滿心期待，剛穿越來的害怕，已經抛在腦後了。

跟着劉文斌去簽了字，領了桌子、凳子......還預支了一個月工資，雲華就算是在二車間待下來了。

郝前進的辦公室分前後兩間屋子，雲華在外面一間。

等安定下來後，她再去敲門問郝前進要做什麽。

郝前進感到頭疼，看着滿臉期待的雲華，已經後悔答應劉文斌了。

但後悔沒用了。

從辦公桌後走到書櫃前，找出一疊的文件袋，“把這些都拿去看一遍，是我們機車廠最開始研發的資料，給你一天……算了，兩天吧。兩天內看完它們，我要考你。”

雲華捧着資料的手，微微顫抖。

她剛點頭說好，就聽到郝前進放狠話。

“如果你不認真，或者沒有真本事，就算劉副主任再怎麽說，我都不會留你。”

郝前進不客氣地說完，又重新回到座椅上，低頭開始工作。

還真是個工作狂。

抱着資料從郝前進的辦公室出來，雲華給自己倒了一杯濃茶，開始認真看起來。

郝前進給的資料，确實比較基礎，而且是最開始研發的資料，還有許多bug。

想來那些bug，就是郝前進考她的內容。

翻了翻資料袋，雲華認真看了起來。

直到傍晚五點時，劉文斌的再次出現，才打破辦公室的安靜。

“小雲同志，幹得怎麽樣？”

雲華擡頭揉了揉泛酸的眼睛，“挺好，師傅是個很好的人。”

“哈哈。”劉文斌忍不住仰頭大笑，“你還是頭一個這麽說他的姑娘。”

雲華給劉文斌開了門，等劉文斌進辦公室後，想到郝前進那個人，她是覺得挺好的。

一心一意投身科研，也是她的目标。

雲華覺得，兩個工作狂在一起，一定會工作愉快。

雲華坐回座椅，本想繼續看資料，卻看到門很快又開了。

郝前進推着劉文斌出來，“你去和主任說，什麽雪國不雪國的科學家，我沒空陪他們吃飯，我還有事要忙。”

“可人家點名想見你，你是我們二車間的中流骨幹啊。”劉文斌為難道。

“他們想見我，但我沒空見他們。”郝前進濃眉緊緊蹙在一起，“不是有新來的總工程師在麽，有他還不夠？還要我去做什麽！”

餘光看到雲華，随手一指，“實在要人去，就讓雲華去，徒弟代替師傅，也正常。”

說完，郝前進就關了門，還反鎖了。

劉文斌連聲嘆氣，目光轉到雲華，猶豫道，“小雲同志，要不你……”

“我還是不了吧。”雲華趕忙拒絕，“我剛來咱們廠，對什麽都不熟悉，如果他們問我什麽，我說不出來就丢人了。”

“這也是。”劉文斌理解道。

等劉文斌走後，雲華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聽到是雪國的科學家，立馬想到火車上遇到的路易斯和湯姆，雲華才不願意去見他們，還不如留在這裏看資料。

不過劉副主任提醒了雲華，又到飯點了。

她簽合同的時候，和劉副主任預支了一個月的工資，出去吃飯的時候，順便幫供銷社的賬給還了。

從食堂回來，雲華給郝前進帶了飯回來。

敲了一會門，才聽到門鎖“咔嚓”聲。

郝前進推着眼鏡開門，還是一臉不耐煩，“怎麽了？”

“師傅，劉副主任說您忙得沒空打飯，所以我給您打了飯回來。”雲華把飯盒遞出去。

郝前進哦了聲，接過飯盒，“你等等。”

回辦公室拿了五張一塊錢，遞給雲華，“以後打飯就從這裏扣，用完了和我說，我不吃辣椒，其他随便你。”

雲華自己窮得叮當響，有心孝敬師傅，也拿不出手，所以就收下五塊錢。

想到湯姆兩個人，雲華眼珠轉了轉。

雖說背地裏說人壞話不好，但雲華不想青城機車廠重蹈覆轍，想提醒一下。

想了想，雲華在師傅回辦公室時，跟了進去。

“怎麽，還有事？”郝前進打開飯盒，往嘴裏扒了一大口飯。

“是這樣的。”雲華道，“我坐火車來青城的路上，遇到了雪國的兩個科學家。”雲華說了火車上發生的事。

郝前進一心搞科研，別說是外國人，就是廠裏的人都認不全。

聽雲華說完，郝前進也吃完了，“雪國人愛怎麽說是他們的事，你做好份內的工作就行，出去吧。”

如何接待外賓也是宣傳部的事，他不願多費腦在沒用的事情上。

雲華見郝前進不願意多聽，只能關門出去。

她上輩子也是一心搞研究，于人際交往上，一直都是不喜歡的就不說話，不是一個特別圓滑的人。

所以她猜，郝前進這會，應該覺得她為了讨好他，說瞎話的可能性更大。

也确實，她才來廠裏第一天，就這麽說人壞話，很難讓人相信。

雲華只好先回去看資料。

夜裏八點，廠裏的另外兩個工程師過來找郝前進，他們在裏頭比對數據，卻卡在一個點上。

一直到十點，三個人都沒有頭緒。

“郝工，你那個小徒弟還在外面呢。”葛振北四十左右，留着山羊胡，瞧着外面還有光，提醒道，“人家小姑娘剛來第一天，你就這麽虐她，不太好吧？”

郝前進專心讨論問題，沒注意到外面的雲華，聽到葛振北的話，才往外面看，把雲華喊了進來，“是有什麽看不懂的地方嗎？”

不然幹嘛那麽遲還不走。

“沒有。”雲華連忙搖頭，她知道再有五天就要試運，想在機車試運前，正式獲得郝前進的認可，所以才加班看數據，“我就是想早點完成任務。”

葛振北調侃道，“行了，你剛來咱們車間，不用那麽拼。不然和你師傅一樣，以後都只有工作。”

試運工作到了收尾階段，誰也不指望一個新來的大學生能起什麽作用，所以葛振北就是打趣一下，大家笑一笑。

雲華跟着笑了下，瘦瘦的臉頰有淺淺的酒窩，“我覺得師傅這樣挺好的。”

這是真心話，一心做想做的事情，沒有其他事情牽絆，雲華覺得特別好。

葛振北呵呵笑下，“得嘞，感情劉副主任挺會安排人的，那我考考你，方才我們說的話，你應該都聽到了，處理壓強和空氣阻力，最重要的是什麽？”

雲華不用思考，就說出了答案，侃侃而談說完一大段後，再謙虛地問葛振北，“在機車前進的過程中，會受到來自各方面的阻力，不僅僅是空氣阻力，還有軌道摩擦力等。葛工，我說得對嗎？”

“對，特別對！”葛振北目露驚豔，一般剛畢業的大學生，可說不出那麽全面的話，回頭看向郝前進，羨慕道，“郝工，你可以啊，不收則矣，一收就收了個好苗子。”

郝前進沒什麽表情，但心裏挺滿意雲華的專業知識，對雲華擺擺手，“行了，你今天先回去吧。以後就不會有這種優待了，進了二車間，不管是男是女，工作沒做完，其他事都要放一邊。”

雲華想着第一天，于婕可能還在等她睡覺，诶了一聲好。

回去之前，給三個人都倒了一杯熱茶。

等雲華離開後，郝前進三人再次看向黑板的公式。

郝前進想到雲華說的各方面阻力……

他拿筆唰唰寫下幾個公式，“你們快看過來，我有想法了……”

雲華從車間出來後，夜風習習吹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回頭看着車間裏還亮着的夜燈，又燃起了期待。

“雲……雲華！”

這時，遠處突然有人喊自己。

雲華回頭找人，看到匆匆跑來的于婕。

于婕眼眶都紅了，“我回去後，發現你沒在，又等了你好一會兒，還是沒能等到你回來，吓得我以為你迷路了！”

于婕拉住雲華的手，害怕得小聲道，“是不是你領導為難你了？”

“沒有，他們都是很好的人。”雲華抱歉道，“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我剛到車間，想要表現好一點，所以才自己加班了。”

于婕點頭表示理解，和雲華挽着手一起回去，“我早就聽說二車間忙，現在看來，二車間是真的忙，你以後可要注意身體。既然咱們住在一個房間，就是緣分，咱們可以互相照顧。”

雲華嗯了一聲，心裏有些暖，沒想到于婕會在深夜來找她。

兩個人一起往宿舍樓走。

因為都很困，走得有些快。

等看到宿舍樓時，于婕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雲華稍微好一點，但眼皮也快阖下來。

“快點把人擡車上去，林主任的頭還在流血！”

男生宿舍門口，突然擡出一個人。

雲華離得遠，看不清人臉，但她好像聽到有人喊了林政兩個字。

“于婕，被他們擡着的，是誰啊？”心裏有個不好的預感。

“是林主任。”于婕回答道，“負責廠裏宣傳和個人作風問題的林主任。”

“林......林主任他原名叫什麽？”月光下，雲華的眉頭緊緊蹙在一起。

“林政，森林的林，政治的政。”于婕伸長脖子往對面看，擔憂道，“大半夜地被擡出去，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