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日快樂
17 生日快樂
小寒下午四點提前來接時暮瓷。
她是個很會控制自我情緒的人,朝露有句話總結的很對,有時候暮瓷真像個沒感情的機器人,有情緒,但不會情緒化。時暮瓷洗完澡,換了身新衣,帶上電腦和她沒日沒夜畫的設計手稿才出門。
“時小姐請。”
畢竟是跟在梁惟也身邊的人,非常懂規矩,小寒禮貌地替暮瓷拎包,打開車門,聽見時暮瓷輕語道謝時,小寒擡眸,眼神往她一身穿着上掃了兩秒,快速移開。
察覺到小寒欲言又止,暮瓷一只腳邁進了車裏,忍不住轉頭問:“怎麽了小寒?是我今天的衣服有什麽問題嗎?”
“沒、沒有,時小姐。”
知道小寒和林媽的關系,暮瓷有心逗他,下來轉了半圈,攤手問:“那就是我這身衣裳不好看?”
小寒口澀,少言少語。
被時暮瓷這一逗,一米八的漢子憋紅了臉,“沒、沒有,很、很好看,時小姐。”
“有眼光,謝謝。”
時暮瓷笑着坐上了車。
她也覺得她今天穿着夠端莊,裙子是她自己手工壓的褶,寸錦寸金的南京雲錦,雲錦的織造工藝相當繁瑣,哪怕到現在,也只能用老式的提花木機織造,無法使用機器批量生産。
雲錦的織緯妝金必須由專門的織造工人手工完成,通經斷緯、挖花盤織,半匹幅寬的織面上至少有2萬根絲線起織,四名技藝娴熟的老工人一天也只能織出幾厘米布,她身上的這塊料子,還是三年前在南京博物館,通過一位非遺傳承人的關系才拍得。
她上衣搭配了一件玉色的花羅對襟交領,布料出自一位蘇州老師傅純手工織造的四經絞羅,時暮瓷只佩戴了一枚胸針做點綴,除此之外,通身再無飾品。
暮瓷上了車,前座的小寒接到通電話,恭敬地點頭回答幾聲,小寒捂住聽筒,将電話遞給暮瓷,“時小姐,是也哥打來的,他請您聽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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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給我吧。”
暮瓷接過了手機。
“梁先生。”
“阿瓷,在車上了吧。”
“嗯。”
“阿瓷,今天有點兒對不住你。”
“晚上的安排出了點兒變動,幾個朋友臨時組了個局,我得過來談點事兒。”
幾句話交代完緣由,他又給出解決方案,“我讓小寒先接你過來,晚餐我們就在他這兒随便吃點兒,好不好?”
雖然是問句,卻沒有商量的餘地。
時暮瓷想,如果梁惟也提前十分鐘講,她就不上車了,等他忙完她再過去,反正今日目的也不是為了一頓晚餐。
聽她沒有回應,梁惟也壓低聲音,似乎有點兒笑意,“嗯?生氣了阿瓷?”
“哦、沒有。”
“我在想,我要不在外面随便吃點兒,等您忙完了我再過去?”
坐在前面的小寒眼皮一動。
梁惟也那邊停頓了幾秒。
他的語氣,永遠游刃有餘。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下回我再賠罪,今晚就給我一個機會嘛,好不好,阿瓷?”
他說話聲音啞啞的,有點兒刻意壓低聲帶,大約是為了背着人,怕讓別人聽到,他梁惟也竟然也有在女人面前繳械求饒的時候。
時暮瓷睫毛一顫,“真的沒有。”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有人在拿梁惟也打趣,應該是關系很好的朋友。
時暮瓷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糾纏下去,咬唇道:“那我現在過去。”
“好,我等你。”
他的語氣很蠱惑人心。
時暮瓷打了個冷顫,把手機還給了小寒,梁惟也又在電話裏交代兩句話。
“時小姐,那我們現在出發了。”
小寒暗中長舒一口氣,挂了電話開車。
“小寒,梁先生現在在哪兒?”
“時小姐,也哥在雁湖會展中心。”
時暮瓷點點頭,雁湖會展,一般只承接省市直轄展會項目,至少提前半年報備,這裏的局,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組起來的,“今天是有舉辦什麽大型活動嗎?”
“沒有。”小寒想了想,主動解釋,“也哥本來是不去的,他有幾個朋友從國外回來,臨時約的也哥。”
“人多嗎?”
“不多,都是也哥他們那圈兒裏的熟人。”
時暮瓷“嗯”了一聲,想到梁惟也那句低問,就像真人站在她身邊,低頭在她耳後私語,黏黏糊糊,朦朦胧胧,忍不住讓人顫栗,時暮瓷忽然問:“梁先生是不是喝了酒?”
“嗯?”小寒很意外,看着暮瓷篤定道:“時小姐放心,也哥談事,滴酒不沾。”
“哦,好。”時暮瓷默然望向了窗外,關她什麽事,她有什麽好放不放心的。
半個小時候,他們到達雁湖會展車庫。
小寒帶了卡,刷了三十三樓,從大廳安保布置來看,是一場比較高端的私人聚會,時暮瓷第一感受,這兒的隐私安保工作做的很到位。
小寒請暮瓷稍微等他一會兒,自己先去門口核準身份,小寒從懷裏遞出請柬,又娴熟地把自己手機關機,放進了前面籃筐裏,對兩名安保人員交代了什麽,才過來邀請暮瓷進去。
時暮瓷低聲問小寒:“需要交手機嗎?”
“哦您不用,時小姐您是也哥邀請來的,您待會進去不要随便拍人照片兒就行,這裏邊的人,一般就忌諱這些。”
“好的。”
時暮瓷走進會場,才明白為什麽那會兒小寒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好像誤入了一場大型時裝秀,好多美女,個個身着高定,有幾張面孔好熟悉,暮瓷仔細回憶,竟然還是明星,常在電視gg上看到,幾人中最靓麗的一位,剛剛出演完一部清宮穿越戲,瞬間跻身當紅流量小花。
再看她這身着裝……
夠端莊,也夠不合時宜的。
時暮瓷轉頭看了小寒一眼。
小寒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火速觀察周圍,像是抓到一根救命草,“時小姐,也哥在那兒!我帶您過去。”
算了,來都來了。
時暮瓷和小寒從侍應生後面穿過,盡量在這場紙醉金迷的歡娛場裏降低存在感。
帶着時暮瓷坐在了梁惟也他們對面的休息廳裏,小寒招呼侍應生,給暮瓷煮了茶,“時小姐,您先坐會兒,我去告訴也哥您到了。”
“好的。”暮瓷接過茶盞。
小寒躲她似的溜出了休息廳。
時暮瓷嗅了嗅茶香。
放下茶盞,站起來打量這裏。
休息廳裏做了雕花拱門,兩側都是镂空菱窗,丹楹刻楠,貼金繪垣,房間陳設,精巧靡麗,最神奇的是,茶桌邊上竟然放了半個池塘那麽大的方形青石水缸,占據了這間休息廳三分之二的地方,青石水缸裏引了一圈活水,泡着一棵巨粗巨大的枯木,裏面還扔了不少古幣。
時暮瓷順着樹幹擡頭望去,近乎三層樓的挑高空間,這顆枯樹差點兒頂到頭,枯藤襯得周圍脊檩金枋,蔚然大觀,時暮瓷心中感嘆,有錢人真會玩兒。
遙隔着镂空菱窗,時暮瓷看到了梁惟也,就在她對面的與會廳裏,五個男人圍桌而坐,梁惟也被恭奉主位,其餘四人都叼着雪茄吞雲吐霧,只有梁惟也,把在指尖來回撚玩。
聽不見他們在談論什麽,只看見坐在左青龍位的男人站起來,撚滅煙支,指着牆上的投影順勢坐到了桌上,居高臨下,笑着對梁惟也說話,梁惟也擡頭睥了他一眼,倒也不甚介意,只是用煙支摩挲着下巴。
他的臉色宓穆,幾人當中格外光耀溢目,暮瓷睫毛一簌,顫顫低眸,抿盡那盞冷茶。
小寒進去,附在梁惟也耳邊說了幾句,他點點頭,公事公辦,眼神淡漠:“知道了。”
時暮瓷咽下冷茶,門外進來兩對男女。
“哎喲喂,咱又見面了,您瞧這緣分。”
是趙芃成,他講話時吞字很嚴重,兒化音也拖特長。
“怎麽着?這不愧是跟着咱梁爺的人,怎麽都瞧上這棵幹死了幾百年的樹根了。”
瞧見時暮瓷站在青石缸裏的枯樹根前,趙芃成拿她打趣。
前有蓁蓁為他自殺,後有香山小起争執,時暮瓷對趙芃成愣是沒一點兒好感,更別提阮蓁蓁剛剛去世,他現在就摟着一個小模特兒,随趙芃成來的還有一個男人,只看他的氣質打扮,就知道他們是一起的。
“嗨,天仙兒,我是歐陽柘。”
他擠過趙芃成,湊上來自我介紹。
“朝露的學長?歐陽少爺?”
時暮瓷求證,這就朝露的網友學長?
歐陽柘聽了誇贊她:“要不說是天仙兒呢,就是聰明。我和朝露是一個附中出來的,說來咱們可真是有緣分了。”
果然是一夥的,都把緣分挂在嘴上。
時暮瓷禮節性微笑,主動伸出手,“歐陽少爺,叫我暮瓷就好了。”
“哎呀,什麽少爺不少爺的,那就一網名兒,暮瓷你往後喊我歐陽就行了,我朋友們都這麽叫。”歐陽柘天生自來熟,握了握手。
“好的,歐陽。”
歐陽柘笑得燦爛,彷佛在向趙芃成炫耀,瞧,他們相處多麽和睦。他這一笑,心無城府,看着比梁惟也、趙芃成之輩要單純好相處,時暮瓷心尖瘋狂顫動,暈暈眩眩站不穩,她好像不知覺間被蛛網束縛,從阮蓁蓁鬧自殺,從她撥出阮蓁蓁手機上的那個電話起,她認識的所有人都和梁惟也這個人有關系。
“坐坐、都站着幹嘛呀。”
趙芃成推過來一個凳子。
“梁爺還在忙,讓我們過來陪您逗逗悶兒。”趙芃成大大咧咧遞過來一盞茶。
時暮瓷坐下飲茶,才平靜心緒。
趙芃成笑笑,他把一切看在眼裏,卻沒說什麽,趙芃成又斟滿茶,站起來打量着占地方的老枯樹,不解道:“這不就一死樹,怎麽你們都瞧上眼了?”
“千年柏,萬年松,老槐一睡幾百春,這叫複生槐。沒死,只是枯了百十來年。”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梁惟也進來了。
趙芃成和歐陽柘紛紛站起來,他們帶來的兩個女伴站在拱門外,人太多,大半個房間又放着老樹根,根本沒地兒站。
“談完了?”
“嗯。”梁惟也落座,他們才坐下。
“那照您這說法,這枯樹還能活?”
“能活。”梁惟也肯定。
“嘿,枯木要逢春,那真是件新鮮事兒。”
趙芃成一拍大腿,“害呀,怪不得伽耶當個寶貝,要拿它鎮這兒。”
歐陽替梁惟也惋惜,“得,梁爺,那這下伽耶更舍不得讓您挖走了。”
梁惟也沒理他們,手搭在時暮瓷坐的椅背上,漫不經心問:“阿瓷喜歡?”
時暮瓷訝然。
搖搖頭說不是,只是有點兒好奇。
幾人畢竟一起長大,歐陽柘和趙芃成又有眼力見兒,兩個人相視一眼,不敢明目張膽起哄打趣,假裝咳嗽兩聲,推推搡搡出去了。
休息室裏只剩他們兩人。
對着時暮瓷,梁惟也難得顯露疲憊。
他神色微弛,靠在椅背,左手捏了捏眉心,“對不住了,要阿瓷你來這兒等我。”
“梁先生客氣了。”
時暮瓷很坦然,權當今天開了眼界。
以她的生活圈層,現階段她是根本進不到這兒的,更不要提會被如此奉為上賓,這點兒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哦對了,等我一會兒。”
小寒站在拱門外,梁惟也出去從他手裏接過來一個很長的盒子,看形狀像是裝書畫卷軸的,有股金絲楠木獨有的藥香,通體光素,楠香壽人,古銀鎖扣的鎖片上雕刻着兩只小鹿,寓意福祿雙全。
梁惟也示意讓時暮瓷打開畫盒。
“這是?”
“送給阿瓷的禮物。”
“嗯?送我?”
“打開看看。”
時暮瓷一時進退兩難。
見她沒有行動,梁惟也笑着捏住她的手腕,引着她打開了鎖扣。
是一卷畫軸,雙軸竟有點兒熟悉。
梁惟也讓她繼續拿出裏面的畫兒。
時暮瓷狐疑,展開畫軸,在看清內容的一瞬間,暮瓷胸腔驟然起伏,屏住氣息,有些不可思議問:“這是?”
“行止博物館裏的那卷《空谷花鳥圖》?”
“是的。”他欣慰點頭。
“梁先生不要告訴我這是真跡?”
時暮瓷試圖從細節處找出不同。
梁惟也被她逗樂了,“阿瓷,我還不至于拿一幅贗品送你。”
“……送給我?”
“梁先生,這可是明代的《空谷花鳥圖》,真跡欸,梁先生您不要同我開玩笑。”
“阿瓷,我從不開這種玩笑。今晚律師也在,我們可以走合同,晚點兒介紹你們認識。”
“哎呀,我直接用手拿了。”時暮瓷猛然想起她竟然沒戴手套,皮膚的溫度會破壞畫面,暮瓷立即把畫放進盒子裏。
梁惟也靠在椅背上,笑着緩慰她:“沒事兒,就一卷畫,這才拿一會兒,600多年都保存下來了,也沒那麽金貴。”
“梁先生,這我不能收。”
她的反應,好像也在他預料之中,梁惟也挑眉,“今晚赴約,阿瓷不就是為它而來。”
時暮瓷掩過一絲訝然。
梁惟也解釋,“聽歐陽柘提過你們工作室。”
時暮瓷看着眼前價值連城的明代畫卷。
擡頭掉進了梁惟也的眼睛裏。
暮瓷一笑,坦然問:“為什麽?”
梁惟也直起腰,随意擡手将她左邊的一绺卷發別到耳後,眼神帶笑,“因為我希望你以後回憶起今天,是美好開心的。”
“阿瓷,祝你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