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京華浮夢
27 京華浮夢
禮拜天降溫了,時暮瓷淩晨五點從西安出發,趕去鹹陽機場乘機回家,梁惟也前一天晚上才知道她買了這麽早的航班,要她退票,暮瓷說不用退,去時不趕早,到家就要摸黑,兩頭總有一邊要受罪,最後這則小插曲,以她升了商務艙告一段落。
比起上學時候趕早班機,這次已經舒适多了,以前來這兒轉機,淩晨三四點就要起來等機場大巴,今天有小寒專門送她。上了機場高速,時暮瓷往後看了一眼,腦海中驀然浮現出他們昨天一起度過的紙醉金迷的一天一夜。
坐在長途車上,搖搖晃晃的汽油味道格外助眠,離京十幾個小時的路程,時暮瓷在車上睡睡醒醒三回,梁惟也全程未阖一眼,整夜都在看文件。半夢半醒間,暮瓷夢到梁惟也端起那盅花雕雞湯雲吞,雖有保溫箱随時溫着,她還是不由伸出手去探了探甕盅,觸手一片冰涼,暮瓷驚醒,“冷了,小心吃了胃疼。”
“吵醒你了?”
“沒有,梁先生餓了?”
暮瓷支起身體,肩上的羊毛毯子滑了下去,她看了眼時間,淩晨四點半,懵懵糊糊地去拿他的食品保溫箱。
“不用,喝點兒湯就行。”
梁惟也擡手拉住她的胳膊,把毯子撿起來,重新蓋在她身上。
“還有好幾道菜,也有粥。”
“吃不下,阿瓷餓不餓?”
“不餓。”暮瓷在車上吃了很多。
梁惟也“嗯”了一聲,略帶疲憊,解開袖扣,端起瓷盅一口氣喝完,裏面的雲吞一個沒動,收了餐碗,他又沏了一壺新茶漱口醒神,車裏空間不大,兩人又離得近,時暮瓷聞得到梁惟也杯盞裏的茶香。
暮瓷撐着腦袋看他這些行為,大約是在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梁惟也也是一個“人”,會困會餓,困了酽茶醒神,餓了竟然也會喝隔夜的湯,可能因為梁惟也無所顧忌地朝她展示了自己極其富有生活化的一面,暮瓷身心放松下來,還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意識模糊之前,她腦海裏想起了英國詩人迪蘭托馬斯的一句小詩:不要溫和的走進那個良夜。
梁惟也再回頭去看暮瓷,她已經又睡着了,唇角彎着一絲笑,不知是否有好夢入懷。
夜月之外還是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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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被愛人的目光洗到褪色。
他們在日出灌滿這個城市前到達了目的地,車子停在一棟華麗又複古的建築前,時暮瓷下了車,才看到還有五輛車一路跟在他們車後,門前有許多人列隊相迎,趙芃成招呼了兩隊人,從後面的五輛車上搬下去了十幾個箱子,至于裝的什麽,她沒有興趣知道。
時暮瓷擡頭看這座宮殿似地仿古建築,正門牌匾上用盛唐篆隸寫着三個字:夜未央。
趙芃成進去不多時,裏面出來一個穿着黑襯衫的男人,目測一米八以上,寸頭,左耳戴着一枚耳釘,陽光下能閃到人眼睛,來人看起來和梁惟也很熟,攬着他的肩膀就往裏走,嘴裏揶揄着熱烈歡迎梁爺下榻長安城,暮瓷心中斷定這個人身份不凡。
梁惟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過身對暮瓷介紹這人,“程四,夜未央的老板。”
程四看到時暮瓷,被她不施粉黛的臉龐美到驚詫,程四壞笑着,故意問梁惟也,“梁爺,這位是?”
“程老板,叫我暮瓷就好。”時暮瓷收到了梁惟也的眼神,主動伸出手。
“什麽老板不老板的,能見到您這樣的大美女,我真是三生有幸,叫我小程就好,”
暮瓷微微一笑,“程哥哪裏的話。”
“得,我說今天早上喜鵲喳喳叫不停、”
程四貧起來也沒完沒了,梁惟也打斷他,對暮瓷噓寒問暖,“這一路累了吧,先進去休息會。”
程四邊說邊帶着他們進了夜未央。
院子面積很大,中間種滿了白山茶。
“這是哪兒?”暮瓷低低問梁惟也。
“未央區。”梁惟也撫了撫暮瓷,怕她不知道這個區域,又說:“出門往東兩三公裏,就是大明宮遺址。”
就這樣,關于未央區的這座仿唐時期的建築宮殿,時暮瓷自始至終難辨其真假,唯一一點記憶,就是程四當晚喝多了幾杯,好像朝她炫耀了一嘴,說他們現在腳下踩的可是一座唐代宮苑遺址,現在這是由他一磚一瓦擴建出來的夜未央大殿。
對于程四的這番話,時暮瓷無意考究。
但是夜未央确實稱得上是一座宮殿,裏面的房間、娛樂場地多到數不清,各種風格應有盡有,休息到晚上,程四帶他們去了這兒最大的夜場,賭博、舞會、酒場……燈光溢彩,照到凹凹凸凸的玻璃酒杯上,折射出一圈圈五色光暈,程四遞過來兩杯酒,時暮瓷的接過酒杯的手腕格外白皙,梁惟也盯了幾秒。
五年後,好像是2017年底,時暮瓷去西安參加一個峰會,她又孤身一人重返故地,大明宮遺址這些年一直在向外擴建,她沒有驚動任何人,還是選在一個清晨,打了輛出租去了現在的大明宮國家遺址公園,那兒常年在施工,也可能她來的太早,沒有幾個游客,只有附近的零星居民在這兒晨跑鍛煉,太陽完全升起來了,她在陽光下站得有點久,腦袋有些眩暈,虛虛實實,搖搖曳曳,恍惚間一不小心就能掉到從前。
聲色犬馬、觥籌交錯下的“夜未央”早已經不複存在,那幾年來到這裏消遣的人,非官即貴,程四的保密工作一流,以至于當地的舊報刊新聞都沒有關于這兒的記錄,時暮瓷問了幾個路過居民,得到的回答都一樣,誰都沒聽過大明宮附近有這樣一個地方,如果不是那天見了許多人,時暮瓷真的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長安舊夢。
那晚的夜場,時暮瓷還見到了一位“熟人”——薇龍。
第一次見面,她跟在歐陽柘身邊。
這一次,她跟着一個年紀很大的男人,大腹便便,看着都能做她的父親,聽說這人姓李,坐在賭桌前,好多人溜須拍馬,稱呼薇龍為李太。
梁惟也帶她上了賭場。
時暮瓷小聲說她不會賭,梁惟也笑了笑,咬着她的耳朵說:“真巧,我也不會。”
“嗯?”時暮瓷不信。
“真不會,但是賭場這種地方最簡單了。”
“簡單?”
“不是莊就是閑,不是輸就是贏,還不夠簡單?所以,我們玩開心就好。”梁惟也哄着時暮瓷,遞給她一包籌碼,暮瓷并不知道這代表多少錢。
梁惟也拉着暮瓷的胳膊,吻了吻她潔白的皓腕,随手壓了半數籌碼。
對面的李先生見狀,在薇龍的屁股上摸了一把,薇龍會意,三倍壓到他們前面。
“叮鈴”一聲,梁惟也和暮瓷輸了,薇龍開心地向李先生邀功。
“刺激嗎?”梁惟也笑着問她。
“開的那一瞬間,血壓值都高了。”怪不得說賭徒瘋癫,時暮瓷這下.體會到了。
第二場,暮瓷不壓了。
她這種人,注定做不了賭徒。
梁惟也無奈提上剩下的籌碼,摟住她,暧昧地說:“阿瓷,可否給我一個幸運之吻。”
能進這兒來的,都是放下身份來尋歡作樂的,所以會場裏裏外外,有人上下其手,有人相擁相吻,尋常不過,但是衆目睽睽之下讓她親梁惟也,這種事情暮瓷做不出來。
梁惟也沒有哄到香吻,視線掃了眼對面的李先生和薇龍,将剩下的籌碼全部倒出來壓了上去。
薇龍笑顏如花,轉過去嬌滴滴說:“那李先生能不能獎勵人家一個幸運之吻。”
美女索吻,大多數男人都拒絕不了這種場面,加上四周人聲起哄,李先生摟着薇龍接起了吻。
薇龍被親的昏頭轉向,可轉身就贏走了梁惟也所有的錢。
其他人開不開心不知道,帶着薇龍來的李先生是爽死了。
“你看,我沒有騙你吧阿瓷,我真不會。”梁惟也攤手對暮瓷說,彷佛剛才那包籌碼只是為了向她論證這句話。
“輸了多少錢?”
“沒多少,開心就好。”
時暮瓷聞言聳聳肩,随意。
梁惟也說這話時,贏到眼紅的李先生走了過來。
“阿瓷,去那兒等我。”
時暮瓷會意,拿了杯香槟往休息區去,臨走時,她聽到梁惟也叫那個男人為李組長。
攀談幾句,李組長跟着梁惟也進了內場。
落單的薇龍提着手包也坐了過來,她掏出化妝品補妝,揚了揚手裏的口紅,“一直想找機會拜訪時小姐,時小姐的安利真不錯。”
“客氣了,薇龍小姐很适合這個顏色。”
“謝謝。”薇龍補完妝,看了眼李組長離開的方向,忽然說:“今晚除了時小姐,所有人都叫我李太太。”
暮瓷以為她真的嫁人了。
薇龍看她表情,忍不住笑道:“騙您啦,只是今晚做了李太太。”
“很少有人姓薇。”
暮瓷将話題轉移到了她身上。
薇龍聞言一怔,笑道:“時小姐不會以為我就叫薇龍吧?幹我們這行的,都不用自己的本名,薇龍是我給自己取的藝名。”
“有本書叫沉香屑,裏面的葛薇龍最後淪落成了、”她頓了一下,繼續說:“‘從此以後,薇龍這個人就等于賣給了梁太太與喬琪喬,整天忙着,不是替梁太太弄錢,就是替梁太太弄人。’本質上,我和葛薇龍沒太大區別,所以也叫自己薇龍。希望我也能像書裏的葛薇龍一樣,風風光光。”
“當然,書裏的葛薇龍是為了那一丁點可憐的愛情,人前風光,而我,是為了自己,賺的每一分錢都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薇龍能這麽坦然地對她說這些話,時暮瓷還挺意外的。
薇龍看了眼暮瓷,坦白道:“我就想趁着年輕,多賺點錢,等過了這兩年花期,就回老家結婚生子。”
時暮瓷與她碰了碰杯。
“祝你早日達成心願。”
“謝謝。”薇龍一口氣喝完,“好了,我走了,老李差不多快出來了。”
“對了時小姐,還煩請時小姐轉告梁爺,交代給我的任務圓滿完成了,可別忘了這個。”薇龍笑得風情,做了個數錢的手勢。
薇龍離開後,時暮瓷又見到了一個人。
是昨天才在學校有過一面之緣的喬學長。
他們簡單聊了兩句,喬徵晖說來西安辦點事,問及暮瓷到此事由,她只說是陪一位朋友。
喬徵晖直言:“學妹和梁先生很熟?”
“一般。”時暮瓷不想和別人談論這個。
喬徵晖恍然道:“難怪昨天在演講臺上,我就覺得學妹的邏輯思維、闡述方式很熟悉。”
時暮瓷沒去想他這句話的含義。
見有男和她攀談,趙芃成立刻走過來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暮瓷趁機脫身離開,她不喜歡喬徵晖這個人。
“女子,走不走?”
出租車司機打斷了她的回憶。
魑魅魍魉、狐怪精靈,好像聊齋志異裏的窮書生,行至孤墳荒冢遇到報恩的府邸嬌娘,衣香鬓影雕梁畫棟,一晌貪歡後,化作一縷青天白煙,荒草蛛網,結出瞋癡財色貪,到頭來不過黃粱一夜大夢一場,只是她心裏的這京華浮夢,她用了五年甚至更久都沒能抽身醒來。
時暮瓷上了出租車。
出租師傅從後視鏡打量了她幾眼,問:“女子,你要找撒地方?”
時暮瓷見他有點年紀,又是本地人,便向他打聽大明宮這一帶的建築拆遷,師傅打開了話匣子,講他們村地理位置優越,遇上了拆遷,每家按照人頭分了不少錢,家裏有兒子的只要到了适婚年紀,都張羅娶上了媳婦,戶口本上多一口人,就能多分七八十萬。
司機師傅又說,這附近的違規建築也很多,這幾年查的嚴,好多老板都栽了跟頭,不過這些人早就賺夠了大錢,五六年前,他還給這裏最大的娛.樂.城開過車。
時暮瓷問娛.樂.城叫什麽?
師傅想了半天,說好像叫長夜未央。
離開了大明宮遺址,時暮瓷悵然回望,不知覺間淚水模糊了雙眼。
“時小姐、時小姐、”
時暮瓷猛然從夢中醒來。
“時小姐,我們到機場了。”
“不好意思小寒,我睡着了。”
“沒事兒,您這兩天辛苦了。”
機場淩晨會清場關門,滞留在機場又不想住酒店的旅客,就躺坐在附近的長凳上對付幾個鐘頭,機場一開門,大批旅客湧進去,有梁惟也安排,小寒直接把時暮瓷送到了飛機上。
希望這章的時間線拉的不是太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