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雨如注
34 夜雨如注
梁惟也和時暮瓷離開,趙芃成和歐陽柘也就回了,只不過他們是連夜開車,去時五輛車裝的滿滿的,來的時候也載的滿滿當當。
運回來的東西,趙芃成早上往梁惟也的四合院裏搬了幾件,其餘的暫放在香山別院,梁惟也挑了一對漢代的綠鈾走獸紋大罐,腹徑一大一小,交代給館裏的人包裝好後,送到景山西苑。
趙芃成領會其意,“您這是給老爺子挑的吧,梁爺,老爺子那邊、您預備怎麽交代?”
要回去見老爺子,梁惟也穿了件中山裝,要是被時暮瓷看到,甚至會以為時空回溯,又回到了兩人香山初見時的那一眼。定織的香雲茛料,明永樂年代的染整技藝,經曬後的薯莨,沾染久了誰的皮相,就浸浮上了誰的氣息,梁惟也又佩了塊懷表,随手挑起細細的金鏈子,淡回:“去了再看。”
趙芃成說要送他,被拒絕了。
梁惟也自己驅車,橫跨小半個燕京城,又回到了景山西苑,老宅臨山而立,按照風月說法,宅邸建在水龍之腹處,是燕京城最聚“財氣”的地方,曾經是親王府邸。一座親王府,半部家族史,他的祖輩從這裏開始,建都築邑,封疆畫界,前些年,家裏出了點小變故,妹妹柏珊很受委屈,她跑到山下,站在遠處眺望祖宅,小女孩哭着說了一句胡話:她不要再回這個家了,沒人愛她,她只覺得寒冷悲涼。
梁惟也當時笑了,揉了揉妹妹的發頂,抱起她說:“阿珊,天地無垠,人生在世,如果事事自在随心,也沒什麽意思的。”
如今,那個哭哭鬧鬧小姑娘長大了,當年他安慰她的那句話,現在送給他自己,同樣合适。
梁惟也深吸一口氣,擡腿邁了進去。
今天來晚了點,他三叔的鳥已經遛完了,梁惟也進門就看到他大哥梁柏愗負手立于九龍琉璃照壁前,很明顯,在等他。
“大哥早。”
“早,二弟回來了。”
梁惟也上前,聽得他大哥指着影壁一角說,“好久不回家,都沒發現黃椽木上的彩色琉璃缺了一塊,二弟,老爺子上了年紀,別總惹他生氣。”
梁惟也微笑颔首,“好。”
梁柏愗沉聲道:“伽耶這回鬧出這麽大動靜,想必再也回不來了,你們雖是一起玩大的,這個關口,還是要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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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吧,爺爺在等你。”
這番話倒是出乎梁惟也意外,他以為他大哥是等着看他笑話,梁惟也點點頭,繞過照壁時,腳步稍頓,回頭道:“大哥放心,缺的一角,我用漢白玉雕砌補上。”
梁柏愗望着他背影,呼出一口濁息。
梁惟也走進了中堂,老爺子和他母親都在,梁惟也心頭一重,對于這趟西安之行,老爺子沒對他說什麽,只是和他母親聊了另一件事。
直到傍晚。
梁惟也離開景山西苑,始終都沒有回頭。
接下來幾天,梁惟也都沒有聯系過時暮瓷,暮瓷為了秋冬新品的設計,還有和行至聯名的項目計劃書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功夫想起他,直到一周後,梁柏珊帶回來一個人,是專門替梁惟也打理在京不動産的管家,這次受梁惟也委托,過來處理工作室租賃事宜。
管家帶着幾人去了西郊別墅區,梁惟也租給她們的是一幢獨棟別墅,算上四周花園,占地1500平,地上三層,地下兩層,中式裝修,雖然常年無人居住,但有人定期打掃,三交六菱花窗上都一塵不染,林朝露看的咋舌,她和時暮瓷去年看過這兒的房子,一間普通的聯排,定金都交了,兩個人核算費比湊房租的功夫,被別人捷足先登租走了。
梁柏珊見慣了這種房子,只覺得平常,縱觀全局,随口念叨:“小是小了點兒,但我們在這兒拍素材挺應景的,是吧朝露姐姐。”聽得林朝露不敢說話。
管家把租賃合同等一應手續都帶來了,合同是尹律師起草的,肯定沒有任何問題,時暮瓷還有點兒猶豫,這簡直出乎她預料,管家不急不慌,靜立在一邊等她們讨論,林朝露看着租金和租賃方式瞪大眼睛,對時暮瓷不住點頭:簽簽簽。
時暮瓷又看了一眼,果斷簽了她的名字,租賃甲方是一家家族基金信托公司,整個合同沒有出現過梁惟也的名字。
林朝露非常高興,她們不僅要搬工作室,還搬到了這麽厲害的地方,朝露一時間感嘆到幾預落淚,她和暮瓷從學校門前擺地攤開始,陪着暮瓷從大學宿舍走出來,無數個夜晚她們一起熬過來了,一步一步,蓬勃向上,她們的三十八年風月發展的越來越好了。
走出別墅,時暮瓷抱了抱朝露的肩膀,擡頭回望,前路竹林蔽日,恍如百年荒蕪,人煙斷絕,只有她知道,順着小路拾階往上,會有更震撼傳奇的地方,時暮瓷自這一刻開始,下定決心大刀闊斧,往前闖蕩。
幾人對新工作室的布局做完規劃,就開始收拾搬家了,她們生活工作都在一個地方,東西格外多,又加上工作上的東西需要自己分門別類,碎布、色卡、絲線……哪一樣都不能亂,所以也請不了搬家公司,必須親歷親為,歐陽柘知道她們要換新工作室了,叫了幾輛貨車友情支援,舊東西還沒搬過去,趙芃成那兒已經送來了喬遷賀禮,亂亂糟糟,前前後後忙了一周才算塵埃落定。
趙芃成見過她們布景拍攝,這天下午又自掏腰包送來了一套頂配的攝影器材,歐陽柘打趣暮瓷:“時總,您這也算是喬遷之喜了,什麽時候請我們吃飯吶?”
時暮瓷忙得兩只手都騰不出空,“随時都行。”
趙芃成拆完器材箱子,“今兒個可不行。”
他們還當真了,時暮瓷站起來笑道:“大哥們,辛苦你們了,但還得請你們等我們把這裏歸置幾天。”
“再忙也得吃飯呢,得,晚上我請大家夥吧。”歐陽柘不懷好意笑問趙芃成,“成哥,您晚上打算去哪快活呢?”
“去機場,接梁爺。”
歐陽柘手下忙個沒停。
“不是說下個月才回?”
“這我哪兒知道。”
時暮瓷聽着他們的談話,指尖劃過一本書,被紙張鋒仞割傷指腹,暮瓷“嘶”了一聲,順口問了句:“梁先生去哪兒了?”
“嗯?”
歐陽柘和趙芃成雙雙擡頭。
梁柏珊長這麽大,第一次做這麽重的“苦力”,捏着發酸的手臂搶先問:“暮瓷姐姐您不知道啊?我哥哥去瑞士了。”
趙芃成盯了她一會兒,莫名其妙低頭笑道:“走了小半個月了,今晚回來。”
時暮瓷含住指腹血珠,含糊回道:“哦。”
柏珊太累了,癱倒在紅木椅上,接起歐陽上句話,“哥哥不可能在瑞士住兩個月,他生日前一定會回來的。”
被割傷的指腹又冒出了血痕。
時暮瓷清晰地記着,梁惟也駕駛證上的生日是8月10日,還有一段時間。
林朝露不明所以,插嘴問了句:“梁先生什麽時候生日?是什麽星座呀?”
梁柏珊甜甜回道:“五月初三,也就是下個月21號,雙子座。”
“那天正好夏至日。”
朝露邊幹活邊和柏珊聊起了星座。
趙芃成擺弄好攝影器材就走了,歐陽看這一屋子妹妹忙地沒工夫出去吃飯,就給她們定了一桌私房菜外送,一起在新工作室對付了一頓,天色漸晚,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歐陽柘先送梁柏珊回家。
他們陸陸續續離開,留下時暮瓷三人。
林朝露和俞勝楠激動地看着暮瓷,最近工作強度巨大,但是搬到這兒的喜悅之情一掃疲累,“我們一起加油!”時暮瓷給她們加油打氣,讓她們上去選自己住的房間,朝露熟悉暮瓷的生活習慣,早早把她的東西搬到三樓的大主卧,有獨立的衣櫥、書房,方便她創作。
朝露選了二樓的一間小卧房,附帶獨立衛浴,倒不是她不想住大房間,朝露有個小癖好,房間太大睡不着,四四方方的小房間小床睡着有安全感,俞勝楠不敢相信,她可以住到這兒,也擇了一間小屋。
時暮瓷洗漱後待在書房,畫完一張設計草圖,晚上九點四十分,外面的雨勢漸漸大了起了,暮瓷站在窗前,遠處的竹林黑壓壓一片,掩住了後面的衆生殿,燈火不起,無人夜歸。
嗯,他今晚不回來。
時暮瓷裹緊披肩,想起了梁柏珊的話,還有許許多多的記憶。
林朝露和俞勝楠都休息了,暮瓷換了件曳地旗袍,套了件長的開衫毛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拿了把傘,走出工作室,順着她已經來回過很多次的那條小路,直往竹林深處。
才通過竹林,守着佛堂的何叔就提燈下來了,看清是她,忙為她撐傘,又通知了林媽,時暮瓷要知道會驚動這麽多人,就不來了。
回到四合院,林媽忙問她為何冒雨前來,柏聿還沒有回家呢,時暮瓷很不好意思,抱歉地說打擾他們休息了,她剛剛搬了家,就住在附近,她有幾件衣服落在這兒,過來取。
林媽趕緊讓她先進去擦一擦,知道她和梁惟也的關系,林媽留她一人,去廚房煮姜茶。
趙芃成下午接到梁惟也,車上梁惟也交代趙芃成,讓他提醒歐陽柘切斷伽耶的那條線,上回他收了伽耶很大一筆錢,以免被人查到,提及歐陽柘,梁惟也問:“他這幾天幹嘛,怎麽沒音信?”
“時小姐最近搬辦公室,他天天跟着幫忙呢。”趙芃成繼續笑道:“我看歐陽八成是盯上了他那小學妹。”
梁惟也才下飛機,坐在後排抽了條熱毛巾,消毒淨手後,取了顆薄荷片咬在齒間,扭頭看着窗外細雨如絲,不經意問:“搬好了嗎?”
“嗯,搬好了,還得幾天收拾。”
梁惟也沉聲“嗯”了一聲,再沒問什麽,趙芃成從後視鏡瞧了他一眼,一起去了天堂島。
這邊早就組好了局,就等梁惟也來,一圈朋友替他接風洗塵,桌上梁惟也喝了兩杯,大約是久未沾酒,忽然有點上頭,坐了一會兒,梁惟也叫上小寒就先回家了。
林媽在廚房忙活,根本不知道梁惟也回來了。
夜晚雨勢漸大,梁惟也下了車,接過小寒手裏的傘,讓他先開車回去,他自己撐了傘,從前院進來,潇潇風雨,酒意沖淡了許多,看到衣帽間開着燈,梁惟也以為是林媽在收拾衣物,沒在意。
梁惟也回到卧室,沖完澡出來,穿着睡衣去衣帽間換居家服。
他推開門,腳步一住。
時暮瓷擦幹頭發,沒等來林媽,想起此行目的,暮瓷深吸一口氣,蹑手蹑腳進了梁惟也的衣帽間。打開了他的衣櫥,他的衣服挂得十分整齊,大到西服棉衣,小到襯衣內褲,全部套着特制的絨白色的半透明布藝防塵袋,按照季節、風格分門別類。
時暮瓷呆了一會兒,伸出了手。
梁惟也親眼看她的手一件一件撫過他的衣物,從外套到貼身內褲,好像在找什麽,又好像只是撫摸,他忽然很渴望那雙柔荑不止是在撫摸他的衣物,梁惟也身邊的女人來來往往,有逢場作戲,也有各取所需,他極少對女人産生過如此強烈的欲望,自從見過老爺子、見過他母親,聽完那些破事兒後,他只能靠無休止的工作去壓制情緒,算起來,他們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聯系過了。
梁惟也有時候覺得,他們兩個無比契合,譬如在戴情緒面具這方面,可謂是天生一對。
“哎呀、柏聿回來了。”
林媽煮好了姜茶,聽到衆生殿前鐘聲響起,就知道柏聿臨時回家了,外面夜雨如注,兩人都是冒雨前來,林媽端了兩盅惹姜茶,出來沒瞧見時暮瓷,也沒看到梁惟也,就循着光來了衣帽間。
時暮瓷聞聲回頭,不由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