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鐘鳴鼎食

36 鐘鳴鼎食

除了梁柏珊和林媽,時暮瓷第一次見梁惟也的家人們,就是在他31歲的生日宴會上。

東湖公園的原址曾經是條禦河,河流叫什麽不知道了,據說是清朝皇帝老佛爺游船去頤和園避暑的必經之途,後來河水慢慢幹涸,印象中是在2016年的春三月,這一帶拆遷改建,幹枯的河道也被填平重建,政府下發文件,說這兒不止是一條河,更是城市文化景觀,要全面整治提升,着重打造皇家禦河的文化內核。

時空回溯到2012年夏至,這裏還只是條河,四周沒有建起仿古建築,岸坡觀臺,整個河道的視野都很開闊,看得到十裏青山,兩岸柳坡,有兩家商戶過辦了手續,打造出一系列水上娛樂項目,其中不乏游船、餐飲等,梁惟也今年的生日宴會,就安排在禦河上的一艘大輪船上。

時暮瓷跟着梁惟也先是坐了條小船,穿過柳蔭深處,頓覺清風拂面,豁然開朗,時暮瓷看到遠處輪船燈影婆娑,心中暗道,武陵之人偶遇桃花源,也不過如此罷。

梁惟也拉着她的手上了船,整個船上的布置風格都是圍繞慶祝生辰,侍應生都是年輕男女,有人遞給她一只生日氣球,引着他們往裏走。

“哎喲,瞧瞧誰來了,今兒個的大壽星終于到場了。”一位女士等到他們,從甲板上笑着迎過來,她妝容精致,約莫三十歲出頭,一身香奈兒職業套裙,短發,精幹,一行一動氣質十足,梁惟也神情帶笑,張開雙臂,“琳琳表姐,您也來了。”

表姐抱了抱他,送出一聲生日祝福,“柏聿你的好日子,我怎麽能缺席,這兒怎麽樣,還滿意嗎?”

“謝謝表姐,費心了,表姐夫呢?”

“帶着陽陽上面看魚呢,剛還在念叨你怎麽還沒到。”

“公司有點事兒,耽擱了半小時。”

正聊着,一個紮着馬尾的小妹妹踩着小皮鞋噠噠噠下樓,追着氣球跑過去,看見梁惟也,乖乖巧巧道:“二哥生日快樂!”

跟在小妹妹後面的男孩子也停下,紳士鞠躬道:“祝二叔叔生日快樂!”

說完兩個小人兒就跑了。

梁惟也依次道謝後,叮囑他們小心點兒,表姐也喊:“寶貝們,船上不能亂跑哦。”

表姐寒暄完,視線才落到梁惟也身邊的暮瓷,眉角一吊,含笑望着梁惟也,“這位大美人是?柏聿也不介紹介紹。”時暮瓷聽得出,她言語間沒有一點兒打趣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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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惟也摟了摟她的肩,“阿瓷。”

“這位是我大表姐,這兒的餐廳都是她開的,可是一位女強人。”梁惟也替雙方引薦,最後一句,逗得表姐大笑。

時暮瓷端莊得體,大大方方伸出手,“姐姐您好,您叫我暮瓷就好。”

“暮瓷好漂亮呀,”表姐意味深長道:“柏聿,還是頭一回見你帶人來生日宴。”

時暮瓷心中一動。

幾句話的功夫,二層船艙裏的人聽見梁惟也來了,擁擁簇簇下來迎他,踏板上的腳步聲,言語交談聲,熙熙攘攘,由遠推進,“可算等到壽星公了,柏聿生日快樂啊。”

“祝二弟生日快樂。”

“二哥生辰快樂,祝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梁惟也一一笑回道謝。

梁柏珊抱着一束花,送給梁惟也,“我親愛的哥哥,祝您生日快樂呀。”梁惟也單手接過花束,柏珊看到時暮瓷,面上掩過一絲驚訝,“暮瓷姐姐,您也來啦!”

梁惟也低頭,征求完暮瓷的意見後,将暮瓷托付給了梁柏珊,他去應對親友祝詞。有了梁柏珊做指引,暮瓷才稍覺輕松,柏珊拉着暮瓷熱情地介紹,哪位照面的姐姐是舅舅的女兒,哪位搭話的哥哥是叔叔家的兒子,哪個跑過去的寶寶又是她的小侄子……除了打個照面的必須要禮貌招呼,其他人根本顧不過來,就這樣大家擁着他們上了船艙二層。

上了船,饒是時暮瓷提前做過心理建設,也被滿船艙的人驚到了,實在沒想到他們整個家族如此龐大,這陣勢還沒有家中長輩參與,僅是平輩、小輩們,時暮瓷低聲問梁柏珊,生辰大事,為何不邀請家中長輩?

“叔叔伯伯們才不會來這種地方,爺爺奶奶更不用講,除非是在家裏設宴,但是在家裏我們小輩們又不喜歡,太拘束,所以生辰這天家長們就由着我們鬧。”

梁柏珊解釋完,一位古典扮相的美人挽着先生走過來,她穿着一身海派旗袍,嚴冷方正的,頭發燙着細卷,用一根金發簪,末端花絲鑲嵌着一顆紅寶石,一起攏起來插在腦後,離得進了,才看清她的五官,精巧端正,妝容只撲了一層薄薄的細粉,氤氤氲氲泛着霧,時暮瓷浏覽一圈心中感嘆,梁惟也家裏的人不僅生的好看,個個氣質一絕。

站在這位美人姐姐身邊的男士一身中山裝,講話文文鄒鄒,送上祝福後,又贈給梁惟也一幅字,親表齊聚,致宴此日,梁惟也收下卷軸,向兩位致禮恩謝。

梁柏珊低聲向時暮瓷解釋,這位是孜玫堂姐,她叔叔的大女兒,旁邊的是她丈夫,常年生活在澳洲,姐夫在澳洲中文學院任職校長,梁家小輩們的生日宴,俗遵“不三不四”,也就是三十、四十歲不外出慶壽,去年她哥哥三十歲生辰,沒有請客慶賀,所以今年姐姐姐夫們專程從澳洲趕來,為他慶生。

大約是時暮瓷欣賞的眼神過于直白熱烈,澳洲堂姐順着她的眼神看過來,兩人對視,暮瓷抱歉一笑,微微颔首,孜玫堂姐素手攏起披肩,對她點了點頭,以示禮節回應。

幾人閑聊,時暮瓷看着那副卷軸,想必是哪位名家之作,就随口問梁柏珊,她替她哥哥準備了什麽生日禮物。

梁柏珊搖搖頭,趴到她耳邊小聲說:“梁家有家訓,兄弟姊妹之間不能互動禮品,特別是生辰宴客,爺爺說,有禮往來就有攀比,這種行為有傷和氣。”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孜玫堂姐的母親過世後,她就沒有舉辦過生辰宴會了,所以每逢我們這些弟弟妹妹過生,堂姐夫就會送上一幅字畫,堂姐作畫,姐夫題字,除此外,沒人敢送禮物,就是送了也不會收。”梁柏珊說完,指了指跑過來的小男孩兒,又補充一句:“當然,小孩子們親自做的禮物不算。”是那個叫陽陽的小男孩,看着和朵朵一般大,端着一條小魚兒送給梁惟也,逗得大家直樂。

時暮瓷這才發現,除了梁惟也澳洲堂姐夫的那軸字畫,确實沒有一個人在送禮,都是往來恭賀祝詞,船艙裏井然有序,帶孩子的在一處陪伴孩子,西裝革履的父親,也會陪着小兒子在盆子裏耐心垂釣,年紀稍長的女士坐在一起,有的在打桌牌,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煮茶,年紀輕點的圍在一圈,看看花草,玩玩器樂,薄荷葉子上托着冰塊,一點一點消融下去,翠翠幽幽地,泛着白色的霧氣,船窗兩側,放着朱漆雕花的八音匣,裏面唱着新錄的《八仙慶壽》,因為是戲曲,音量調地極低,仔細辨別也聽不出唱詞,只有氤氤嗡嗡的伴調底色,襯托着滿屋子人的笑聲交樂,剛剛好。

一圈侍應生們站在不遠處,随時聽候吩咐,一整船的梁家人,冠以姓氏,盤根成底,又共同托舉起整個家族,時暮瓷好像無意間闖入了劇本裏的神仙世界,看看神仙們如何無憂無慮,錦衣玉食。

後來每每回想起這一幕,暮瓷都覺得記憶猶新,2012年的夏至日,梁惟也31歲生辰,她第一次見識到了現代社會裏的高門巨族,什麽叫做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纓之族。

飯桌上,女強人表姐很會活躍氣氛,小孩子們統一安排在第一層,船上怕不安全,每個孩子都有兩位侍應生專門看護,大人們放心在二層艙內用餐,整整坐了兩大桌,餐後也沒人議論工作生意上的事務,都是在分享各自的家庭趣事,或是拉着梁惟也講酸到掉牙的生辰祝詞。

時暮瓷微笑着,靜坐聆聽。

梁柏珊聽得笑到岔氣,趴在時暮瓷肩膀上說:“暮瓷姐姐,剛剛分享非洲趣事的那位,就是言言表姐的未婚夫,是不是講話非常有趣,我大舅舅特滿意他這個女婿。”

時暮瓷又看了眼剛剛講話妙趣橫生的男士,風度翩翩、儀表不凡。

聽梁柏珊說,她這位表姐夫現在是一位外交官,時暮瓷也記得那晚梁柏珊對這位表姐夫的描述:家庭條件一般,和表姐在法國戀愛長跑五年方修成正果……

也許是看時暮瓷坐的很無聊,琳琳表姐主動坐過來問暮瓷是不是還在上學?

梁柏珊插話:“琳琳表姐,這位可是我Boss。”

表姐恍然:“哦,聽你哥哥講,柏珊你在一個很厲害、很有潛力的服裝公司學習,原來就是暮瓷的公司?”

“是的,暮瓷姐姐我們品牌主理人。”

梁柏珊言語間十分驕傲。

“時小姐年輕有為。”

“您謬贊了,目前就是一小服裝工作室。”

“暮瓷自己設計?”

時暮瓷虛心回道:“是的。”

“不錯,品牌這種東西,選好受衆,辦幾場秀,很快知名度就起來了,Indy潮牌聽過沒有?在巴黎時裝周做了一場春夏走秀,瞬間打開了知名度。”

“哪有那麽容易啦。”梁柏珊工作了一個月,深知她們的弊端。

這時候不知誰問了一句:“時小姐,您和時钰叔時總是什麽關系?”

時暮瓷轉過去,想了想,對發問的男士說:“不好意思,我不認識您說的這位。”

對方也很快回:“沒事兒,是我唐突了,以為您和時總是本家,抱歉。”

時暮瓷有點兒熱,要抽煙的男士上了甲板頂層,時暮瓷跟着退了出來。

時暮瓷站在甲板上吹風,望着遠處夜景,不知道在想什麽,梁惟也上來,将一件白絨披肩披到她肩上,“小心着涼。”

“謝謝。”

她摸了摸披肩手感,問:“哪來的?”

“孜玫堂姐的,說看到你上了甲板,上面風大,擔心你着涼。”

“替我謝謝堂姐。”

“沒事兒。”

她笑着回他的話,但是梁惟也覺得她神情有點兒低落,梁惟也從後面環抱住她,問:“不喜歡這裏嗎?”

“不是。”

“想抽煙?”

時暮瓷搖搖頭,“我沒事,就是有點兒悶,出來透透氣。”

梁惟也就這麽抱着她,兩個人站了許久,時暮瓷忽然問:“時钰叔,是什麽人?”

梁惟也腦海搜索這號人,片刻,回道:“時钰叔,應該是IF集團亞太地區總裁、”梁惟也皺眉,低下頭問:“怎麽問起他了?”

時暮瓷長舒一口氣,說沒事兒。

過了片刻,她轉過身,擡頭道:“梁先生,祝您生辰快樂。”

梁惟也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低頭吻住她的雙唇,“謝謝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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