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浮生如斯

43 浮生如斯

林朝露和俞勝楠在樓下加班,看到梁惟也下來,兩人熱情地同梁惟也打招呼。

“梁先生您這麽快要走啦?”

俞勝楠低頭偷偷拽了拽林朝露的袖子,梁惟也路過兩人連一個眼神都未作停留,只是象征性颔首。

“你剛剛拽我幹嘛?都說久別勝新婚哎,梁先生怎麽才半個小時就走了。”林朝露笑得邪惡。

“我覺得梁先生心情不好。”

俞勝楠往上看了一眼,擔憂道:“該不是和暮瓷姐吵架了吧?”

“應該不會,暮瓷不會和人吵架。”朝露說完,又補了一句:“你不知道,梁先生對人一直這樣,可能他們這種人,習慣扮冷酷。”

“啊?可是我覺得梁先生比來時更冷。”

聽着梁惟也的車開走,林朝露上了三樓,借口将六月的銷售報表拿給時暮瓷看,實際跑來打探情況,朝露觀察暮瓷情緒如常,開玩笑說:“梁先生回來啦,暮瓷你今晚不出去嘛?”

“這款、”時暮瓷敲了敲表格中間,“出條通知,端午新款第四批上完就下架了,以此刺激消費,接下來重點開始推秋裝。”

“好,秋款小毛衣還沒取名。”

秋款的繡花片正好在手邊,時暮瓷摸了摸衣緣的一排八爪秋菊刺繡,麂皮絨裏金線描邊,想到她的設計靈感,暮瓷建議:“‘晚秋歸故裏,方知碎金香’,要不就叫小碎金?”

“碎金,碎金,不錯哎。”

暮瓷換了件運動裝,朝露锲而不舍地八卦:“要去找梁先生哦?”

時暮瓷挽起頭發,“去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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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們剛剛和平分開了。”

“啊?”

時暮瓷走了,林朝露都沒緩過神來。

小寒在接梁惟也回來之前,先提前通知了林媽,林媽備了滋補的炖湯,還有衆生殿前燃起了燈火,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竹林深處的千萬盞油燈永遠會為他明滅。這就是梁惟也。

出了別墅區,拾階往上就是四合院,梁惟也臨時起意,說不回去了,讓小寒掉頭去香山別院。

西山東麓的香山別院,地皮是和行止博物館一起批下來的,落到梁惟也手裏後,趙芃成跟着梁惟也一起玩,梁惟也就把別院這塊劃給他了。

梁惟也進去時,趙芃成正在逗貓,梁惟也徑直上了二樓,趙芃成抱着小耳朵上來,“您過來怎麽沒提前招呼一聲。”

二樓是梁惟也的專屬套房,裝飾風格都是照着他的喜好來的,梁惟也不喜歡小動物,有些嫌棄的看了眼趙芃成懷裏的貓,趙芃成解釋,“您放心,它下不了地,不掉毛,我懷裏一直抱着呢。”

“您不是去了歐陽那?”

“回來了,你怎麽沒過去?”

“去醫院接小耳朵去了。”趙芃成颠了颠懷裏的貓,“就它,它叫小耳朵,住院呢,我提前接回來讓它熟悉熟悉家庭環境。”

梁惟也随手抽出手邊的書,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論》原版,各版本譯文翻譯過來都有差異,他恰好翻到那一頁的最後一段,原文大意是:似乎是情景分析下的臆斷,在他心中仍然有與她結婚的瘋狂願望。

梁惟也合上書,撇了一眼被繃帶纏着的小貓,“出車禍了?”

趙芃成稍頓,講出這只貓咪的來歷。

梁惟也聽完,沉默了幾秒。

似是冷嗤一聲,“你們倒是好心。”

他們這個圈子裏,一有點兒風吹草動都會被人捕捉解讀,梁家和周家表面上看是世家往來,實際上大家心裏跟明鏡似的,梁惟也已過而立,他這個年紀,确實早該成家了。好像長輩都覺得,婚姻就是一個開關,只要打開開關進入,再荒唐浪蕩的人,都會立竿見影承擔起相應的家庭責任,特別是梁惟也上次西安一行,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梁禛珩過後雖然沒有再追究,但是就覺得他身邊缺個管束他的人,所以才有了後續安排。

時暮瓷從這場鏡花水月般地歡娛場裏抽身後,轉頭就投入工作,沒日沒夜的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被填滿,很奇怪,和離開司木時的心情截然不同,離開梁惟也,她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高朋滿座,山海消亡,失去他比擁有他更踏實。

心理學講,人從患得患失的束縛中得到解放,就會走入更束縛的極端,關于這一論據,時暮瓷是不肯承認的。她的狀态太好了,以至于林朝露也覺得暮瓷和梁惟也不過逢場作戲。

這場關系裏,最悵然的兩個人竟然成了林朝露和梁柏珊。

梁柏珊從挪威回來,先是和她哥哥長談一夜,兄妹兩個第一次這麽開誠布公地聊起他們的家庭,談到最後,梁柏珊忽然想到她看過一本通俗小說,大意是,人間太市儈,沒有比中國式家長更勢力的人了,大多數情況下,兒女的社會成績無形之中會成為父母心中天平的秤砣,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計,就他們父親的情況而言,他們這種家庭也不能幸免。

梁惟也摸了摸梁柏珊的發頂,讓她不必為這些事情憂心,又問她初創型公司太忙,她想不想繼續做?不想做的話就回來。

梁柏珊思考很久,“哥哥,我喜歡目前的工作,可以學到很多。”

“好,你喜歡就去玩。”

沒有了父母的庇護,梁惟也更疼他這個妹妹。

第二天,梁柏珊回到公司,才從朝露那裏聽到暮瓷和她哥哥分手了,雖說已在意料之中,但她還是很驚訝,震驚之餘又很懊悔,她覺得要不是她把周馥語介紹過來,她哥哥和暮瓷是不是沒這麽快分開?

天氣預告一點都不準時,進入七月預告的陣雨、小雨,穿過雲層就蒸發得無影無蹤,淅淅瀝瀝幾滴,壓根感受不到雨後涼意,十二號又是雷陣雨,時暮瓷坐在窗前發了會呆,等雨停後,她拿起上次落下的黑色文件夾,穿過薄暮,走進了竹林。

何叔一看是她,早就打開了竹林盡頭的栅欄門。

時暮瓷心裏嘆了一聲,要不是這種級別的文件,實在不能假以他手,她想她是不會再來這兒的。

雨後的複生槐更顯虬曲猙獰,桑榆暮景,昨日已非,時暮瓷走過去摸了摸枯死的樹幹,入手的膚皺枝拗,枯木逢春,老槐複生,她也在懷疑,這種違反自然規律的逆生,大約不會發生。

何叔通知了林媽,林媽早早就出來等她了。“暮瓷回來了呀,快快,快進來,柏聿在家。”林媽真的很像她的奶奶。

“林媽好,我就不進去了。”

時暮瓷雙手遞上文件夾,“我是來送文件的,這個麻煩您拿給梁先生。”

梁惟也的規矩其實很多,就這樣一個文件,林媽不能傳遞,要她親自交到梁惟也手上,林媽不知道兩人之間的問題,說今晚柏珊也在,正好大家一起吃飯。

時暮瓷聽到梁柏珊也在,才肯進去。

竈上的砂鍋還在煨着,林媽讓時暮瓷自己進去,她趕去廚房看火。

梁惟也的四合院十分講究,北面正房沒人,時暮瓷穿過抄手游廊也沒見到梁惟也和梁柏珊,由外向內,庭院漸深,再往裏就是小花園了,他們曾在那裏度過很多個夜晚,夜雨才止,薄霧四籠,時暮瓷隐約聽到了兄妹兩個的談話。

梁柏珊好像在哭。

時暮瓷停下腳步,不好上前。

霧暗樓臺間,他們都看不到彼此。

“哥哥,對不起,我不知道——”

梁惟也笑得很無奈,一個勁哄他妹妹。

哭訴中似乎提到了“周馥語”,時暮瓷聽得不清,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在她猶豫間,又聽梁柏珊哭道:“哥哥,暮瓷姐姐真的很好,你們要是相愛,你告訴爺爺,他是不會反對的。”

一層又一層的霧,重重疊疊鋪了上來,好像漏出一曲陽關三疊,猝不及防往人耳朵裏鑽,梁惟也的聲音,漫天卷地格外清晰,“阿珊,這件事情,和你無關,你也是為公司着想。”

“可是,哥哥你和暮瓷姐姐,你們真的分手了?”

梁惟也言語輕松,“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許插手。”

“我不是小孩子了!”

柏珊甕着哭腔,追問:“是不是爺爺知道了你們的關系,命令你們分手?”

“還說不是小孩子、”梁惟也站起來,抱了抱她,玩笑道:“柏珊,爺爺的號令是用在戰場上的,為這種事,犯不上。”

柏珊不解,“那你們之間的感情,誰會阻礙?媽媽嗎?” 梁柏珊去了趟挪威,她非常害怕哥哥走上父親的老路,她天真的認為,家裏其實很開明,如果哥哥真的愛暮瓷,只要哥哥和爺爺坦白,不要忤逆爺爺,不要像他爸爸一樣婚後再做錯事,他們就能如願以償。

“沒有任何人,會阻礙到我們。”

梁柏珊以為她哥哥在撫慰她,只有時暮瓷知道,梁惟也說的是實話,關于分開,他們都沒有太痛苦,因為沒多少感情,時暮瓷記起來梁惟也曾勸誡她的一句話:除了你自己,不要愛上任何人。

“好了,不要哭了,都成小花貓了。”

時暮瓷笑了笑,将手裏黑色的文件夾放在了一旁的博古架子上,悄然退出了霧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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