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再回西北

49 再回西北

那天晚上回去,時暮瓷難得睡得早。

淩晨一點,暮瓷的電話都要被打爆了。

睡夢中的暮瓷被林朝露敲門喊起來,朝露也知道暮瓷睡眠不好,今晚不容易早睡,又被她叫醒,現在醒來,她可能一整晚都睡不着了,林朝露拿着手機一臉歉意,“不好意思暮瓷,歐陽找您,說有天大的事兒。”

時暮瓷睡懵了,迷迷糊糊看了眼表,接過朝露的手機,問什麽事兒。

“時總,您就接接電話吧。”

歐陽沒頭沒尾來了這麽一句。

“什麽?”

“哎喲,您看看您電話。”

時暮瓷找到手機,49個未接來電。

燕京本地號,不用想都知道是誰。

以前的電話拉黑了,這串號碼沒備注。

朝露湊過來問:“這是哪位呀?這大晚上的,有什麽事啊?”

“沒事兒,你快去睡吧。”

時暮瓷打發走了朝露,站在窗口,看到別墅前停着一輛黑色的卡宴,梁惟也靠在車邊上,指了指手機。

壓根沒想過他會來這樣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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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暮瓷嘆了口氣,接起電話。

“下來。”

時暮瓷默了片刻,沒睡醒,語氣很沖,“請問梁先生,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如果是談工作,請工作時間再來。”

他咬着笑,“不談工作,談感情。”

“我們之間,沒有感情。”

時暮瓷回答得很絕情。

他好像笑了一聲,“阿瓷,你下來?還是我上去?”

“梁惟也,你要幹什麽?”暮瓷氣問。

“你下來我告訴你。”

“電話裏說。”

“那我上去了。”

梁惟也作勢就要上去按門鈴。

他這一折騰,朝露和勝楠都得起來。

時暮瓷深呼吸,忍耐道:“我下去。”

“外面冷,多穿點兒。”

時暮瓷拎了件羽絨服,直接套在睡衣上。

時暮瓷下樓,站在大門裏,“說。”

“過來。”他笑問:“我能吃了你?”

一月的燕京,格外寒冷,時暮瓷出去,站在梁惟也對面,這才看清他沒穿羽絨服,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他的身上好像浸了一層寒霜,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

梁惟也繞過車頭,打開副駕車門,做了個請的動作,時暮瓷一動不動,梁惟也說外面冷。時暮瓷又看了眼他的衣服,嘆了口氣,認命般地上了他的車。

梁惟也坐進駕駛座,起身替她系好安全帶,時暮瓷沒有情緒,無聲地看向了車窗外。

梁惟也開起了車,時暮瓷阖眸靠在後背上,兩人都沒說話,半晌,梁惟也問:“怎麽不問去哪兒?”

時暮瓷以為他要帶她回四合院,睜開眼,發現車在主路上走,暮瓷煩躁地問:“去哪兒啊,我沒穿衣服。”

梁惟也笑着打量了她一眼。

“我說裏面。”

這句話說得越描越黑。

“去酒店。”

“……幹嘛?”

他敲了敲車上的時間,“睡覺。”

她真的服了,這個神經病,車裏暖氣很足,時暮瓷脫掉羽絨服,一把扔到後面。

她裏面穿了件白色的睡衣,不是夏天的絲綢款,有一層細細的絨,冬天暖氣房裏剛剛好,時暮瓷望着窗外,起伏的胸脯出賣了她此刻有多生氣,細絨襯出身體的曲線輪廓,梁惟也看了一眼,他順着她剛才的話說:“确實沒穿。”

她要被氣死了。

時暮瓷抱着胸埋頭哭起來。

梁惟也急了,單手握住方向盤,一只手去扒拉哄她,忍着笑,一個勁兒向她認錯,“真哭了?錯了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扒開一個縫隙,看到她只是在幹嚎,時暮瓷又困又氣,一會兒幹哭一會兒幹笑,人在腦子宕機的時候真的會做出很多不可名狀的事,梁惟也不敢再招惹她了,閉嘴專心開車。

時暮瓷鬧了一會兒就安靜了,眼看着他的車走進了一條熟悉的路,是西京國賓。

時暮瓷默數着裏面的別墅,他們還是去了第十九棟,後來幾年,西京國賓對外開放,外界都說這裏一共有十八棟建築,但是時暮瓷知道內情,梁惟也帶着她住過三次。

梁惟也去洗澡,這個點,被折騰到這兒,時暮瓷已經是睡意全無,暮瓷自嘲地想,比起情人,他們現在的關系,好像更像床伴。梁惟也不是好人,她也并不無辜。

梁惟也從浴室出來,随手關了燈,只留一盞很暗的床頭壁燈,時暮瓷翻了翻抽屜,心想西京國賓十九棟也不太行啊,房間連個避孕套都沒有。

梁惟也拍了拍身側:“找什麽呢?”

“沒什麽。”暮瓷躺了過去。

“太晚了,快睡。”

時暮瓷側躺,梁惟也從背後抱住她。

暮瓷等了很久,感覺他真的要睡着了。

時暮瓷不信,忍不住轉過去問:“您大半夜帶我來這兒就為了睡覺?”

“嗯?”梁惟也真快睡着了。

冷不丁被她喊醒,梁惟也眼睛惺忪,嗓音裏的困倦更顯低沉,“什麽?不然呢?”

時暮瓷無言。

梁惟也往她雪白的脖頸間蹭了蹭,似有一聲滿足的喟嘆,閉着眼睛誘惑道:“想要?”他說着,一雙手環着她揉了起來。

時暮瓷躲開,“要你個大頭鬼!”

梁惟也又貼了上來,這次再沒有鬧她,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時暮瓷以為他都要睡着了,卻又聽到梁惟也問她:“睡不着?”

“嗯。”拜您所賜。

梁惟也翻身平躺,一只胳膊穿過暮瓷的脖子,半摟着她,盯着天花板,梁惟也說:“我也睡不着了。”

又過了蠻久。

梁惟也忽然爬起來。

他把下巴壓在她胸上說:“阿瓷,我感覺,我可能真有點兒離不開你了。”

他說這句話的口吻特黏糊。

時暮瓷的心想被紮濕了一會兒。

也就是片刻,暮瓷擡起手掌摸了摸他的額頭,笑道,“感覺、可能、有點兒,用詞還挺謹慎,看來沒發燒。”

“我說真的。”

“阿瓷,你想不想去國外,我每個月去看你。公司上市後,我讓人給你操盤,你不用這麽累。好不好?”

時暮瓷有點兒意外,她花了很長時間消化他這段話,暮瓷捧起梁惟也的臉,用食指描起他的五官,答非所問道:“梁先生,您真是生了副好皮囊。”指腹落到了他的嘴巴上,時暮瓷想不通,這麽好看的唇形,怎麽講得出這麽蠢的話,她都要懷疑梁惟也是不是被人奪舍了。

“那您講講,我去國外幹什麽?”

“旅行、讀書、生活……”

“阿瓷你想幹什麽都行。”

時暮瓷沒有生氣,躺在他胸口,笑着問:“換個方式包.養我?”

“不要這樣說我們。”

梁惟也擡手捂住時暮瓷的嘴巴。

“阿瓷你好絕情,社交賬戶電話全拉黑。”

時暮瓷頓覺了然,拿開他的手,想了想說:“那我們重新加回來,然後換梁先生您主動去結束,我們之間的游戲終止權掌握在您手中,這樣您會不會覺得平衡點?”

梁惟也覺得像在坐過山車。

心口缺氧,酥酥麻麻喘不過氣。

“阿瓷,真的,你別氣我了。”

“我沒有——”

梁惟也悶悶地打斷她,“你別說話了。”

時暮瓷很聽話,躺在他懷裏再沒出聲。

躺在躺着,暮瓷還真睡着了,感覺到身邊人呼吸漸穩,梁惟也看着她的睡顏,往緊抱了抱她,時暮瓷沒睡實在,知道身邊是誰,暮瓷往他身邊蹭了蹭。梁惟也的心熱得一塌糊塗,他閉上眼睛,忽然想起迦耶說過的一句話,梁惟也心裏長嘆:迦耶,我真完蛋了。

這一晚,兩人只是單純睡覺。

淩晨,梁惟也醒得早,沒忍住,還是折騰醒了時暮瓷。

梁惟也笑着往前,在她耳邊說:“怎麽,現在嫌棄我了?剛剛叫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是誰讓我——”

時暮瓷随手抄起一個抱枕砸過去,打斷他的滿嘴葷話,暮瓷還想睡會兒,卻接到了她媽媽的電話,梁惟也在這方面特有分寸感,噤聲起來,圍了塊毛巾去了淋浴間。

接起電話,淋浴間響起水聲。

她媽媽好像聽到了,問她和誰在一起?

暮瓷有點兒心虛,說:“一個人。”

她媽媽也沒有細究,電話裏告訴暮瓷,她奶奶又住院了,昨天做了心髒支架手術,媽媽說奶奶手術一切順利,但是時暮瓷這一整天都在走神,忘事兒。

行止和三十八年風月聯動新品即将上市,這幾天是公司最忙最要緊的關頭,時暮瓷抽不開身,計劃在燕京過完年,二月底再回家。

我和時暮瓷的第一次會面,是在南方的一座邊陲小鎮,她在那兒養了一批繡娘,蘇繡、蜀繡都有,專門服務高端定制客戶。

路過正在展覽的美術館,油畫裏的斑駁,總透出一種腐爛的美感,有點美,更有點古怪,經不起細看,會害怕。

我們去劇場聽了夜深沉的演奏會,進場前,她就給我打過預防針,說沒什麽樂器能演奏得過京胡,聽完演奏會,果不其然,好像民樂團裏混進去了一聲唢吶。

最後,我們一起回了她的茶室。

時暮瓷拿出了一甕窨花花茶,煮了一壺花茶,她又抓了一把茉莉香片蓋進香爐裏,黃銅色的香爐,花紋格外繁複,鼎內墊着一枚銀元,日積月累的香灰,厚厚的一層,我覺得新奇,“煮茶常見,焚茶少有。”

“這可是我獨創的圍爐夜話方法,是不是很香。”她擡手往我面前趕了趕香味。

“晚來夜雨,共飲一杯。”

她笑着為我遞來一杯茶。

“謝謝,好香呀。”

“一般的朋友可沒有這待遇。”

她笑說:“我家裏蠻少有外人來的,我不喜歡随便邀請別人來家裏。”

“一個人會不會無聊?”

“不會。”

她說完低頭靜靜侍茶。

“那我們開始吧。”是她先說的。

“好。”我放下茶盞端坐聆聽。

她驚訝問:“不用筆記或者電腦記錄嗎?”

職業習慣,我總要随身攜帶書本電腦,我笑着搖搖頭,指了指腦袋,“我會記住每一個片段,最好的故事,不在紙張筆尖,只在你我相談之間,不必刻意記錄。”

她放松輕笑說:“你真有趣。”

“謝謝誇贊,我們志趣相投。”

“我要從哪裏講起?”她難得狹促。

“都可以,随便講,只當朋友尋常談天,想到哪裏聊到哪裏。”

“好,那我從我的奶奶講起。”

以上就是關于這場京華舊夢的開場白。

時暮瓷問我:“你相不相信,人真的會有超感官知覺?甚至預知未來?”

沒等我回答,她慢慢講了下去:“2013年2月4日,立春,我記得那天是下午4點左右,我在超市購物,付款的時候忽然接到了我媽媽打來的電話,我看着來電愣住了,不知道為什麽,我當時就有一種莫名預感,是我奶奶走了。果然,我接起了電話,我媽媽告訴我,奶奶去世了。”

“那一瞬間的心情,我先是有種已經得知此消息的了然,然後才是悲傷蔓延。”

“我一直想不通,我當時為什麽會有那幾秒預知生死的能力。”

時暮瓷告訴我,她是在她奶奶過世後,才看到奶奶身份證上的名字叫菊英,王菊英。不止是她,家裏的許多小輩,都是第一次知道奶奶的姓氏、名字。

她第一次親身經歷親人離世。

那時暮瓷挺慌的,身邊只有梁惟也,梁惟也提出陪她一起回家。

正好又趕上春運,時暮瓷臨時沒買到票,只有靠黃牛搶到了綠皮火車的站票,滿車廂都是回家過年的農民工,行李架上,過道裏,全是蛇皮袋子裝鼓的鍋碗瓢盆、床單被褥,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時暮瓷不是第一次坐綠皮火車,這是衆生百态最常見的生活,然而梁惟也卻是第一次見,人頭攢動、熙攘嘈雜,車廂裏的氣味更是薰得他想吐。

時暮瓷讓他站在窗口邊,那時候的綠皮火車,還能開窗戶,只是鐵道上的煤灰飄進了,襯衣領子都是灰,梁惟也用手帕擦了擦口鼻,一段路下來,鼻腔裏面都是黑色。

時暮瓷忍住悲痛,不想在大庭廣衆之下掉眼淚。列車中途上上下下,梁惟也去找列車員,終于補到了一張軟卧,兩個人一起擠了過去,雖然沒法睡覺,但比起站票已經好多了,梁惟也坐着,讓她枕在他的腿上睡覺,離京歸於西北的路上,列車裏回家的人格外雀躍欣喜,梁惟也第一次在列車上看到西北廣袤的地貌風光,卻無心欣賞。

列車從一節一節的隧道中進進出出,一程一程的太陽照進來,晃得人眼前發暈,時暮瓷用衣服蓋住腦袋,梁惟也摸着她的背,默默遞進去幾張紙巾。

27小時的車程,依舊是舅舅來接她。

看到侄女兒身邊的男人,暮瓷舅舅面上閃過一絲驚訝,轉而為喜,當着兩人的面,舅舅也沒多問什麽,就在路上和梁惟也聊了幾句,無非是問他哪裏人,做什麽工作等等。梁惟也沒有避着她的家人,只說是燕京本地人,自己做點生意,是暮瓷的朋友。

回到縣城,時暮瓷讓梁惟也住在酒店,她連家都沒有回,就跟着舅舅回了鄉下。

奶奶的靈堂設在鄉下老家,農村地方,還沒有興火葬,按照當地習俗,停棺七日,後輩們要日夜守靈上香,棺材前的香不能滅,暮瓷爸爸叔叔們一連熬了四天,暮瓷回去,還沒進院子,就被她媽媽拉住。

媽媽問她身上幹沒幹淨?

暮瓷沒懂。

嬸嬸解釋:“芳啊,你月經來沒來?這幾天身上來事可不能去靈前。”

“沒來。”

“那就好。”

她幾個嬸嬸為了這件事,還專門去打了推遲經期的針。時暮瓷這才想起來,她好像……上個月就沒來M了。

當夜,時暮瓷一個人守靈,空蕩蕩的院子,只有她一個人跪着燒紙、敬香,小叔叔出來,悄悄問她怕不怕,暮瓷搖搖頭,說不怕。她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沒有悲怆的情緒,也不覺得恐怖,她甚至覺得,奶奶就躺在她面前的棺材裏,和尋常睡着了一樣。

鏡花水月一場空,此生皆是浮生夢。

鄉下的葬禮,儀式有很多,出殡前一天,陰陽師要叫魂,念經超度亡魂,這個時候親人要哭送,哭得越大聲越好,奶奶的四個兒媳婦一開始哭得很拘謹,後來哭送的人多了,哭聲大了,她們的情緒才上來,一個比一個哭得傷心,爸爸和叔叔們到底是男人,只是默默擦眼淚,小叔叔忍不住了,捂着臉嗚嗚哭起來。

時暮瓷看着這個場面,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好奇怪。

第二天淩晨五點,送葬的隊伍擡着棺材進了山,時暮瓷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坐在沙發裏,想到小時候,奶奶就喜歡坐在這裏看電視,時暮瓷這才意識到,她的奶奶走了,去世了,死掉了,永遠不會再見了。

一時悲從心起,時暮瓷一個人痛哭不止,衆多孫子孫女中,她是和奶奶生活最久、時間最長的一個孫女,她的奶奶一生節儉,可自從暮瓷上大學,每學期臨走前,奶奶都要偷偷塞給她一二百塊錢,小叔叔還曾開玩笑,能花到奶奶的錢可不容易。

萬種情緒湧了上來,直沖心頭,時暮瓷有點惡心,趴在沙發扶手幹嘔不止。

啊!我真的好後悔為什麽要修改章節!本來審核通過一修改又鎖了四次。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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