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
chapter 16
早晨。
這天是路凜洲的私人行程,一切從簡,助理餘勤兼任司機,也沒有誇張的保镖隊伍跟着。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裴煜第一次在白天出門。他穿了身白衣黑褲,幹淨簡約。經常披散着的長發整齊地紮起,但額前的碎發微卷,發尾又略有些翹,平添了幾分随性。
砰砰兩聲,路凜洲上車,又送出一道聲音打斷他開門的動作:“副駕是給你坐的麽。”
裴煜看向後方半開的車窗,聽不懂暗示的人仍留在原地,手虛虛拿着門把,靜靜站着,像是在等待許可。
路凜洲沉默,片刻後收走視線,意味不明道:“坐吧。”
話後接着一聲輕輕的“嗒”,後座車門這才落上了鎖。
就像從醫院回來的那天一樣,裴煜坐到副駕上,與餘勤相鄰。今天的路凜洲不需要他的照顧,他也不會硬擠到後座上去自讨沒趣。
轎車在萬裏晴空下飛馳,藍天和形态各異的雲映在裴煜的眼睛裏。失憶帶給他一種異樣的矛盾感,天和雲他明明都認識,卻不熟悉,也不會因為眼前的事物聯想到任何畫面或場景。
他眨了眨被陽光刺得酸脹的眼睛,無處可去的思緒又飄回空落落的腦海裏。
有很多個瞬間,路凜洲幾乎完全相信裴煜是真的失憶了。
行動最好僞裝,臉也可以戴上面具,但通透明亮的眼神是裝不出來的,就像人不能逆生長,滄桑的老人永遠不可能重拾孩童的純真。
可惜的是,在與曾經的裴煜短暫共處的那一夜,路凜洲不在意、沒興趣、沒閑心去觀察他的眼神,此刻也無從進行對比。
眼睛的顏色和形狀都很漂亮倒是真的,只消一眼便能潛入觀者心底,蓋下深刻烙印。
食色性也,與之相關的話題不管是否讓人感興趣,都是輕松且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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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路凜洲饒有興致地再一次看向後視鏡。
啧。
整張臉都漂亮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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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INS西裝總店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整面巨大的弧形玻璃窗對着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往來行人衣着光鮮亮麗,路邊不乏豪車停靠,而那輛光澤奪目的勞斯萊斯仍舊尤為醒目。
為了突擊檢查門店運營狀況,路凜洲其實并不想引人注目,衣服和車都是低調的黑色。
将手臂挂脖子上的護帶在出門前拆了,纏着繃帶的手臂也藏在袖管裏。
他在醫院将骨頭接好後,手臂差不多就能活動了,但是會疼,将手臂吊在胸前則是為了減輕手臂受力加快恢複。
裴煜瞥一眼沒事人似的路凜洲。
垂在身側的右臂明顯不能随着步伐自然擺動,托在手裏的文件大概是為了用來掩飾這一點。
路凜洲随意在沙發上落座,擺出一副潇灑的主人作态,裴煜便不再看他,目光轉向店內用于展示的高級西服。
這樣的高奢店鋪裏往往門客寥寥,一個顧客帶來的收益能頂普通小店上百個,店員永遠比客人多。
三樓是接待私人定制業務的會員區,只有他們三人和幾個端茶送水的店員,店鋪經理得知消息,正急匆匆從外面趕回來。
“挑你喜歡的。”
裴煜聞聲回頭,見路凜洲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份宣傳冊,正低頭看着。
他答了聲“好”,想着需要扮演的身份是保镖,那和他之前見過的保镖以及餘勤一樣,穿最簡單的黑西裝配白襯衫應該就行。
裴煜直接略過那些一看就價值不菲獨一無二的款式,走到一排挂得整整齊齊的黑色西裝前,他又陷入了躊躇,沖着不遠處的女店員望過去一眼。
店員善于察言觀色,感受到客戶的需要才迎上來,熱情道:“先生,您想要什麽樣的款式?”
“和餘勤身上那種差不多的就行。”裴煜說。
面對友善不挑剔的顧客,店員卻面露難色:“呃,餘先生那種……”
路氏旗下就有西裝品牌,路凜洲不至于在工服上苛待常年跟在身邊的下屬,反而需要他們穿着打扮得體面,免得落了自己面子。
餘勤身上的正裝看似簡單,但質地上乘,少說也是上萬的價格。但那種流水線産物,并不夠格登上NOVINS總店的三樓。
解釋的話在嘴裏轉了幾圈,店員眨眨眼,最後機靈地轉移話題道:“先生,您看這件怎麽樣?”
裴煜沒有異議,任由店員為自己選了一整套正裝,只在最後拒絕她的陪同,獨自拿着衣服前去試衣間。
餘光裏,路凜洲正在和唯唯諾諾點頭哈腰的經理交談。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時不時拿出手帕擦拭額上冷汗,端坐的青年則雙腿交疊氣定神閑。
右臂放松地擱在沙發的扶手上,指腹不緊不慢摩挲右腕上表盤,神色淡淡,卻給周遭一圈施以無形的威壓。
裴煜默默收回目光,加快腳步走開了,心想。
他應該更希望拖着右臂的是U型護具,而不是硬邦邦的木質扶手。
真愛逞能。
裴煜慢條斯理地換上修身款式的白襯衫,再披上硬挺有型的高級西服。
從裏到外将扣子一顆顆扣好,對着試衣間裏的鏡子将領子幾番調整。規矩的正裝帶給他一種強烈的陌生感,他不太習慣,又多逗留了一會兒,良久才不緊不慢地出去。
試衣間外面很安靜。
幾個店員和經理都不在了,餘勤負手站立,路凜洲懶恹恹癱在沙發上,仰頭阖眼,突起的喉結随着呼吸小幅度地滾動着。
聞聲才緩緩坐直身子,同時送出一聲不悅的“磨叽什麽呢”。餘勤則簡單擡眼,先他一步将視線投向走來的裴煜。
餘勤跟在路凜洲身邊,見得最多的就是西裝革履的上流人士。經典的黑西裝白襯衫,不挑人,但很多普通人穿上,一不小心就會變成賣保險的或房産中介,再好的質地也耐不住人寒碜。
但眼前這位……說是保镖,拉出去能有誰信?
路凜洲卻不怎麽滿意,靜靜看了幾秒後環顧店內一圈,吩咐餘勤道:“襯衫給他換成那件酒紅的。”
“至于西裝…”路凜洲上下打量裴煜,“給他找一件深藏藍的,配同色系條紋領帶。”
餘勤:“……”
路總,您是嫌您家的保镖還不夠惹眼嗎?
裴煜也默了默,說好的讓他挑自己喜歡的呢?
雖然身上這件他也沒有很喜歡就是了。
餘勤接下任務,大手一揮,直接取下單獨挂在木質展示隔間裏,由四五盞打光燈特別關照的西服,交到裴煜手上。
明明是來店裏視察運營狀況順便給裴煜買衣服,等過一輪後,路凜洲繼續坐在沙發上等待,這回裴煜出來得倒是很快。
剪裁精良的高定西服上身,将男人肩寬腿長的優越身材展露無遺。
高貴的服裝與過人的外貌渾然天成,溫潤氣質中不易察覺的矜貴被凸顯出來。他薄唇輕抿,眉眼微垂,卻不帶任何畏縮的小家子氣,只有蕩在前胸的兩條緞帶透出幾分局促與不安。
裴煜看向姿态散漫懶洋洋支着下颌的路凜洲,斟酌片刻,苦惱地開了口:“抱歉,我不會打領帶。”
路凜洲清楚他底細,随口接話:“想你也不會。”
根據之前的調查,裴煜從中學起就在外打零工,但他很少從事過于抛頭露面的工作,比如侍應生、接待員、酒保之類,更高端的模特藝人來錢快,仍然屢屢被他拒之門外。
或許是清楚自己的容貌容易惹禍上身。要是不小心被哪個有特殊癖好的大佬盯上了,也沒人能保得住他。
路凜洲看了幾秒,驀然松開交錯的腿,利落起身,幾步走到裴煜跟前。
步步逼近的平視,意外地極富侵略感和壓迫感。
在來人帶來的陰影裏,裴煜睫毛輕顫,腳跟仍緊緊貼在原處,并未後退。
路凜洲換了種目光睨他,唇角揚起不易察覺的弧度。
高高擡手為他人打領帶,對骨折的手臂來說是巨大的負擔。然而路凜洲不慌不忙,眉頭都沒皺一下,透出一種凡事盡在掌握之中的閑适感。
裴煜不禁出聲提醒道:“小心手……”
“手怎麽了?”路凜洲不悅擡眸,拉着領帶兩端的手一用力,硬生生把近在咫尺的裴煜再拽過來幾厘米,身體力行證明自己沒殘疾。
裴煜:“……”
他不再多說,低下頭觀看打領帶的過程,正好學一學。
兩條長帶在胸前交錯,食指勾出裏面的帶子,橫着繞一圈形成結,再将從結裏穿過。
對于經常出席于各種正式場合的路凜洲來說再簡單不過。
幾下将領帶打成标準漂亮的結,空下來的手閑來無事,順勢輕拍兩下,撫平不存在的褶皺,又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肩膀,順着手臂滑下,極致親昵。
裴煜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裏透出些許驚訝。
路凜洲愣了一下。
旋即轉身走開,重新落回柔軟的沙發上,再翹起生人勿近的二郎腿,隔着幾米欣賞自己的傑作。
挑剔的人連誇贊都吝啬:“還行。”
這張臉果然不太适合黑白灰那些單調乏味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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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的努力第一次有了回應,裴煜心情很好。
盡管還得過幾周才能穿上這套新衣服,晚上睡前,他忍不住把衣服從精美的包裝盒裏拿出來,小心翼翼地用衣架撐好,挂到床邊的衣帽架上。
他左右看了幾圈,怕把熨帖的西服弄皺了,便只将那條緞面領帶拿到手裏,躺在床上舉着領帶,好奇又珍重地翻來覆去。
如今的他每天在努力地認識這個新世界,充分運用自己的各個感官。領帶手感絲滑,冰冰涼涼的。
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坐起身,抻開領帶,環過自己空蕩蕩的脖頸。那種冰涼滑膩的觸感在碰到敏感的頸部肌膚後,變得格外鮮明強烈。
令他想起那晚在醫院的撫摸。
不,還是挺不一樣的,領帶柔軟無害,而光滑的手部皮膚下藏着堅硬的骨骼。
裴煜收回思緒,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上。
“怎麽打的…?”
他的學習能力從來不差,但給別人打領帶和給自己打領帶的方向角度都有所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他穿的是襯衫式睡衣,為了睡覺舒适沒将扣子扣到頂,脖子下方敞開一個略深的V。手裏滑溜的領帶不怎麽聽他使喚,一不留神鑽進他的領口裏,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牽引着。
屏幕後的路凜洲呼吸一滞。
無端感覺,撚着那條領帶末端的是自己的手。況且他的确拿過,那絲滑的觸感就如後頸的皮膚般,此時還萦繞在他的掌心裏。
裴煜多試了兩次,成功将領帶打好,從床上起來去對照鏡子檢查。
領帶打得很端正,然而除卻了衣領的遮擋,就這樣直接挂在脖頸上,深藍的上下左右皆是瑩潤的小麥色肌膚。
怎麽看都不太端正,沒記憶的人也能看出來。
裴煜急忙拆開好不容易打好的領帶。
這晚,路凜洲早早關閉顯示屏。光線一黯下去,粗重的低喘就分外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