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38

chapter 38

——“我可以再說一遍…但你,你确定要聽嗎?”

這話一出,大腦察覺到即将撲面而來的危險,裴煜立馬閉上眼。

重擊到肉的悶響在耳邊炸開,可他仍好端端地站在原地,都不會有多餘的風掃到他衣尾,唯有手腕上又覆上一圈驚人的熱。

他愕然睜眼,一絲黑發從頰邊刮過,手腕又疼起來。路凜洲背對着他,不由分說半拉半拽,硬生生把他帶離這片混亂。

半明半昧的昏暗走道裏,裴煜耐心地等待路凜洲停步,等他再次出聲質問自己。

靜靜走到光線湮滅,前路被高牆擋去,路凜洲停下腳步,沉默幾許,終于轉身。

久久無人出聲。

兩人四目相對,在黑暗裏仍把彼此看得清楚分明。

路凜洲不想多此一舉問那句話是否真心,只試圖從這雙眼睛裏尋找一分一毫的情意。

“裴煜。”他總算開了口,“你真狠心。”

原來越是溫柔的人越是薄情。

“你都知道了。”裴煜難得垂眸避開對視,用央懇的語氣說着最無情的話,“所以,可以讓我走了嗎?”

天生一雙透亮見底的淺色眸子,最澄澈的湖水就漾在他眼底。

比寶石更美麗,比月光更清柔。

“裴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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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凜洲眼神陰沉得駭人,不慎洩露的少許脆弱轉瞬融進瘋狂裏,那種高高在上的輕慢又翻了上來,

“不知道怎麽求人?”

外表溫順好說話的人內裏卻是強勢而有主見的,他不願任人擺布,不願受人逼迫。遇強則強,遇弱則弱。

路凜洲有一種沒來由的直覺,裴煜不會願意放低姿态來求他。

他也不想要。

裴煜比路凜洲更了解自己。他厭惡任何威逼利誘仗勢欺人,可此刻的心緒卻異常平靜。

他的潤澤的眼總讓人産生多情的錯覺,那目光緩慢曳過路凜洲的唇畔,鼻尖,眼角,最後落入濃黑若墨的眼底。

他似乎對低沉的氣壓一無所覺,不退反進,稍許停頓,緩緩傾身。

極輕柔的吻,仿佛春天的蝴蝶降落在花上。

“讓我走吧。”

荒謬極了,路凜洲反而笑出來。

看吧,這個狠心的人分明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卻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肯心甘情願地給予分毫。

作為最後的告別吻,分開的瞬間,裴煜心中頓時生出複雜萬千的情緒。

悶悶地有些喘不過氣。

裴煜交出請求離開的吻,路凜洲的反應卻并非他所設想的任何一種。黢黑眼底陰霾驟然散盡,淩人的氣勢也消弭:“嗯,我原諒你了。”

裴煜輕皺起眉,看着顯然是在強詞奪理的人,正要開口辯解。

但路凜洲又開了口:“原諒你的心狠。”

如此心狠,眉目間仍流轉着不自知的缱绻柔情。

他遲早要溺死在他的眼波裏。

并且心甘情願。

作為被原諒的人,裴煜張了張嘴,解釋的話在舌尖轉了幾圈,全都堵進喉間。

最後他閉上眼,任由攥着衣領的手将自己抵上牆。他卸下所有防備,毫不抵抗,予取予奪。

兩人唇瓣分開的瞬間,彼此下巴都感到了一絲線狀的涼。

裴煜這才睜開眼,清明一如數分鐘前。

被惡狠狠啃噬過的唇角刺痛,然而他似無所覺,眼睫像蟬翼那樣輕柔地攏下。

裴煜不急着立刻離開,只要不是幾年乃至一輩子,他完全可以等到路凜洲能夠接受為止。只是,被無數雙眼睛盯着的的路凜洲恐怕才是那個等不了的人。

把他多留在身邊一天,麻煩就多一點。

何況他的身後還有一個裴家,即使他未曾幫裴家探取商業機密,看在有心人眼裏卻未必如此。

裴煜在辦公室的扶手椅上阖目,很是疲憊地按揉眉心。

餘勤得知路凜洲回到公司,不敢第一時間沖上去觸黴頭,先返回自己的辦公室,看到那個在幾個月之內讓一切地覆天翻的男人。

他走上前去,喊道:“裴先生。”

裴煜立刻端坐,動手整理桌上文件,順便看他一眼:“你來得正好。”

餘勤卻在幾步外停下,不再往前了。

“這些有關公司經營狀況的文件,你還是拿回去吧。”裴煜把攤開的文件檔案攏起來,擺放整齊,“年度經營計劃,各階段工作目标……我都只能看個一知半解,別說提供分析意見和改進建議了。”

“我總是會産生一種錯覺。”餘勤卻岔開話題,看向他清淩淩的眼,直白地捅破路凜洲避之不談的事實,“好像,你不是裴家的人,沒有替裴家做事,也沒有懷着任何目的接近路總。”

剛開始不了解裴煜真實身份時,他只覺得這是個借機攀高枝的普通人罷了。這種人他見得多了,甚至十分樂意他留在路凜洲身邊哄人開心。

他能看得懂的路凜洲不會看不懂,路凜洲能不胡亂撒氣揍人就不錯了,再寵愛疼惜,那也不過是對待漂亮玩物而已。

可事情卻朝着他始料未及的方向發展,無法再回頭。

面對餘勤咄咄逼人的質疑,裴煜不忿不惱,嗓音也淡淡:“的确沒有。”

他完全不為所動,繼續自己的事,又說:“這些工作本來就是你的,還是由你來負責吧,我應該不會在這裏待太久了。我們在私下完成交接就好,暫時不用告訴路凜洲。”

餘勤魔怔似地走上前去,臉上複雜神情輪番閃爍,在對上那雙眼眸的剎那,心緒詭異地平靜下來。

裴煜靜靜地看着他,耐心等他開口。

餘勤扯出一個難看得像哭泣的笑,嗓子也澀了:“你可以…不要這樣對待路總嗎?”

“你可以,更狠心一點嗎?”

“就算是假裝的也好。”

因為路城的這一出,裴煜被迫和路凜洲開誠布公,明确地表明了想要離開的意思。

既是為了處理交接這些自己不該觸碰的工作,也是擔心路凜洲的精神狀況,他決心多留一些緩沖的時間,于是又跟着路凜洲回到公司。

路凜洲前頭才指責自己狠心,餘勤轉頭又要求自己更狠心一點。

而他本人,倒是覺得兩人對自己的認知都不夠準确。

他因為過于無奈而笑了,這笑容就像他的聲音或眼睛,不含任何嘲弄鄙薄,就連情緒都淡得無從分辨。

“路凜洲吃軟不吃硬。”他在沉思中開口,話聲也無奈,“來硬的,只會激發他的逆反心理,來軟的…那就是他想要的。”

最後又看了眼餘勤,像微風徐徐拂過,“我會處理好的,你不用擔心。”

才剛應付完餘勤,路凜洲的電話又來了,不說有什麽事,就讓他過去。

裴煜也不多問,如同再稱職不過的助理,禮貌地敲響總裁辦公室的大門。

大門自行向內退開,一條有力的手臂猛然将他拉進去,同時反手扣上門鎖。

裴煜迎上那雙陰沉沉的眼,溫聲問道:“怎麽了?”

路凜洲用行動告訴了他答案。

……路凜洲還真要在辦公室裏亂來。

裴煜回應着,片刻後向後撤開稍許,擠出一點說話的間隙:“去那邊的長沙發吧。”

路凜洲随手為長發解除束縛,将鼻端壓進去深吸了口氣。那氣息清冽的長發如同簌簌落于林間的雪,卻消除不了胸中深埋的躁郁。

他合攏五指,攥緊如流水穿過指縫的發,朝後拉拽,迫使裴煜仰起頭來看自己。

“為了求我,才這麽主動?”

裴煜沉默幾秒,說得越多,越暴露不對口的心,因而他只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然後閉眼,接住一個略顯粗魯的碾吻。

即便在這種時候,情|欲也沒能熏染上路凜洲的嗓音。極親密的距離裏,耳畔的情人低語冷得瘆人:“這只會起反效果,裴煜。”

裴煜任由他控制節奏動作,只環着他的腰背提供依靠。

“我很疼,你明明知道。”路凜洲又開了口。

疼的話就不要再繼續了,這種事不該是折磨。裴煜張口欲言,話未出口,手腕又被路凜洲拿住了,一點點往上托送。

直到他的掌心覆上一片溫熱而柔軟的胸膛,這才停下。

皮膚和血肉抵擋不住心髒猛烈的搏動,震得他掌心發麻發顫,血液倒流,全往一處彙湧。

荊棘在頃刻間刺破血管,穿過肋骨間隙,猩紅的心髒瓣膜像玫瑰綻開。

……很疼。

就像路凜洲說的。

原來這種感覺和心跳一樣,也是會傳染的。

路凜洲徹底把自己的體重壓下去,下巴也擱到裴煜肩頭,埋藏着自己的臉,不再動了。

交纏的姿勢變成了一個安靜而簡單的擁抱。裴煜手中的肩胛不再持續開合,他緩緩将手上移,摸到路凜洲略有些紮人的短發發根,想起一件事。

——“為什麽留長發?”

現在回想起來,誤打誤撞在沙發上近到呼吸交融時,抛出這個問題的路凜洲也不是真想得到一個答案。

只是随口找話題掩飾慌亂。

而失憶的他在有關路凜洲的事上都記性不錯,他答應過路凜洲,恢複記憶之後會告訴他的。

“在我老家那邊,無論男女都是留長發。”想着以後或許就沒機會了,裴煜開口履行諾言。

“但我小時候總因為外貌被別人說像女孩,總有人用那種惡心又下流的眼神看我。所以我很抵觸長發,抵觸任何像女孩的地方,也很讨厭漂亮之類的形容。”

“裴煜。”路凜洲微向後仰,打斷他的話,“你摸摸我。”

裴煜分了一只手到腹部下方,大方地滿足這個并不過分的要求。

然後繼續說:“後來,我來了江城,這邊的學校只允許男生留短發。但我媽認為長發是上天的恩賜,就用提南族的身份向學校申請,允許我破例。”

“大概是剛上初中的時候,不管她怎麽哭着哀求,我還是把頭發剪了,當着她的面,還和她冷戰了很長時間。”

話到這裏頓了很久,路凜洲灼燙的呼吸燎着他的脖頸,一下又一下,直到把他拉回鮮活而熾熱的當下。

“在她去世後…我又開始留長發。”裴煜慢慢地說到最後,“剛過肩的長度剛好可以紮起來,也不用經常去理發店修剪,還算方便。所以,就一直留着了。”

故事之後是漫長而持久的寂靜,他收走了手,路凜洲仍箍在他肩頭,貪婪而眷戀地攫取着每絲每縷清冷的香氣,哪怕它已沾惹上了葷腥。

依舊讓人感到寧靜。

如果不是為了履行約定,裴煜也不想親手揭開覆在往事上的創口。

好在傾聽者沒有對他的故事加以評判,只用低啞的嗓喊道:“裴煜。”

裴煜垂眸,眼邊是汗涔涔的黑色鬓發。

“裴煜…”

又一聲。

裴煜喉結輕滾,幾許沉默後,還是回應了:“嗯?”

“你想要什麽?”

裴煜又沉默了。他低下頭,似乎又聞到了那股在海邊燈塔上聞過的玫瑰香氣,微微的甜。

應該是香水,批量生産的香水沒什麽特別,可它卻與獨一無二的深刻記憶畫面聯結在了一起。此時,這香氣則在持久的運動中與汗水交相滲透,散發出層次豐富的靡麗氣息。

“我都可以給你。”

裴煜無意識地摩挲着眼前的白皙後頸。

“你可以得到所有你想要的。財富,名望,權力。”

裴煜動作一頓。

可惜路凜洲給出的選項他都沒多大興趣,從前如此,今後也如此。無論是遙不可及,或是近在眼前。

“只要利用我。”

聞言,裴煜低垂的眼簾終于被細微的悸動顫開,恰好納入一絲陰鸷又偏執的笑意。

那只存在于聲音裏的脆弱,在這張臉上全無蹤影。

路凜洲起身,撈起扔在地上的褲子,慢條斯理重新穿好。

笑意融進話聲裏,漸漸冷卻下去,凝結成近乎癫狂的執着。

“但你——”

路凜洲低身,用黑漆漆的眸子觑向沙發上的人。

“哪兒都別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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