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41
chapter 41
時隔幾周,裴煜終于獲得了自由出門的機會,和路凜洲一起前往公司。
下車前,裴煜忍不住問道:“我跟在你身邊,不會給你造成麻煩嗎?”
路凜洲看向他的眼睛,似乎是想從中找出名為失落的情緒,然而仍舊一無所獲,頓了頓,還是說道:“他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嗓音低沉西裝革履的男人,在情緒穩定的狀态下,看起來總是沉穩而可靠的。
路城明顯不成氣候,即使作為長輩壓過路凜洲一頭,那也是任由路凜洲教訓的份,沒人敢質疑,甚至不敢大聲出氣。
裴煜估計,如果自己用路家作為借口要求離開,路凜洲不但不會死心,反會将他看得更緊,說不定還會和偌大的家族對上。
想想都麻煩,他不再繼續問。
助理辦公室。
裴煜出神地看着桌上的文件,忽然對着虛空開口:“你能不能幫我?”
助理辦公室裏除了他就只有餘勤。餘勤靜默一陣,猜出裴煜的意思,當即拒絕道:“不能。”
裴煜心想,路凜洲的下屬大多都忠心耿耿,餘勤尤甚,還會為了他來驅逐自己這個迷惑纣王的妲己。
但要讓餘勤真正忤逆路凜洲,幫助自己脫身,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我勸你最好不要。”餘勤壓低了音量,又說了聲。
他們在大量留白的談話裏領會彼此心神。不用餘勤的提醒裴煜也能想到,要是他嘗試逃脫失敗,等待他的後果就不是被軟禁在家裏那麽簡單了。
裴煜思來想去,決心和路凜洲開門見山,把最後一層窗戶紙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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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煜送完下午茶就在總裁辦公室午睡,雙眼閉了許久也沒找來睡意。噠噠腳步聲接近,來人在他身邊弓腰,伸手撫摸弧形扶手上散開的長發。
極盡溫柔。
在他心情好的時候,在自己順從的時候。
裴煜不着痕跡換了個姿勢,将可能會在争執中淪為弱點的長發抽離,側目望過去的同時将頭發束起。
路凜洲笑問:“不裝了?”
裴煜也懶得裝出困倦的啞意,吐字清晰道:“我想回去。”
路凜洲笑意不改:“我讓人送你。”
“路凜洲。”裴煜說,“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而路凜洲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不解,浮于表面的笑掩飾着涼薄的古性:“要我陪你回去?”
說實話,像這樣的人願意在自己面前花功夫演戲,也是裴煜判斷他對自己感情不淺的原因之一。
但他的喜歡讓人窒息。
路凜洲不等裴煜再開口,去把衣帽架上的外套拿過來,岔開話題道:“先蓋着衣服睡,我讓人去買條毯子送過來。”
裴煜将落到腿上的衣服撥到一邊,站起身來,平視着那雙幽深的眼睛,直接發問:“你喜歡我嗎,路凜洲?”
他的語氣表情平靜得幾近冷酷,路凜洲卻笑出了幾分真心,松了口氣似的:“你是在在意這個?”
裴煜感到自己的手又一次被溫柔地托起來,一直送到脆弱的心口。
隔着薄薄一層襯衫,是強而有力的撼動。
“你感覺不到麽。嗯?”
裴煜呼吸一窒,眸光微顫,肌膚接觸的那一塊迅速湧上刺人的熱。
他斂下眼底情緒,大力抽走自己的手,定了定神,送出口的話卻沒有預想的那樣篤定:“你不是喜歡我…”
路凜洲聞言擡眸,未發一言,漆黑瞳仁裏早已陰翳洶湧。
換一個人來,面對此刻的路凜洲,必然會毫不遲疑地選擇回避噤聲。
裴煜卻迎着他的目光,堅定地開了口:“你喜歡的是我對你百依百順,溫柔地照顧你、包容你、遷就你……不是嗎。”
“你所喜歡的,根本不是一個獨立的人,更不是我。”
“你想要的是依附你而活的菟絲花,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那你按照你喜歡的模式去找,去找适合你的人。你有錢,也有很多人願意活成你想要的模樣。”
他稍稍停頓,狠下心,将最後的話送出口。
“但我不願意。”
某種難以言喻的缺氧感纏繞上來,将路凜洲定在原地封鎖住語言的能力。
裴煜耐心地等着路凜洲回應,難得繃起的臉色很快又緩和下去,本就漂亮勾人的眼稱得上是深情缱绻。
而路凜洲只是注視着他,似乎是想用無形的目光,将這種恍若錯覺的神情據為己有。
“那我走了。”裴煜垂眸,轉身走開。
“站住。”
裴煜稍一停頓,身後的人立刻大步追上來,不由分說伸來一只手臂,從後往前,用臂彎卡住他脆弱的咽喉。
“我說過,你——哪兒都別想去。”而貼在他耳畔的嗓音漸沉,透骨的冷,“不要再讓我警告你第三遍。”
“我失憶了,以為自己穿進了小說裏,和你有了孩子,所以想跟你培養感情好好過日子。”裴煜不徐不疾開口,同時緩緩施力,将箍着脖頸的手臂掰下去,“你後來将錯就錯繼續騙我的事,我都不介意,因為是我先開了這個頭。我向你道歉。”
他就着手裏的胳膊轉過身,再次面向路凜洲。
“路凜洲…”
他的語氣總是這樣,無奈得溫柔,狠心也溫柔,仿佛下一句就是纏綿情話一般。
可惜不是。
“如果你覺得被我上了是恥辱,我也向你道歉。後來的很多事,你至少應該不讨厭,畢竟都是你主動的,不是嗎?”
裴煜把攥着的手臂放回路凜洲褲腿邊,接着說,“睡了,抱了,親了,這是事實。但我們沒有在一起過,這也是事實。”
他是床伴,是保镖,是助理,是被監視控制的金絲雀,是被當成附屬物的菟絲花。
他到底沒把這些話送出口,盡量緩和自己的語氣,仍希望能不起沖突結束這一切。
路凜洲定定凝望着他,任由壓抑的情緒将自己的眼底染熱。
“如果你覺得我們是戀人、情侶、愛人…那我這樣說,會不會讓你好受一點?”
在那雙黑眸裏燃起微弱火光的瞬間,裴煜偏開視線,毅然地再度開口:“我們分手吧,路凜洲。”
“你說什麽?”路凜洲立馬擡手拽過他,不加忍耐,同時咄咄逼人道,“你有資格和我說這些話麽。裴煜,你以為你是誰?”
眼睛則是一片偏激執拗的猩紅。
聽到這樣傲慢的話,裴煜竟沒生出一分半點脾氣。
“路凜洲,你喜歡的不是我。”裴煜耐着性子又說了一遍,“你喜歡的他什麽都不記得,記憶也是我的一部分,所以他根本就不是我。”
路凜洲直視着他,只覺得荒唐:“但你早就想起來了,不還是和以前一樣麽。”
“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我恢複了記憶。”裴煜說,“那都是裝的。”
至于後來,則是為了避免鬧到今天這一步,他才會選擇容忍謙讓。
路凜洲緊盯着他不放,幾乎要盯穿了,盯出窟窿來。
也沒從這雙眼睛裏分辨出一分一毫的不同。
“那為什麽不呢。”路凜洲好似終于解開了困惑,蹙起的眉心都舒展開,笑意更甚,“為什麽不繼續?”
為什麽不繼續裝呢。
語氣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裴煜微微着惱,當即沉聲駁斥:“我為什麽要繼…呃。”
脖頸冷不防被扼住,收緊的手掌青筋暴起,令裴煜幾欲窒息。
他拼命攫取空氣,沒能及時反抗,于是眼睜睜看着路凜洲帶着自己往牆根而去,雪白的牆壁越來越近。
“那就別裝了,嗯?我也不想你累。”耳邊,路凜洲的聲音則平和得讓人遍體生寒。
變回以前那樣就好了,不用這麽辛苦地僞裝。
裴煜直覺不好,而那只手的力氣只增不減,拖着他狠狠往牆上一掼。
千鈞一發之際,裴煜奮力掙開牽制,急急剎住傾倒的身體,心有餘悸地目視着幾厘米外的牆面,心髒咚咚咚一陣狂跳。
這個瘋子!
不待路凜洲再次動手,裴煜再不猶豫,回首就是一巴掌甩過去。
路凜洲結結實實吃了一記,腦袋偏到一旁,驟然淩亂的黑發遮住大半張臉。
過了半晌,他才慢慢地将臉轉回來。
疼痛令全身的血液倒流,洶湧進眼底,幾近滿溢。
眼球猩紅如滲血,近乎瀕臨瘋狂的野獸。
裴煜心有餘悸稍稍後退,路凜洲反而笑了,邁步上前,駭人的力道盡數收斂,毫無征兆地,只有柔軟的唇瓣覆了過去。
裴煜毫無防備被遞了滿嘴的濕滑。津甜,更多的是腥甜的血的味道,滲進吻的每一寸間隙裏。
路凜洲猝不及防對他動手,估計是打算再把他砸到失憶,而他根本來不及多想,回擊的那一下也并未留情。
路凜洲把所有憤怒全都轉移到這個吻裏。可無論他啃咬得再用力,也不過咬破表皮。細微的痛感很快被唾液撫平,難分彼此的血腥氣交織在一起。
那雙野性難馴的眼則固執地緊盯裴煜不放,既疼,又不可自拔地沉迷。
“再打,嗯?”
耳畔的嗓音沙啞語調缱绻,如同愛人低緩的耳語。
裴煜低眸,看向死死攥住自己衣領那雙骨節突出的手。
溫柔纏綿之後是瘋狂到了極致的天真,路凜洲似乎很是不解,露出他從未有過的脆弱的無措神情:“為什麽不繼續打?”
裴煜默默地看着,喉嚨像被冰塊堵着。
“為什麽?”
路凜洲不依不饒地,又問了聲。
裴煜閉口不言,就在下一刻,眼前脆弱茫然的人的神色陡然大變。
積怒撕破脆弱的面具,聲調如山洪呼嘯火山噴發:“打!我讓你打!”
“打啊——”
“我他媽讓你打!”
他竭力嘶吼,每個字都仿佛用盡了畢生力氣。
裴沉默着,又過了半晌,等到衣襟處的拉拽感消減,無從着落的怒火漸息,他輕聲開口:“冷靜一點,路凜洲。”
攥着他衣襟的手指扣得更緊,帶着手的主人更靠近幾分,幾乎蹭到他的鼻尖,言語和溫熱的氣息混作一團。
“你舍不得,對麽。”
而裴煜仍挂着那副淡得如同幻覺的神情。
“對不對?裴煜,說話。”路凜洲沉聲,揪住他的衣領猛然一晃,鋒銳的雙目圓睜,“裴煜!說話!對……”
裴煜不得不制住那只因過度用力而顫抖的手,将溫熱沉凝的氣息覆上去:“冷靜。”
一時抖得更厲害的腕骨震着他的掌心。
“你是想吼到讓外面的人都聽到嗎?”裴煜提高音量重複道,“路凜洲!冷靜。”
失控的顫抖終于被它的主人壓抑下去,路凜洲“哈”了一聲,掙開那惺惺作态的溫柔。
裴煜這才重新看向他:“你知不知道你的情緒很不穩定,讓人感到害怕?”
仿佛聽到了什麽荒謬至極的話,路凜洲笑了,反問道:“你怕我?”
“我不怕。”裴煜聞聲掀眸,接住他赤紅猙獰的目光。腦海中一瞬間掠過很多事。
無法割舍血緣的日日夜夜以淚洗面的母親,以及逐漸從平靜到麻木,接受她崩潰情緒的自己。
更多的畫面是路凜洲。是仗勢欺人無所忌憚的豪門闊少,是喜怒無常一言不合就把人往死裏揍的暴力狂。
不管自己順從的時候路凜洲有多麽溫柔,但這不過是上位者的施舍,是居高臨下對玩物的寵愛。所以路凜洲會監視他、控制他,用自以為是的方式對他“好”。
而兩個人的相處不可能沒有矛盾和争執,好比剛才,路凜洲就用那只無數次溫柔地撫過他長發的手,扼住他的咽喉,直接就往水泥牆上撞。
半晌,裴煜才淡淡地為自己的話做了補充:“我不怕,但我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