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幫主
幫主
自告奮勇前去查探的人姓莊名勞,人稱快腳老莊,身材矮小,武功平平,但腳力極快,輕功亦是馳騁天下,無人匹敵。
不過片刻,老莊便臉色鐵青的回來了,燕信見狀,小心地問:“怎麽……莫非那條路也被阻了?”
老莊搖頭,說:“路是通暢的,只是……”
“只是什麽?”衆人的臉色都慢慢凝重起來,生怕有變數。
見大家緊張,老莊立即擺擺手,撸起衣袖擦了擦滿是汗水的額頭,臉色依然不好:“各位兄弟別着急,我方才只是被出口景象吓着了……火沒燒到這邊來,路很通暢,并無異樣,出口連通這個山莊後的林子,等火勢小一些,我們便可以從此出去。”
衆人微微松了口氣,自行休憩,随後忽然有人小聲問道:“老莊,你到底看到什麽,怎麽吓得如此顏色?”
明顯看見老莊背部顫抖了下,坐在人群間,他喘了口大氣,皺眉回道:“實在太駭人,出口處盡是腐爛的肉塊人頭,看樣子是被人殘殺肢解後扔到那兒的……”
沒說完,老莊就不忍說下去了,而其他人也純當聽聽,畢竟江湖上的血腥場面見得太多,所以大概沒幾個人放進心裏去。直到自己真見到那慘象之後,才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而面對這慘象,我只是默默回頭,望着同樣面色凝重的溫玥。
“他們是誰。”有人忍不住問,并非恐懼,并非幸災樂禍,滿滿充斥話語間的,是憤怒而難以置信的同情。
人生本是殘殺搏鬥的修羅場,死死生生,生生死死,根本沒什麽好感慨,血流成河的慘狀,也不過等同于倒頭将血流入碗裏的雞,以及被馬蹄踏死的蝼蟻。
但是,厮殺不是殘殺,見慣殘忍場面并不等于愛見這種場面,誰都一樣。
回想起公孫惠的書信,再次望向這些人,只嘆息有時候人們終究逃不過命途。公孫惠犧牲自己,他家人定然也不會靜坐等死,但就像有人說的,命由天定,縱使再如何掙紮,也沒法逃過。這并不能怪誰,或許這就是人人嘴裏的天命,人說天命倫常自有定數,不可違逆,由不得你同不同意,于是天地不仁,浮游蝼蟻般的人除了接受,根本毫無反駁的權利,也沒人多少人願意反駁。
望着地上肢體,我默默開口:“他們是,公孫惠的家人。”
待衆人回到歸元幫,我便将于山莊查探到的事情大致描述了一番,包括公孫惠的絕筆,以及我對整件事前因後果的猜想。
如果關聯到清,我大致可稍作猜想。
首先,他是為了一些不知名而極其重要的目的。所以他早就設計在鳳京見到已亡故的歸元幫幫主姬無歡的摯友:南都富商公孫惠。成功奪取公孫惠的信任,清絕對做得到,他也的确做到了,這就為他之後的計謀及目的做了最初的鋪墊。
之後他來到泷城,有意籠絡一直對幫主之位野心勃勃的吳碾,以及道貌岸然的常思。
為何我會怎麽說?那是因為之前有提過,當夜由幫主親自開封和斟與幫衆的那壺酒,是絕對不可能經由他人之手,這就說明吳碾下藥确是無疑,而轉念一想,吳碾只想奪權,他沒必要做這麽怪異的舉動,由此看來,定是受他人指使。還有一點,他臨死之前說的那番話,似乎早已暴露這其中的玄機。
并非處心積慮算計的燕信,盡管聰明的猜到姬無歡之死乃出自他人之手,可他僅僅只看到表面,處處針對吳碾的做法也實在惹惱吳碾,他本不想輕舉妄動,怎奈燕信相逼,只能将計就計,試圖提早鏟除這個絆腳石。
只不過,随着我們探案的深入,清自然明白真相定會大白,所以他很快放棄吳碾,而用了一個暗地裏的棋子——常思。
關于常思,我本來并不懷疑他。但之前一直使我有點兒疑惑,掐準了時間,仿佛早有準備守株待兔等我回來的清,究竟如何知曉我的歸來?按單純的想法,只有當夜在場的歸元幫幫衆才知道我與蕭北辰前去尋求解藥,排除早就有人潛伏偷聽得知消息之外,似乎也只有自己人才會做出這種通風報信的事情。
這個理由太過牽強的話,我們可以暫且不談。
“也就是說,吳碾早就是他們放在歸元幫的一顆棋子?就連無歡的死也是那些人一手造成的?!”燕信瞪目,從床上猛地坐起,切齒狠聲問我,“那人是誰……”
是誰麽。
我也想知道。
自他離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也許他回到鳳京見到尚君,然後帶着那群傀儡為了某種目的而要吞了天下第一大幫派,當然,這只是猜測,因為我現在什麽都不知道,只有一個名字,甚至連他是誰都不清楚。
他的目的。
他的身份。
一切都是謎團。
默默搖頭,我說:“稍安勿躁,真相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你們現在需要的是休養生息,歸元幫這次元氣大耗,不宜再立即深入追究,若等往後恢複元氣,再追查也不遲。”
燕信不語。
從燕信房裏出來,看看天色,陽光普照,接近正午。
溫玥交予幾人藥方,結果自己不放心那些人辦事,硬是要自己親自前去,順帶拐走溫柔,說是要找人當苦力。
在溫玥威脅的眼神之下,我妥協了,摸摸極不情願的,将頭死死埋在我頸窩後的傻男人:“去幫幫忙吧。”
話一剛落,那小子嘟嘴而上,齒間不清晰地冒出幾個字:“臨臨,親親……”
所以說,男人寵不得。
無論是多少歲的男人,一寵他,那家夥立即學會得寸進尺,張揚跋扈,恨不能嚣張得上房揭瓦,自己除了生悶氣也只好接受,因為這種事情往往沒有回頭路給自己走。一旦停止寵他,他脾氣就上來了,橫眉冷臉約莫幾日不說話已經是好現象,碰到溫柔這種情況,他不會不說話,只會大哭大鬧,而且,專門尋着人多的地方,哭天搶地,非讓我順着他的意不可。
親親他的臉頰,我無奈地笑了笑。
誰讓我疼你。
被溫玥帶走傻男人後,我無所事事地在總舵走動,偶爾聽到一些輕聲談論,得知燕信等人昨晚即将離去時,碰到聞聲趕來的常思,于是雙方不可避免的動起手來。人多勢衆的燕信衆人自是優勢連連,但不想常思自知不敵,竟臨陣脫逃,燕信氣憤不過,立即帶人上前去追,結果人沒追到,回來卻看見滿地屍體以及傷痕累累的幫衆,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趁着燕信帶着幾位長老出去追尋之時,成功用了調虎離山計的常思立即折返回來,帶着那群殺人傀儡展開大肆殺戮。
餘下之人大多不是武功了得之人,自然難以抵擋那些傀儡的利刃,幸而蕭北辰及時出手,護住一些人,但終究寡不敵衆,仍舊有許多人慘死于白刃之下,就連蕭北辰也身負重傷。眼看蕭北辰為保自己脫力倒下,許多武功平平的人不約而同舉起地上散落的刀劍,上前幾步,與對方展開厮殺。
擁有靈魂的人,絕不可能敗給一群傀儡。
當他們攻上那群人之時,蕭北辰秉着擒賊先擒王的思想,轉而将目标對向一直在後方站着的常思,而常思大驚,拼了命的呼救,但那群傀儡似乎無動于衷。
快刀斬了常思,那群傀儡不知為何統統停了手,迅速閃身離去,太出乎人們預料。
不然。
傀儡者,只會聽從主人的命令,他們只由着命令聽從常思的攻擊命令,根本沒有責任及義務去救他,況且常思一死,任務等于說提前結束,傀儡自然收手離去。
不管有意無意,總之臭小鬼做了一個極為正确的決定。
“與其與那些殺人傀儡搏鬥至死,倒不如殺了常思,就算傀儡不住手,好歹也拉了個人陪葬。”這是少年的原話。
他平躺在床,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不計其數,最大的傷口大概有五寸多長,看他這架勢,能夠活下來還真虧他執着不死的信念,就像當初一樣。
于是我開玩笑地說:“你看看你,身上多了這麽多傷痕,真像久經沙場的猛将!”
少年微微轉頭,望着我,眼中多了抹類似于得意的神色,他說:“別小看我,我義父告訴我,我爹曾經是血戰沙場的勇士,身上真刀真槍全是保家衛國的戰績,如今我也不差,這叫虎父無犬子!”
你這叫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無事可做,望着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少年,我問:“要喝水麽。”
少年點頭。
起身走向桌邊,翻開茶壺蓋,裏面有些溫熱的茶水,緩緩傾斜壺嘴,倒進旁邊的茶杯中,茶色呈黃綠狀,些許殘渣漂浮在水面上,幽幽茶香沁入心脾,定人心緒。并不是由于它是極品好茶,大概是現在心境平和的緣故罷。
扶起少年,他一口口喝下茶水,替他擦幹沾到嘴角的水漬,然後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躺下之後的臭小鬼呆呆望了我幾眼,被我察覺之後,他馬上閉目側臉,耳根有些紅。
瞧他這模樣,我又忍不住湧上玩弄他的想法,手當然比想法快,還沒等我考慮要不要玩弄一個受傷的病人,就已經死死捏住他的鼻子:“臭小鬼,你當自己是情窦初開的少女麽,做什麽不好意思。”
“你瞎說!我沒不好意思!”鼻子與臉是一起紅的,蕭北辰自然極力否定,豈料動作幅度過大,拉扯了傷口,痛得他滿頭大汗。
“沒有就沒有,你這麽激動做什麽,弄得好像要掩蓋什麽似的……”見他又要發飙,我立即轉開話題,“不說這個了,剛才聽你說你爹是個戰士,不知哪裏人士,姓甚名誰?”
怎麽說我也曾經是個将軍,當然對這種事情比較關心。
蕭北辰緩了口氣,說道:“我幾乎沒什麽爹的印象,都是義父告訴我的。義父沒有告訴我爹是哪裏人,只說我爹是跟他一起打仗的朋友,還說我爹有一天不知為了什麽突然消失了,直到很久義父才在偶然中遇見我爹……對了,我爹,單名一個艾字……”
笑容僵持在原地,手一時間不知該往哪裏放。
蕭艾。
如今聽見這個名字,竟恍如隔世。
回過神,其實也早已隔世。
苦笑。
那個老實男人之後就離開軍營了吧。
我不是已經說了沒關系麽。
“尚臨?”搖晃着我的手臂,蕭北辰些許擔心地問,“你怎麽突然不說話了?”
低頭輕笑一聲,我再次突然捏住他的鼻子,少年微微掙紮一番,我則得意地說:“就是要等你松懈,中招了吧?哈哈!”
人生不是荒涼的。
當一些東西逝去,另外卻還有別的令我們向往的東西,這種東西一定存在。
開始是虛妄而愚蠢的,這不要緊,因為開始都不成熟;過程是卑賤而庸俗的,這不要緊,因為過程只是過程,總會到達終點;終點是平凡而枯燥的,這不要緊,因為經歷過一生,我們早已學會忍耐,深知這一切平凡的背後都是屬于自己的不平凡。腳下的步伐由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終點亦是只屬于自己的,渺小而莊嚴的終結。
蕭艾活得太隐忍,但慶幸蕭北辰比他活得實在自然,随心所欲,或許也是冥冥之中的某種思想傳遞吧。
你應該也感到高興吧。
玩弄完少年,看着他被我掐紅的鼻子,煞是好笑,傻氣的臉卻沒有生氣的意思,他看着恣意笑翻的我,微微張口:“你笑起來真好看。”
瞪他一眼,我說:“說的真奇怪,難道你之前沒見我笑過?”
少年擡起手,兀自傻笑着在空氣中畫了一道向上的弧線:“很少見你這麽真心的笑,所以很……很開心。”
對人虛僞笑得太多,偶爾不虛僞,所以讓你感到開心,還真是傻氣的話。
胡亂摸摸他的頭,少年沒說話,安靜地望着我。
時光如梭,一個月轉瞬而過,完全得以解毒的歸元幫衆個個元氣恢複,生龍活虎。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要拾掇起此次事件中損兵折将元氣大傷的歸元幫,而當人們将此大任交予燕信之時,燕信卻一口回絕,不僅如此,在衆人驚詫的眼神中,燕信手持象征幫主權利的印章牢牢交給同樣傻愣得說不出話來的蕭北辰。
我倒是理解燕信,他心裏一直介意在水牢害死弟兄的事情,自是不會繼任這個幫主之位,至于為何選擇蕭北辰,他自有一番說法:“衆所周知,我歸元歷代幫主必定武功卓絕,燕某不過一介廢人,早已不對幫主之位有任何幻想,而蕭舵主年少有為,勇猛過人,武功修更為驚人,幾次救我歸元于危難,避免奸人奸計得逞,此俠義仁心實乃我歸元之大幸,所謂自古英雄出少年,還望大家明白我的用心。”
話一出口,底下就有人應和:“我同意!那天要不是蕭舵主替我擋了一刀,恐怕我早就去見閻王了!”
“說得對!幫主不僅要武功卓絕,還要一顆仁者之心,顧念自己弟兄的人才有資格坐上幫主之位!”
“我們也沒有異議!”
……
到最後幾乎所有人都強烈要求蕭北辰坐上幫主之位的時候,那臭小鬼張大着嘴巴,居然望向我。
鼓勵的,我重重點了點頭。
然後,像是得到定心丸似的,少年回頭,攢緊手中的印章,環視一周,朝所有幫衆鄭重地點了點頭。極其認真的。
以下場面只能用人頭攢動來描述,擋在我面前的就只剩下一顆顆只看得見頭發的人頭,人們搖晃而歡呼着,正中心則是略微傻氣的少年。
之後,少年夜半找到我,他顯得有些緊張,我則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肯定地說:“既然答應了他們,就要說話算話。已經下定決心的事,不能猶豫,沒有回頭路給你走,所以硬着頭皮也要上。況且你當上幫主之後,可以改變歸元幫某些惡劣行徑,這樣豈不是比你單純想要搗亂報複歸元幫要好的多,何樂而不為呢?”
彎眉笑了笑,我繼續說道:“況且你并不差,他們都是自願選擇你的,他們信任你,你便要對得起他們的信任。”
“那你呢,你信我麽?”蕭北辰專注地望着我,今夜無風,他的聲音尤其清晰。
拿出他一直放在我這裏的鐵片,慢慢套回他脖子當中,摸了摸那塊冰冷而堅韌的鐵片,我亦十分認真地回答:“我相信你。”
少年定了定,像是想說什麽,猶豫了會兒,他才緩聲說:“我可以抱抱你嗎?”
夜靜,看不見表情,少年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點頭。
動作極其輕緩,少年終于輕輕擁住我,他手臂圈得很緊,心跳也很快,他說:“我答應你,一定會做好,所以你會一直支持我的吧。”
拍拍他的背,我笑着說:“臭小鬼,我當然支持你。”
“對了,之前曾經跟你打賭,你贏了我,一直沒問你想要什麽,現在……你想要什麽?”差不多都忘記這件事,被他一提,我才記起那日馮不冉吳碾相鬥時賭贏他的事。
暫時想不到什麽,于是我說:“我現在沒什麽想要你做的,先欠着吧,以後再說……比起這個,我勸你還是小心後面為好。”
蕭北辰不解,然後一陣殺意襲來,他驚險地帶我逃脫攻擊,仔細一瞧,那個手持巨石,被我們突然閃身而不慎跌倒,哭得七零八落的人,正是我家傻男人。
溫柔将那顆巨大的全是尖銳棱角的石頭随地一扔,癱坐在地,涕淚滿面,傷人未遂反倒跌倒令他指着我和蕭北辰哭喊,甚是委屈:“臨臨!壞壞!”
老遠就望見他扛起一塊石頭過來,深知溫柔這小子鬧騰勁不可能一時半會兒就消了,于是沖少年說道:“唉,你先回去吧,我還得管管這小子。”
蕭北辰點點頭,看了看地上的溫柔,然後徑自離去。
一把圈住這個哭鬧的傻男人,他老人家居然還給我死命掙紮:“不要不要,臨臨是大壞蛋!”
大壞蛋?!
我心一橫,以後我就不理你,看你怎麽辦!
剛欲抽手離去,溫柔反應出奇迅速,馬上抓住我,扣在懷裏,讓我動彈不得。本以為他學乖低頭,誰知他變本加厲,哭聲比打雷還大,可憐我想走走不了,雖說一直妥協讓我很不爽,但話說回來,你對一個傻男人又怎能真的生得起氣呢?
敗給你了。
“好好好,我是大壞蛋……”擦幹淨他哭花的臉,“溫柔乖乖,別哭了,好不好?”
吸吸鼻子,他哭潤的眼望着我,嘟嘴:“臨臨抱別人,臨臨壞!”
無言以對。
傻瓜,什麽不學,學人嫉妒。
“以後不抱別人了,就抱你,所以溫柔不能再哭了,再哭我生氣就不抱你了。”對于小孩子,萬變不離其宗的只有一個“哄”字。
真理就是真理,溫柔一聽,傻笑了,手臂收得更緊了,那兩瓣烈焰紅唇也不出所料印了上來。
罷了,随他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