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毒深不治
毒深不治
作為一個安安分分的老實寡婦,邱娘子覺得自己已經盡了本分。
丈夫去世後她殷勤照顧兩位老人,拉扯女兒長大。如今,兩老雙雙過世,女兒也已經出嫁。孤零零地待在家裏的邱娘子想,也該是她過過不同以往的日子的時候了。
她是個守節、盡孝的寡婦沒錯,可這不意味着她必須在公公婆婆死後,還得再為死鬼丈夫守十年。大齊皇朝對于寡婦改嫁還是很寬容的。
她暗暗地在為自己物色對象,在一大堆粗鄙的漢子中找一個稍微體貼溫柔的中意的。例如,那位剛剛搬來鎮上一個月的年輕貨郎。
這位姓劉的貨郎月前才搬到鎮上,每天都在鎮上走街串巷,賣些大姑娘小媳婦們喜歡的小玩意兒。當然,邱娘子也在他那買過一些小物什,并且會在偷偷打量貨郎俊俏的容貌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如果新丈夫是這樣一位俊秀男子,哪怕他是個做低賤買賣的貨郎也沒什麽啊。邱娘子每每這樣想時,都會像新嫁娘那樣羞怯不已。
她今天一大早起來,就關注着隔壁貨郎家的動靜。以往這個時候劉貨郎應該在就出門做買賣去了,怎麽今兒個卻還不見動靜?
邱娘子有些疑惑,便悄悄将院門打開一條細縫,觀察隔壁的情況。她這一望可吓壞了,哎呦喂,在那狹窄的門縫裏她竟然看到一雙眼睛。一雙直勾勾地向她看過來的男人的眼睛,而且是一個陌生人。
在邱娘子偷偷向外望的那一瞬,那雙眼像雷霆那樣射過來,幾乎要吓破她的膽子。
迅速地把門阖上,這時候邱娘子聽見了隔壁開門閉門和走動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來,原來剛才那雙眼睛的主人是來拜訪劉貨郎的,而貨郎今天沒有一大早出門也是在家等客。她不由地想,擁有那樣一雙眼的客人,究竟是怎樣的人物呢?
這位春心萌動的寡婦可沒有猜準,不,她是猜準了前半部分的。可是她心裏的那位劉貨郎可是一點沒有料到這位不速之客的上門。
劉貨郎沒有鎖門的習慣,客人徑自推門進來的時候,他剛剛睡晚了準備起身。只是在屋子裏打水洗臉的功夫,便有陌生人闖進家門。埋頭洗臉的貨郎,只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他把你派到這裏來,可是讓你勾引小姑娘老寡婦的春心?”
聽見這句話,劉貨朗手中的毛巾兀地掉進盆中,他擡頭盯着不請自來的兩人,目光在當先一個青衫文士的身上停留了瞬息,便注意到了他身後那個年輕的小護衛。這兩人武藝都十分高深,竟然沒讓他察覺到他們進來的動靜。
少年護衛劉貨郎認得,經常跟在那個人的身邊,是那人的近身屬下之一。看見這個文士和護衛,劉貨郎就知道麻煩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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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老寡婦知道很多常人不了解的事情。”劉貨郎扔下洗漱盆,走到桌邊倒了三杯茶,緩緩道:“可能不起眼但十分重要。”
“哦?那你探聽到什麽了?”青衫文士笑問。
劉貨郎不鹹不淡地望了他一眼,“就算知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站在文士身後的護衛出聲了。“這位先生是我家主人信任的人。”
“是嗎?可是和我定下約定的是你家主人,而不是和什麽先生。”
護衛抖了都眉,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文士攔住了。
“我的确未和你定約,你也無須要把情報告訴我。”文士文雅地笑道:“不過若是我有辦法讓你早日離開這裏,恢複自己的身份和自由,你是否願意告訴我呢?”
劉貨郎盯着他望了半晌,複又走到洗漱盆繼續擦臉,只是這一次他再擡起頭的時候容貌已經大變。
文氣的眉毛變成斜飛的劍眉,兩頰的棱角更銳利了一些,那雙本來平平淡淡的眼睛也變得神采奕奕。這幅容貌,不正是數月前不見蹤影的席辰水麽!
“你說話可算數?”喬裝成貨郎的席辰水問文士。
“一言九鼎。”文士笑道。
“那他……那個人,他認可你的話嗎?”
“他嗎?”文士眼眸轉了轉,“大部分時候對我的決定沒有異議。”
席辰水不由有些好奇,能讓那個江湖聞之色變的統領認可,這文士究竟是什麽身份?
“先生。”站在文士身後的少年護衛道:“若是他不答應,我們再去尋別人也可以。”
席辰水眼睛睜大,瞪了那護衛一眼。
“這可不行,十四。”文士似笑非笑:“我不僅需要他這數月來探聽到的情報,還有一件事非絕世神偷不能辦到,怎能交與他人之手呢?”
似乎是被那隐隐的恭維滿足了面子,自己本身也确實想要快點擺脫眼前的狀态,席辰水道:“行,我幫你做事,你讓我離開這裏。”
“自然。”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兩人擊掌立誓。
在這遠離雁蕩山數千裏的鎮上,席辰水還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落入了秦衛堂的算計中。
秦善一行人再次動身出發,只偶爾在路上小憩片刻。這半月行程來,隊伍裏似乎多了個名為顏漠北的隐身人,自從那夜服藥以後,他就再也未在秦善面前現身過。
“統領!”十三在門外道:“有謀先生的消息了!”
“進。”
秦善放下手中紙筆,看着屬下帶來的最新消息。小小的紙張在他手中被反複把玩着,許久,統領大人才露出數日內第一個笑容。看來阿謀這次出宮是抱着相當大的決心。那些殘存多年的毒瘤,也是時候該一刀鏟除了。
這樣想着,秦善對屬下吩咐道:
“明日起,往東行。”
“是。”
秦善想了想,又出聲問:“那個家夥最近都幹了些什麽?”
衛十三幾乎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家統領問的是誰,答道:“除了每天喝酒吃飯,沒見他有什麽動作。”
“每天都是如此?”
“每天如此。”
還真是白撿回一個吃白飯的。秦善皺了皺眉,起身。要去哪兒?自然不問便知。
顏漠北依然是一人一間小院,秦善走過去的時候,他正大白天的坐在院子裏喝酒。看着一地的空酒壇和那神色迷離的醉漢,秦善臉色不悅。
“我可不會要一個醉死的手下。”
坐在石桌邊的人聽見聲音,驀然頓了頓,回首看向他。
“你終于來找我了。”顏漠北語帶醉意,“是想好第二個約定了嗎?”
秦善皺眉看着這一身酒氣的人。“在我想好第二個約定之前,你就已經醉死了。”
“呵,哪會呢?我酒量好着呢。”果然正如顏漠北自己所說,他雖然一身酒氣,但是眼神卻是一片清明。醉酒之意只是浮于表面罷了。
“酒量再好,也經不起日夜反複的灌。”秦善奪過他又欲啜飲的酒壇。
顏漠北任由他奪走,看着統領大人明顯不悅的神色,只要想到他是因為自己才這麽惱怒,顏漠北心裏就湧上一股愉悅。無論是喜悅也好,憤怒也好,只要這個人的心為他而動,他就會感到無比的快樂。
顏漠北覺得自己已經無藥可救了,不由喃喃:“即使不是醉酒而死,也是毒深不治。”
秦善臉色一變,“你後悔用藥了?不要忘記,當日在山洞可是你說無論什麽要求都可以答應。”
“後悔,我當然……”顏漠北一轉頭,望見秦善陰翳的眼神,立馬反應過來他誤會了。
自己說的毒,可是此毒非彼毒。不過想必就算此時對秦善說了,統領大人也只會不屑一顧吧。想及此,他便道:“我不是後悔,只是擔心日後若是因意外沒有及時拿到藥,我橫死街頭,豈不是會很冤枉?”
“自然不可能,只要你遵守約定,藥丸會按時送到。”
“但總有意外吧,你有那麽多仇敵,也不可能時時顧到我。”顏漠北道:“除非……”
“除非?”
石桌旁的醉漢露出一個笑容,像是苦笑,又像是見到心愛人時的笑容,像是哀苦,又像是喜悅。
“除非你時時刻刻把我帶在身邊,無論去哪都不忘記我,這樣才不會忘記給我藥丸,才會……保得住我的命。如何?你若是答應,之後再許任何約定我都會照做無誤。”
秦善望着他的笑容、他的眼,覺得這個人此時真的是醉了。為了一個醉漢,他似乎沒有必要許下如此鄭重的諾言,把一個外人時時帶在身邊。
然而似乎是被那深沉的笑容恍惚了眼,一向英明理智的統領大人,此刻竟然鬼使神差道:
“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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