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跟我回去
跟我回去
秦善醒了,秦善又沒醒。
他睜着眼,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萬成軒,顏漠北,柳寒,三人一字排開,坐在他面前。
他的目光從他們三人身上一一流連而過,最後停留在柳寒身上,那雙黑眸看不出情緒。
“原來是這樣。”秦善用冰冷的聲音問:“什麽時候開始的?”
“師兄!我……”柳寒剛急着想要解釋,卻被顏漠北攔下了。
顏漠北看着秦善,“背叛就背叛了,何必多問他?”
秦善一愣,許久輕笑一聲。
“也是,那我便不問。不過有一件事我必須要知道,你們将我擄到這裏來究竟是想要如何?”那深色的眸子緊緊盯着顏漠北,“是想辱我,殺我,還是以我作要挾?”
顏漠北回他,“你猜呢?”
“是想先當中辱我,以我為質威脅秦衛堂,最後殺了我。”秦善像是在說着別人的事一般,鎮定自若道:“什麽時候?”
“你不需要知道。”顏漠北出乎意料地對他異常的冷漠,他起身,将另兩個人也帶離屋子,最後留下一句話。
“堂堂的秦衛堂統領,要是因此而想要自盡的話,可會讓我瞧不起。”
屋內的秦善沒有說話,直到門被顏漠北緩緩關上,他都沒有再說一個字,再動一下。那道無力地躺着的背影,似乎已經承受了太多的負擔,下一秒,就會崩潰消散。
“你怎麽能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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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到秦善絕不會聽見的地方,柳寒一把拉過顏漠北。“你為什麽不讓我解釋!”
“解釋?解釋什麽?”顏漠北冷冷看着他,問:“難道要告訴他,你為何要背叛他,你背叛他一切都是為了他好?你以為他會聽得進去。再說——”
他用力地甩下柳寒的手,“背叛就是背叛,還需要解釋嗎?”
“你……”
柳寒臉色一白,嗫嚅道:“我只是不想讓師兄越陷越深。如今江湖各大門派都視他如敵,對師兄下了必殺令,這樣下去師兄早晚會出意外,還不如趁……”
“還不如趁現在這個機會,将他帶離這道漩渦?”顏漠北瞥了一眼萬成軒,“這家夥就是這麽說服你的?”
萬成軒道:“在我看來,這的确是秦善最好的結局,被無名谷收押谷內,總好過不明不白地死了。”
顏漠北不去理睬他,只是看着柳寒。
“你也這麽認為?”
柳寒面露糾葛,緩緩道:
“我只是不想師兄死無葬身之地,最起碼這樣,他還能好好地活下去。”
所有人知道,擺在秦善面前的是一條歧途,繼續走下去,只有車毀人亡一個結果。
“最好的結局?”顏漠北冷笑,“被人禁锢,沒有自由,像個奴役一樣被拘束在無名谷。你們以為以秦善的烈性子,能受得了這樣的對待?恐怕對他來說,還不如殺了他的好。”
柳寒又何嘗想不到這點,此時被顏漠北明白地指出來,他又氣急又焦慮道:“那你說還有什麽辦法?而既然知道,為何你又要與我們一同這麽做?”
“……”顏漠北沉默了許久,才道:“因為我啊,也不想他去死。不過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我自己。”
“如果只有這個方法才能讓他活着,才能讓他留在我身邊。那我便折斷他的翅膀,戳瞎他的雙眼,也要将這只不服輸的鷹牢牢地抓在手心。”顏漠北低聲道:“哪怕被他的尖爪給抓傷,哪怕被他記恨,哪怕明知這樣他不會開心。”
柳寒怔了一怔,看着顏漠北眼中流露出的駭然神色。那像是癡迷不悟,又像是一種癫狂,此時的顏漠北,竟莫名地讓人覺得害怕。
世界上有一種人是最不好惹的,瘋子。
萬成軒看着這樣瘋癫一般的顏漠北,突然道:“若他恨你呢?”
顏漠北的身子猛地顫了顫,許久,像是故作不在意地道:“恨便恨吧。”他沒有注意到,此時自己緊握着劍的右手,都在微微發抖。
顏漠北走遠,那身影竟顯得有些蕭條。
這一幕落入柳寒眼中,換來輕輕一嘆。“我師兄有這麽個人惦念着,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是好是壞,還得活着再說。”萬成軒跟完一句,也離開。
是啊,是恨是愛,是好是好,總得人先活着,才能談及。
江湖上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從去年年末至今,無數驚動江湖的事件大大小小,已經磨膩了江湖人的耳朵,似乎已經沒有什麽能夠再讓他們驚訝的事情了。
然而這一件,卻讓整個江湖徹底轟動——秦善被抓。
那個一向高高在上,視江湖人如敝履的秦衛堂統領,竟然被抓了。此事一出,便是整個江湖胡,上至武林名宿,下至無名小卒,都有些蠢蠢欲動起來。對于秦善這麽個人在,只要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便沒有人不知,沒有人不曉,沒有人——不恨。
他們紛紛期盼着秦善被大卸八塊,被狠狠折磨,好出了這麽多年來的一口氣。然而,最後得到的消息竟然是,無名谷和少林決定在少林寺公開處理秦善。得知這一消息後,無數人開始向少林湧動。
整個江湖在此因為一個人,而沸騰起來。而在這一系列事件中,從始至終秦衛堂都沒有表态。一向态度強硬的秦衛堂這次像啞了火一樣,沒有放出任何消息,甚至也沒有表現出想要去營救秦善的舉動。
秦衛堂的這番表現,引起了江湖人的諸多猜想。
這一次秦善被抓,據說是萬刃山莊與無名谷共同協力的結果。無名谷弟子假作叛谷,秘密潛伏在秦善身邊取得他信任,萬刃山莊不惜犧牲絕大部分勢力,露出軟肋引誘秦善,才有了這麽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然而有人卻說,事情之所以這麽順利,恐怕也有秦衛堂內部的人暗中出手。定是秦善的作為引得秦衛堂其他勢力反目,而索性将他出賣。
不管事實真相如何,這狗咬狗的事情衆人也喜聞樂見,總之,秦善這一次是插翅也難逃了。
三月三,少室山上。
各派人馬齊聚一堂,少林主持,無名谷坐鎮。這一出江湖有史以來的最大的審判,拉開帷幕。
在空曠的場地中,各門派的人圍在外圍,而在場地中間,一個穿着黑衫被蒙着眼睛的人就那樣筆直地站着。周圍的咒罵和喧嘩,像是一個字都沒有傳入他耳中。
他雙手被縛在身後,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卻像是頂天立地,無所畏懼。
黑色的身影,像是直指蒼天的松柏,像搏擊長空的雄鷹,無論他人怎的嘲笑侮辱,他挺直的背從未彎過一下。
一人,面對碩大江湖。
這便是秦善。
與生而來的傲骨,便是要死,也不去它一分。
周圍的人慢慢安靜下來,沒有回應的諷刺侮辱也漸漸變得沒甚意思。倒是看着在場地中間一動不動的秦善,有些人心底生出了些感慨——這便是那只鷹犬麽,這便是撕咬得全江湖簌簌發抖的秦善麽。
果然,只有這樣的人物,才能将整個江湖攪的翻天覆地,也只有這樣的秦善,能夠做到。
人群分開一條岔道,一個眉毛花白的老和尚走向秦善。此人便是少林寺方丈,了心和尚。
他走到秦善面前,輕嘆一聲。
“秦施主,你殺孽太甚,今日只能由老衲做主,為你一清那積垢血污。此舉是為了江湖,也是為了你好。”
秦善沒有做聲,人群漸漸有些騷動,不滿他的傲慢。
方丈再嘆一聲,“秦施主心裏怨艾頗多,如此以往,只怕傷人傷己。今日老衲我即便不是為了其他,為了你那……早已過逝的師父,也是要在這裏問你一問的。”
秦善似乎微微動了一下,随即冷笑。“為我師父?那更應該殺遍這些江湖人才是。”
“混蛋,這家夥太嚣張了,方丈直接讓我們殺了他便是,問那麽多作甚!”
“是啊是啊!若是出家人不方便造殺孽,還不如由我們來動手。”
秦善眉毛動了動,不屑地冷哼一聲。
“阿彌陀佛。因果循環,殺孽報應循循往複,要何時才能了?”方丈道一聲佛,“無名谷與我少林今日此舉,并非為了要拿秦施主一雪江湖人的仇恨,以報痛快。只是有幾句話,要真心問一問施主。”
“……”秦善靜了靜,“你問,答不答是我的事。”
“當日十大門派殺師之仇,施主可願放下?”方丈這第一問,便驚住了在場衆人。更有幾個門派掌門面露難堪,不敢置信地看着方丈。
沒有人能想到,了心方丈竟然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将當年那件舊聞拿出來直說。
秦善似乎也有些愣住了,須臾,答道:“不願。”
方丈嘆,再問:“這些年施主坐下的殺孽,可悔?”
“不悔。”
“你手下也曾有無辜性命喪生,你可悔?”
“不悔。”
“肆意妄為,只為報一己之私,可悔?”
“不悔。”
方丈一連問了幾個問題,秦善全部回答一個字——不。他那雙被遮住的雙眼,明明看不見,卻仿佛什麽都了然若心。對于自己的選擇,從來沒有後悔過。
旁觀的江湖人從一開始的憤怒到之後的麻木,最後竟生生地被秦善這一個一個的不字,給撼動。
試問還有誰,能在這樣的形勢下,一再地道不。還有誰,便是如此緊迫不利的局面下,還能面不改色地堅持己心。
秦善,只有秦善。
他這是瘋狂,還是入魔?圍觀的人有些懼意,紛紛議論起來。
了心方丈長長一嘆,“那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你諸般所為,最後落到今日這個下場,你可悔?”
秦善靜默,嘴角揚起一個肆意的笑容。
“不。”
一個字,重重落在所有人心頭。
“恨不悔,殺不悔,妄不悔,今日,也不悔。”秦善對着在場所有人,長笑道:“要殺便殺,至死不悔。”
在場的哪個不是血性漢子,被秦善這一激,當下便有人要提刀去砍下他頭顱,所有人蠢蠢欲動,彌漫的殺氣幾乎聚成實體,将秦善給活活剝了。
“善哉惡哉,又何必造無妄殺孽。”方丈長嘆一聲,“秦施主既然至此都不悔,那老衲也無法……”旁觀的人都豎起耳朵,只等着老和尚一句話放下,他們便可以去将秦善圍剿。
“——那只能送秦施主去無名谷修心二十年,等一切塵緣了盡,方可出谷。阿彌陀佛。”方丈轉動了一下佛祖,道了聲佛號。
全場寂靜一片,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丈!怎麽能就此便宜了這個畜生!”
“是啊!應該将他千刀萬剮才對。”
有人不服方丈的決斷,這就要趁秦善不備沖上前來。
“我倒要看,誰敢動他!”
一聲輕嘯,一道人影破空而過,劃過衆人頭頂落在秦善身前。
此人以一敵衆,對着在場所有人道:“他既已是我無名谷的人,便不許你們動他分毫。”
“你小子算什麽——!”
劍光閃過,那口出妄言的人驚愕地看着自己被齊齊切斷的雙手,驚呼都來不及。
護在秦善身前的人看向他,眼帶笑意,說出的話卻讓人沁心涼。
“再動一下,掉的就不止是你的手了。”
了心方丈見狀緩緩搖頭,“罪過,罪過。“
如墨長發迎風而舞,看着被自己震懾住的人群,顏漠北微微側頭,對着秦善溫柔念道:“跟我回去可好,阿善。”
暖陽襯着他溫柔的笑意,暖進人心裏,只可惜,秦善卻看不見。
顏漠北不介意,他握着自己帶血的長劍,對着那些一沖而上的江湖人。
“我一定會帶你回去。”
劍落,血起。
人癫狂。
那一日,少林寺中命喪黃泉者衆,無名谷搏回一惡名。
江湖上人見人怕,人見人惡的秦衛堂統領秦善,也自此消失在江湖人的視線中。
而在無名谷深處,則多了一只被人束縛的鷹。
被剪去長翼,只能栖落在地的鷹隼。
來吱一聲,第二部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