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斐拉沉默地走在監獄長的身後,盯着地面,眼神中的光彩早已不再。由混凝土鋪成的地面上,延伸着監獄長的背影,将他完全籠罩在其中。

陽光很好,只是這樣的熱情,是斐拉目前吃不消的。

沒有左顧右盼,沒有對于接下來所發生事情的恐懼,他只是放空了一切,腦袋中空落落的,幾乎什麽都沒有思考。

“到了。”監獄長冷酷的聲音再度響起,他的聲音之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目标是一直低垂着頭并不打算擡起頭來的愚蠢雌蟲。

年輕的監獄長見過的殺戮與黑暗不計其數,幾乎将他生命中所有的熱情與感情都全部冰封,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他手中的工作。

對于這只雌蟲的冤屈,他并不想摻合——作為為數不多的知曉真相的蟲族,他的腦袋時刻在槍口下。

不想參與,但并不代表他沒有感覺。這只雌蟲每日早上都會去雄主的宮殿照看對方的身體,又會在快到傍晚的時候順從地回到監獄裏頭休息,三年不變,即便是鐵血如監獄長,都不免被他的堅韌折服。

雌侍不再擁有自有權,一切都為了雄主服務。

但那三年,雄主昏迷,即便他不那麽做,也不過再給那些蟲族們一些批判他的實料——畢竟他已經被國民罵得體無完膚了。

監獄長曾經聽說過斐拉這位少将在軍隊中的英勇偉績,對于斐拉這個少将的氣性還是很相信的。所以他認為斐拉少将不會因為擺脫一絲的罵名而做表面功夫。

只要他做,便是真心實意。

監獄長看着眼前早已沒有在軍隊時那般意氣風發的少将,心底滑過一絲的惋惜。世蟲只為大皇子惋惜,又有誰為了一名低賤的雌侍惋惜呢?

作為雌蟲,最為可憐的,就是成為一名低賤的雌侍了。

監獄長同樣身為一名雌侍,雖然在工作時好似風光無限,但也只有他知道自己在家時的地位。

不過他已經很滿意了,他家的雄蟲不過有兩位雌侍,一名雌君,算是西恩國中較為專情的雄主。

懷着對可憐蟲的同情,監獄長壓抑住了工作之時下意識的嘲弄語氣,放柔了些許聲音。“斐拉少将,接下來的路,您自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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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了您,算是給足了斐拉面子。

斐拉擡起頭,眼神之中了無生氣,但其中的堅韌不拔卻怎麽也沒有消亡。

或許,對于他來說,即便是死,也要死的有尊嚴。

監獄長朝他淡淡颔首,随即轉身離開。

斐拉終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蒼郁的樹木生長在兩層宮殿旁,同樣包裹住了通向宮殿的道路。

道路是被鵝卵石鋪成的窄小道路,随着樹木栽植的方位變換着位置,蜿蜒直至宮殿門口。

眼前的景色他很熟悉,熟悉地令他不可置信。

琥珀色的眼睛之中似有光芒閃過,他穿着單薄的布料站在鵝卵石道路口,躊躇忐忑。

微熱的風吹拂着他微長的發絲,騷撓得他的臉頰微癢,他睜着眼睛,微微仰頭望着宮殿的二樓。

那是他之前一直去的宮殿,照顧大皇子的時候所去的宮殿。

也是他在這五年之中呆着的地方。

他抿了抿唇,心頭各種想法閃過。他不是很明白監獄長将他扔置在此處的原因,難道處決的事情暫時壓制了下來,所以他才能繼續照顧雄主嗎?

無法理解的事情,即便再怎麽思考也無法得到答案。

他低垂下頭,心髒中有股酸澀的感覺充盈,同樣好似有根尖針在不斷刺着他那跳動的心髒。

“噗通、噗通”,跳的異常得快速,他的身體突然就被重新注滿了力量。

短暫的怔愣之後,斐拉拉了拉自己單薄的衣料,然後鄭重地走了進去。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草木味道,熟悉的聲音,每個地方都讓他感到愉悅。

不管怎麽樣,不用死了!

他在心裏想着,正準備推開緊閉的大門,但這一次,卻不如同之前一樣,反而是在他推開大門之前,裏頭已經先打開了。

“您回來了。”那是一名嬌小的亞雌,身上穿着只是侍官才能穿着的侍官服。

斐拉張了張唇,幾乎沒有反應過來。

但那位侍官依舊微笑着對着斐拉道:“大皇子已經等您很久了。”侍官其實很厭惡眼前這位善妒的雌侍,但現如今是在大皇子的宮殿之中,而大皇子過于善良原諒了眼前這位善妒的雌侍,他們這些做侍官的,也只能遵從。

“什麽?”斐拉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琥珀色的眼睛之中滿是不可置信,他的發絲還有些雜亂,根本沒有好好打理。

他作為失去雄主三年的雌侍,本就沒有什麽義務為了讨雄主的歡心而每日好好打扮。

侍官面色不變,只是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原本的笑容也淡了許多。“斐拉雌侍,您的雄主在等您。”

這一次,斐拉相信,他沒有聽錯。

雄主蘇醒之前,他滿心是希望雄主蘇醒,但如今聽到雄主真的蘇醒的消息之後,他卻是腦子一片空白。

慌張、恐懼、酸澀,所有奇怪的感情從他的心口溢出,疼痛得令他差點直不起腰。

“斐拉雌侍,請您快些,若是被雄主責罰,可不是臣的過錯。”侍官冷冷地提醒。他原本還可以壓抑住心頭的怒火對待這位雌侍,但如今看見這雌侍發白的臉色,立刻怒火中燒。

惡毒的雌侍!聽到自己的雄主醒來,竟然如此的恐懼!定然是害怕雄主責罰!

但他畢竟只不過普通的侍官,根本沒有為大皇子打抱不平的能力,甚至還要做小伏低,兢兢業業地照顧眼前的雌侍。

這位侍官是新分配到大皇子宮殿的侍官,所以根本不知道那一夜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因為那一夜知道真相的所有蟲族要麽被殺,要麽就被分配到了遙遠的垃圾星,終生都不可能回到母星。

侍官見那位雌侍依舊一臉慘白,他氣得直接忘記了自己的職責,哼了一聲,就将他置于門口不聞不問。他還需要為偉大的大皇子準備午餐,哪有那個星際時間給他浪費。

他走進廚房,給木愣愣站在那裏的機器人設定好了任務,這才繼續料理他的食物。

雖然西恩國早就可以通過營養劑補充蟲族所需的能量,但皇室成為自然不可能與那些平民一樣,而該吃些精致的菜肴,以便獲取美味的口感。

斐拉盯着那位侍官走進廚房,看着那家用機器人開始運作,感受着這個宮殿之中突然而來的生活感,心尖一陣一陣地戰栗。

掌心微微有些刺痛,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這才發覺,在不知不覺間,他的手心已經被自己尖利的爪子給抓破了。

他趕緊收回自己的爪子,然後下意識地朝着門口那梳妝鏡上看去。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唇瓣也起了皮,看起來醜陋而肮髒。

身上的衣物也是松松垮垮毫無樣式,完全無法顯示出他所有的優點。

他迅速地理了理自己雜亂的長發,直到那亞麻色的發絲看起來不再像雜草一般會令雄主厭惡,這才開始調整自己的臉部表情。

多年不笑的臉部變得十分的僵硬,即便硬扯出一絲的笑容,也好像是在便秘。

斐拉挫敗地低下了頭,然後失落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企圖讓其看起來更加平整一些,才對着鏡子深吸了一口氣,朝着二樓走去。

樓梯是旋轉式的,木質的樓梯,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斐拉的心跳無法克制地更加迅速起來,幾乎無法調整。

終于,他到達了二樓的樓梯口。

二樓一共有十間房間,從西到東,分別是雄主的寝室,雄主的書房,接下來便是供雌侍們居住的空房。

斐拉的卧室是在雄主的隔壁第二間,作為他的第一位雌侍,他有這個權利。

至于雄主的寝室——只有雌君才有資格入住。

站在真銅色的雙扇木紋門前,手搭在金屬質感的門把手上,斐拉久久無法開門。厚實的木門就好似一個雄偉的阻礙物屹立在他的面前,高大得令他望而生畏。

木門的樣式本就傳統華麗,每一處的雕刻都細致得可怕。門頂的雕刻異常的莊重,浮雕代表着皇室的象征,尊貴精美。門兩邊是兩根同樣方方正正的木頭柱子,打磨得極其平滑的表面閃爍着光。

斐拉的身體微微顫抖着,終于推門而入。

刺目的光幾乎要将他的眼睛灼燒。

斐拉微微閉上了眼。

耳邊卻是傳來了迄今為止三年未曾聽到的聲音。那聲音變得低沉了許多,褪去了雄蟲未成年時期的稚嫩,透出了一絲獨特的成熟。

“斐拉。”雄主低低地喊着他的名字。

斐拉幾乎下意識地跪了下來。“拖延許久,請雄主責罰。”

這是雌侍守則中最重要的一條,無論什麽樣的情況,都要立刻禀明錯誤,這樣才可能少受處罰。所以,三年前他與雄主為數不多的幾次相處,他經常就是這麽做的。

只是他不懂,為什麽這樣子做了之後,雄主反而更加厭煩他了。

同樣,這一次,又是相同的安靜。

斐拉苦澀地想,大概雄主又要直接離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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