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和好
第32章 和好
曹雯說是來送文件,實際上帶來的也不算多,薄薄一個文件袋,從側面看幾乎沒有厚度,先前那樣說,恐怕也只是為送明顯情緒不佳的關越回來而臨時找的借口。
江堯從她手裏接過那份文件,順手打開看了一眼,這一眼,旁邊原本發着呆的關越整個人就僵了,他盯着标題裏的“無華”兩個字看,緊緊抿着唇,片刻後,忽然扯了扯江堯的衣袖,小聲說:“衣服濕了。”
“嗯?我看看。”江堯本來也就是随手一翻,沒打算現在細看,聞聲,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哪兒濕了,袖子嗎?凍着沒?”
他搖頭,拎了拎自己被濺濕一點的褲管,江堯目光也跟着落下去,有點好笑:“我怎麽說的來着?這種垂到地上的闊腿褲穿出門只有兩種下場,一是變成掃把,二是變成拖把,也就你嚷着好看,非要穿。”
但說歸說,還是任勞任怨地蹲下來給他卷褲管;曹雯坐在駕駛位上,欲言又止地看自家老板花費幾秒鐘的時間,把一個原本時髦的長牛仔褲挽成可以下河撈魚的五分短褲衩,不忍直視地轉開了目光,決定跑路:“老板,我先走了。”
“哦,行。”江堯對自己的傑作很滿意,随意地一揮手,突然又想起什麽,交代了一句,“對了,聽說席澤今天在君祝又因為情緒激動差點撅過去,你去問問情況,必要的話拿份檢查報告給我。”
“好。”
曹雯應下,利落地走人了,路邊只剩下兩人和一把傘,傘面傾斜,江堯帶着不作聲的關越往別墅裏走,手中捏着的文件被風吹得簌簌作響,襯得他們兩人之間氣氛更加沉默,過了會兒,關越主動開口說:“子骞還透露了一件事。”
他話音剛落,就察覺身邊江堯挨着他的胳膊猛地繃緊了,他在心裏嘆氣,知道這事其實還沒過去——或者說他和江堯最近所經歷的所有事情都還沒過去,這種表面上的裝聾作啞就像湖面上結的冰,只有置身于湖中的他們兩個才知道下面究竟隐藏着什麽波濤暗湧。
可是現在已經過了擊碎冰面的最好時機,從江堯剛剛再次選擇避開和他沖突的那一刻,他們就錯過了。
現在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時間已經不容許他再糾結,他盡力說服自己忽視這點微妙的無措,繼續講:“他讓我捎給你一句話,說離陶凱樂遠一點。”
複述這句話對他來說不算輕松,說出的那一刻,他好像又重新回到和倪子骞在電梯口對峙的那幾分鐘裏,一路來他竭力想忘掉,甚至有幾個瞬間自我催眠這是幻覺、或許這一切根本沒發生過,可是對上江堯投過來的複雜的視線,心髒還是轟然一響,連帶着接下來說的話也裹挾空蕩的回音:“……子骞身份所限,只能透露到這裏,但我知道他,他從不講沒把握的話。”
江堯沒立即答複,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別墅大門,那個輕飄飄标記着無華和陶凱樂名字的文件夾此時重若千鈞、承載着兩人的目光被放在玄關處的置物架上,他終于說話,卻是反問:“你更相信倪子骞一點嗎?”
關越被問得一愣,聽到江堯繼續道:“陶凱樂也是你的老同學不是嗎?你們高中關系都很親近,相比之下,我以為你畢業後,會和一直呆在國內的陶凱樂更要好一些,為什麽會突然相信剛回國的倪子骞?我有點好奇。”
猶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來,關越整個人從頭冷到了腳,他突然意識到,江堯說的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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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子骞高中畢業後沒再和他們這些人聯系過,在對方回國之前,他确實是和陶凱樂段高陽聯系更緊密;現在倪子骞和陶凱樂鬧得不愉快,向他指責陶凱樂接近江氏別有居心,而他竟然也真的信了,明明雙方都沒拿出什麽證據,他為什麽要信?
就因為那些蛛絲馬跡下的腦補嗎?都不用江堯親自來教他,他也知道,在瞬息萬變的商業場合,這些猜測,根本算不得什麽實質性的東西。
他頹然地扶住了櫃子,沒注意對面站着的江堯有點暗淡的眼神,輕聲說:“對不起,是我關心則亂了。”
江堯原本暗淡的眼睛,在聽到這句話之後飛快地亮了起來:“你說什麽?”
關心則亂,那關心的是誰?
關越仿佛沒聽見,繼續慢吞吞地道:“你就當我沒說過,不要影響自己的判斷,我下次不會這麽莽撞了。”
江堯沖動響起的聲音和他後半句話重合在一起:“越寶,跟我和好吧。”
兩個人同時靜寂了一秒,關越睜大眼睛,還以為自己在幻聽。
因為據他有限的記憶,江堯上次這麽叫他應該還是在高中,那會兒倆人比現在要坦蕩,某次出門吃飯,對方随口一句“越寶”,被祝星緯逮着機會模仿了快半個小時,最後,饒是一向鎮定的江總都紅了耳朵,更不要提被這麽叫的他本人,從那以後,江堯大概是留了陰影,就漸漸不再這麽稱呼他了。
這個久遠的親昵綽號讓兩人的心髒同時劇烈跳動,江堯望着他的眼睛重複:“跟我和好吧,我保證再也不惹你不開心。”
關越被對方深邃的眼睛看得有點結巴:“不、不是在說公司的事情嗎?再說,我們也沒吵架呀,怎麽和好?”
“我現在在翹班,不想聊工作了。”江堯耍賴不聽,“而且又不是只有吵架了才能和好,你最近總是心事重重,面對我的時候卻什麽也不說,一定是我讓你不高興,這難道不值得一次鄭重的和好嗎?”
“……值得吧。”良久,關越摳着手指頭,有點猶豫地回答,随即很快補充道,“那我們現在就和好了。”
“關越同學,你怎麽這麽好哄的?”江堯哭笑不得,示意關越跟自己走進書房,将一份手寫的檢讨書塞進對方手裏,正色說,“我最近做錯了很多事情,也認真反省過了,這是我反省的階段成果,你先看,看完再決定要不要跟我和好,選擇的權利在你這裏。”
關越一條條地往下看,他站在旁邊認真地補充:“第一條是不應該把家裏密碼告訴我媽,我現在已經換了指紋加密碼鎖,就我們兩個知道,誰也不會來打擾了;第二條是孩子大了,想幹什麽心裏有數,我不應該打着幫忙的旗號随便插手——呃……”
他說到這兒,突然卡了一下殼,恰逢關越眼神含笑地掃了他一眼:“你怎麽不說了?”
“對不起。”江總灰溜溜地道歉,“這一點我暫時還沒有做到,以後我會努力的。”
甚至恐怕以後也很難做到,因為他實在沒辦法看着關越自己一個人面對那些明明自己只要一擡手就能化解的難題,今天他剛得知倪子骞把他擺了一道的時候确實不太高興,但一想到關越能更自在地做自己喜歡的事,便立刻又覺得那點氣也算不上什麽,總比自己忙忙碌碌一遭、最後什麽都沒做到要好。
“江堯。”關越叫他名字,“如果今天我去的不是倪子骞負責的那個寫字樓,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辦工作室,你會怎麽辦?”
怎麽辦,對方是在明知故問嗎?
他撇開頭,為自己如此快地違反了檢讨書所寫而窘迫,以至于聲音也低了一些:“我會繼續聯系他,如果順利,就偷偷地把事情都辦好,再假裝碰巧派人聯系你,如果不順利,那就換個地方,直到一切都辦妥,并且争取從頭到尾都不被你發現。”
“你——”
關越恨恨地瞪他:“你一個大老板,怎麽一天到晚幹什麽都偷偷摸摸的?”
兩個人都沒意識到,正常的大老板也不會被小自己這麽多歲的年輕老婆罵,但江總突然被罵了一句,立馬就有點可憐又有點委屈地解釋:“我答應你不會再插手你的事情了。”
他老婆這下也被噎得有點說不出話,倆人面面相觑半晌,關越才沒辦法似的嘆了口氣,他把檢讨對折,很珍惜地裝進口袋,然後伸長了胳膊,在江堯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擡眼看過去:“不是要和好嗎,現在我們和好了。”
江堯懂了,有點雀躍地走過來抱他,兩人相擁的瞬間,關越突然小聲說:“哥哥,那你以後能不能別騙我了。”
這番話說得很小聲,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江堯也這麽以為,他将懷裏的人抱得又緊了一點,失而複得的喜悅令他無暇在意這個請求究竟有多麽不合時宜,只以為是對方不希望他再瞞着自己插手幫忙,滿口答應了下來:“好,哥以後都不騙你。”
關越便不再說話了,安靜得像個随便人擺弄的布娃娃,他們維持這個姿勢抱了很久,直到不知是誰的手機突兀地開始振動,兩個人都不愛設電話鈴,同款振動讓他們不得不同步放開彼此摸出手機,是唐诰打來的電話,接起來卻是沈一簇出聲兒:“喂,關越?”
關越捏着手機,一時也摸不準這兩人現在是個什麽情況,是和好了還是分手了,于是只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嗯,我在。”
電話那邊的沈一簇明顯松了口氣:“唐诰來得急,回去的車票不好買,可能還得在這邊留兩三天,你們最近是不是還有挺多事的啊?……抱歉,因為我們倆的私事耽誤你時間了。”
“沒關系,其實也已經差不多弄好了。”關越倒是不太在意這個,他更關注另外一件事,“你怎麽拿唐诰手機給我打電話?你們倆現在和好了?”
沈一簇支吾半天,從喉嚨裏滾出句:“算是吧。我手機掉這邊池塘裏泡壞了,又沒得買,就借他手機給你打個電話,我想着這事兒是我們辦得不對,無論如何我也得先跟你道個歉再說。”
“你還是先別道歉了,先說到底和好沒啊?”關越聽得腦袋又開始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這怎麽個意思?”
“就、就他剛來,我不想理他,結果剛才劇組中場休息,他找我說有事和我談,然後把我拉到小樹林裏,然後、然後——”
“然後怎麽了,你倒是說啊!”關越着急。
“然後他用自己的嘴給了我的嘴兩個大嘴巴。”沈一簇心虛地答。
“說人話。”
“他把我親服了。”
“……”
關越面無表情地足足沉默了半分鐘,發出匪夷所思的聲音:“我真是不懂你們兩個。”
“算了,”他又是好氣又是覺得好笑,“和好了就行。其他的你別擔心,都已經弄好了,真覺得對不起我就回來請我吃頓飯,咱們之間不用說太多。”
他三言兩語安慰好了愧疚的沈一簇,挂了電話後沒忍住傻笑了兩聲,江堯原本在看一份資料,見狀也跟着一起笑了:“這麽高興啊?”
“嗯!但也不是全部因為這個,”他想了想,說,“就是最近大家都不順利,跟水逆一樣,遇不到好事兒,現在能解決一些,有種前途光明的感覺。”
“水逆?”無所不能的江總又遇到了新名詞。
“哦,就是水星逆行的簡稱,占星學認為水星逆行會導致運勢不佳,後來很多人連番遇到不好的事情的時候,就會自嘲說最近是不是水逆了,大概是這個意思!”
他說着,又笑了兩聲,但目光落到江堯正在看的東西上,就有點笑不出來了:江堯正在看剛剛曹雯送來的文件,似乎是一份正式的商業計劃書,标題下還有陶凱樂的大名。
經歷了剛剛的對話,他其實有點動搖,但對于陶凱樂,倒也沒完全放下心,因為即使倪子骞是真的在危言聳聽,但之前陶凱樂的表現也作不了假。
有些事情一旦被人點出來其實很好想通,就像倪子骞對他的暗戀,如果不是陶凱樂那天在商場順着他的猜測往下接話,按理說即使他胡思亂想,也不會那麽快就确認對方喜歡他;而再往前一些,他們在甜品店,段高陽沒來之前,陶凱樂的每句話,幾乎都提到他與江堯的婚姻,仿佛在刻意點他,也像是确認這段感情是否真如傳聞一樣堅不可摧。
倪子骞有句話說的是對的,人在利益面前是很難有真心的,即使多年的朋友也是如此。
此時,他歡欣的表情淡了一些,問道:“樂響要和江氏繼續合作嗎?”
江堯工作時一向不避着他,這會兒他問了,便想也沒想地說:“嗯,但是江氏還在考慮。”
“考慮?”
他心下一緊,下意識以為陶凱樂之前真的搞出了什麽幺蛾子、以至于在江堯這裏失了信,好在江堯繼續說:“別擔心,不是因為有問題,是因為江氏和樂響其實并沒有太多合作的空間,樂響與其找我,不如去找季崇或者其他有意做這方面內容的,甚至你父親那邊,也比我這裏更合适。”
“哦。”
他放下一點心,不是很能藏住事的表情讓江堯嘴角又不着痕跡地向上擡了擡,但很快恢複成一條平直的線:“好了,別想這個了,不是你說的?操心老得快。……我記得車鑰匙好像被我随手放在卧室抽屜裏了,你去拿一下,然後在客廳等我,我把文件整理了,我們就去吃飯。”
“嗯!”
關越不疑有他,欣然應允後就出了書房,江堯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臉上溫和的表情頓了頓,随即如潮水一般地褪去,只剩下一片冷凝;他又将那份計劃書往後翻了幾頁,嗤笑了一聲,然後随手合上,壓到了一旁的幾本書底下。
他摸出一張燙金的名片,摩挲了片刻,照着上面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那邊很快接通了,他露出一個笑:“喂,季總。”
作者有話說:
江總:想生氣,可是老婆說關心則亂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