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謬望
第54章 謬望
沈臨瑜打完針還有一些例行的檢查,雖然确實不是常規的感冒發燒,但沈臨珺有件事倒也不算說錯:等到情況穩定一些,他就不用每天待在醫院裏,最起碼能回家住了。
護士打針的時候輕聲細語地和他說起這件事,終于讓他高興了一些,甚至對後面那些平日裏向來抗拒的檢查這次也答應得爽快,他跟着護士出了病房去其他樓層,房間裏就剩下江堯和沈臨珺;按理說該是松一口氣的時候,但氣氛卻莫名有些凝滞,江堯盯着斂眉不說話的沈臨珺,從嘴巴裏嘗到一點苦味,叫了聲:“學長,我……”
“陪我出去透口氣吧,阿堯。”沈臨珺笑了下,忽然這麽說。
兩個人便出了病房,一路走到醫院樓下的小花壇邊。
沈臨珺好像又變回萬事不愁的樣子,走前也沒忘記順手牽羊,從病房裏抽了本江堯帶來的書說待會兒當消遣,美其名曰反正沈臨瑜這臭小子也不看,還在樓下的自動販賣機裏買了兩罐可樂——為了他的健康着想,這個東西一般從不被允許出現在他的食譜。
但江堯今天沒作聲,只是跟在他身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看他晃晃悠悠的、一只手拿着書一只手開可樂罐,開了兩分鐘都沒打開;然後才終于沒忍住,接過來皺着眉給他開了,又順便把書拿到自己這兒,不近人情地提醒道:“學長,你少喝幾口。”
“嗯嗯好。”沈臨珺左耳進右耳出,連裝裝樣子都懶得,他把另一罐還冒涼氣的可樂塞進江堯懷裏,大有買個清淨的意思,“你也喝……總板着臉幹什麽?”
兩人一起站在樓下喝可樂,也不知喝進去的是水多一些還是風更多一些,總之到最後都噎得說不出話,沈臨珺開始翻看那本被他帶出來的書,結果剛看到标題,就誇張地“嚯”了一聲:“江堯,你下血本了啊,這書不是早就絕版了嗎?”
沈臨珺随手抽出來的這本其實是個名叫《銀河月刊》的連載雜志,前身是《科幻世界》,主要刊登短篇的科幻小說,沈臨瑜有段時間出不去家門,很喜歡看這種天馬行空的東西。
只不過随着紙媒沒落,這種按月發行的雜志生存越來越困難,大約半年前《銀河月刊》就宣布無限期停刊,發行的最後一期因為數量稀少被書迷争搶,一度炒上好幾千塊一本的高價,還有價無市,即使錢足夠也很難搞到手。
“也不貴。”江堯不想讓沈臨珺覺得有負擔,磕磕絆絆地撒謊,“就是,剛好朋友有多的,我就問他要來了。……你不是說臨瑜一直記挂着那個沒看到結局的連載嗎?”
“我那就是随口一提啊,”沈臨珺有點無奈,“誰知道我們江少這麽神通廣大,連本絕版雜志朋友手裏都正、好、多、出一本呢?”
江堯:“……”
沈臨珺刻意在幾個字之間停頓了一下,很顯然早就猜到是怎麽回事,江堯那點拙劣的謊在他已經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好幾年的學長面前根本不夠看,他頓時緊張起來,生怕對方退回,但一緊張說話更結巴:“……我、我那個……真的不貴。”
說完又覺得自己這是不是好像有點炫富嫌疑,幹脆擺爛,垂頭喪氣地道:“我買都買了,你總不能還給我吧。”
沈臨珺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撲哧一聲樂了:“行了,我還什麽都沒說呢,你自己倒慌起來了。”
“我發現你這人好像不懂得邀功似的,這個雜志要是我送別人我都得炫耀兩三天,到你這兒你竟然一聲也不吭。”沈臨珺又把雜志塞回到他手裏,“……好吧,我先替臨瑜收下了。但一會兒上樓你得自己拿給他,讓他看看他剛才對一個給他這種好東西的人都說了什麽胡話。”
“阿堯,”沈臨珺望向遠方,很突然地說,“臨瑜是個特別不好相處的孩子,對吧?”
這話輕飄飄的,配合着沈臨珺的表情,就像是一個哥哥在吐槽自己特別折騰調皮的弟弟,但江堯卻無端地覺得心慌,他不是很想參與這種他想不到下文的話題,尤其是在面對沈臨珺的時候。
因為他永遠猜不到對方下句話會說什麽,就像之前醫院那次,沈臨珺明明上一秒還躺在病床上笑眯眯地對他求饒,說自己再也不會這麽糟蹋身體,下一秒就望着輸液架上快空的瓶底問他:“阿堯,多少錢呀,我現在轉給你。”
“肯定不便宜的吧?”沈臨珺道,“咱們親兄弟明算賬,不過要是這次還不完的話還得拜托你寬限我兩天啦,我會努力快點補上的。”
那會兒江堯險些被自己的一張笨嘴給氣死,他一邊搖頭一邊擺手,急得冒汗:“不用給我,學長,本來就是我要求吃這種東西才害你不舒服的,是我的責任,就該我承擔,而且不止是醫藥費,後面我也會想辦法再給你——”
再給你一些錢,這樣你就可以不用過得那麽緊張了。
他忽然沒說下去,因為意識到這種話無論怎麽表達都顯得像是施舍,對于會分自己的晚飯給他吃、拿到獎學金第一件事就是回禮的沈臨珺來說,好像不需要他這樣大費周章,對方也能過得很好;沈臨珺從來不在他面前刻意表現出自己的困頓和貧窮,于是理所當然的,他也不能高高在上地拿錢去讓對方一切為生活所做的努力都顯得那麽不值得。
“怎麽不說下去了?”病床上的沈臨珺還是笑眼彎彎,不見一點怨怼或者厭惡,眼神那麽溫柔悲憫,好像能夠寬容萬物、包括不公平的命運所帶來的一切,“……再給我一點錢,好讓我不用那麽辛苦?阿堯,你是不是想說這個?”
沈臨珺很輕松地道出他的未竟之言:“不用覺得這樣會冒犯我,我知道你是對我好,就算說出來也沒關系——但是你該猜到我會拒絕你的對吧?也不是因為我有什麽自尊啊之類的,只是你對我好,那我也要為你着想,阿堯,就算你想要幫助我,可你真的承擔得了那麽多嗎?”
這話說得已經算委婉,因為大學時期的江堯盡管成績優異、能力突出,但在盤根錯節的江家裏,還是個不怎麽起眼的年輕人;江氏那時雖然不如鼎盛時期,但實權想也知道落不到他手裏,所以歸根結底,他也就是個富二代——甚至不如同為富二代的祝嘉昱財務更加自由,除去日常支出,其餘皆有人過問。
他是可以拿出錢來,解決沈臨珺現在的困境,但這不是長久之法,而且他壓根也拿不出多少錢,他能動用的錢和沈家兄弟兩個所面對的困境相比,連屁都不是。
沈臨珺知道,所以不肯要他一分錢。
盡管那次醫院事件還是以他偷偷地補齊了所有醫藥費并且拒絕沈臨珺轉賬為結局,但沈臨珺卻也因此和他生了很大一場氣,從那之後他更不敢提這件事,只能從生活的細枝末節處給予對方一點微小的幫扶,包括這次來探望沈臨瑜,也是他從沈臨珺口中聽說了這個生病的弟弟,死活非要來,對方迫不得已才答應的。
他準備了很多既用得上又不會讓沈臨珺罵他的東西,比如絕版雜志,或者是剛訂購還沒送達的昂貴模型,他想力所能及地讓這對兄弟倆感受到來自生活的善意,就像他當時第一次接過沈臨珺的晚飯時所感受到的那樣,他把能做的都做了,甚至考慮過最壞的結局——
如果沈臨珺沒能長久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他會成為沈臨瑜在這世界上的另一個哥哥。
沒關系的,江堯總是安慰自己,大學過得很快很快,他未來一定會有很多錢來解決這個困境;學長又那麽厲害,他想象的最糟糕的結局應該也不會發生,說不定壓根輪不到他來努力,對方就已經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了呢?
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剛見完沈臨瑜,他就被這樣問了,沈臨瑜是個不好相處的孩子嗎?
“不是這樣的。”他終于很艱難地發出聲音,“臨瑜很好啊,比我朋友家的弟弟要乖多了,又喜歡看書,如果我那個弟弟也像他這樣讓人省心,恐怕我朋友做夢都要笑醒了。”
沈臨珺在春日的微風裏轉過頭,靜靜地望着他,良久才笑了一下:“你以後還是少說瞎話吧。”
“……”
“臨瑜就是很不好相處啊,為什麽不承認?他身體素質不好,小學一生病就是幾個月去不了學校,初中終于跟不上課程,回家休養,然後再沒上過一天學,所以他一個同齡的朋友也沒有,他不懂怎麽和別人交朋友的。你對他好一天兩天沒用、一年兩年甚至可能也沒用,因為他壓根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人接近他的目的是對他好,除了他哥哥之外,他誰都不信。”
江堯感到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他猜到沈臨珺的下文了,卻仍負隅頑抗:“那我就……”
“江堯,你懂我的意思。”沈臨珺說,“我把你和他單獨留在那兒也是這個意思,人你見過了,也大概了解情況了,如果你還抱着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拯救誰的念頭,我希望你盡早放下,因為這不在你的能力範圍之內,你只是一個還沒走進社會的大學生,沒有什麽是必須要承擔的東西。”
“那等到我走進社會了,有很多自己的錢,是不是就能幫學長了?”江堯聲音顫抖,“還能幫很多人?”
沈臨珺被問得一愣,旋即笑了,拍了拍他肩膀:“到那時候你就會發現,這世界上其實多的是錢做不到的事情,單純只為錢奔波的時候還能把做不到的原因歸結為是錢不夠多,但如果真的有了很多錢,就只能恨自己了。恨自己命不夠長,嘴不夠巧,沒能留住愛人,沒能給在乎的人帶來最想要的,人生的遺憾不能圓滿,誰來替你找下一個原因呢?”
“算啦,我們還不到考慮那些東西的時候呢。”沈臨珺潇灑地朝前邁出一步,順帶一樂,“而且等你富起來的時候,你學長我說不定已經是大老板了,你信不信?”
“……我信。”
“那不得了?……走吧,我們回去,可樂還剩點,我給臨瑜那小子解解饞。”沈臨珺自顧自向前走,回頭看江堯仍在原地,又無奈地折回,拉着他胳膊一起,“好啦,不要太發愁,事情還沒到最壞的那步,我們都要樂觀點。”
“一切都一定會好起來的。”
口袋裏,沈臨珺的手機接到一通來電,亮起熒熒的光,随即又很快地暗淡,只剩一個通知橫在屏幕正中央,遮住背景裏女孩含笑的眼睛。
照片似乎是抓拍,這個年輕的女生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向日葵花田,旁邊畫板的一半随着她一同入鏡,她羞赧地看向鏡頭,一只手去撫耳邊的碎發,那麽靈動漂亮,好像下一秒就能聽見她清脆的笑聲。
她去撫碎發的那只手腕,戴着一根鮮豔的紅繩,尾端似乎墜着什麽東西,隐入她的衣袖裏。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作者有話說:
實話實說最近我寫更新寫得好抑郁,倒也不是卡文,就是整個人從內而外地消沉,偶爾會淚灑鍵盤,感覺寫出這種東西的我心可能是鐵做的,我承認……我寫的可能确實不是甜寵……
寫完這個我要寫本中二少年調理一下,急需一些快樂男孩治愈
明天見……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