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棄
第55章 不棄
沈臨珺的話确實應驗了,後來一段時間他們的生活都算得上風平浪靜,除了仍然時不時要出現在醫院裏,已經和普通人基本沒什麽差別。
一切都在走上正軌,沈臨珺大學畢業後和幾個朋友自己創業,頭幾個月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但大約是這種生活也給了他恢複到正常人生的希望,加上那時沈臨瑜的病情也随着年紀增長逐漸穩定,他開始慢慢不再那麽抗拒江堯接近沈臨瑜,三人空閑時常常會一起擠在他那個狹小的辦公間裏玩撲克還有各種各樣的棋牌,輸的人懲罰是給另外兩個帶第二天的午飯。
那真是段絕無僅有的快樂日子。
剛開始兩個做哥哥的讓着沈臨瑜,放水放出太平洋,到後來就漸漸力不從心,變成即使拼盡全力,也很難從這小孩手中贏下一局。
他們從撲克換到大富翁又換到飛行棋,年紀最小的臨瑜變成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常勝将軍,某天江堯興致來了,想起自己小時候還學過一段時間的圍棋,便給沈臨瑜簡單講了講規則,拉着對方下了一局;結果是沈臨瑜敏捷的思維狠狠震撼了他,當晚他就在網上看了相關的培訓,第二天午休時分拉着沈臨珺商量:“我們給臨瑜報個圍棋訓練營吧?”
沈臨珺前一晚熬夜熬到三點,困得不行,聞聲還以為自己困出幻聽了,好笑地反問:“現在?你瘋了還是我瘋了?臨瑜早過了圍棋的最佳入門時間了。”
“天才又不能用時間和訓練長短衡量,我覺得臨瑜就是這方面的天才。”他不服,試圖拿出證據,“你想想,我們倆和他玩了那麽多種棋牌游戲,他哪次不是上手半小時不到就比我們倆玩得還要好?而且現在你忙起來,等回頭我畢業了也沒時間跟他玩,我說讓他上學你又怕他融不進去産生什麽心理問題,總得給小孩找個事情做吧,不然一個人多孤單?”
沈臨珺被他說得有點猶豫,下意識回頭看了眼不遠處坐在沙發上玩電腦的沈臨瑜,聲音小了點:“能行嗎?臨瑜連字都識不太全呢,而且去訓練營也淨是些小孩,他又不擅長交朋友。”
“行不行的試試不就知道了?”
“……”
沈臨珺仍是踟蹰,江堯見他不點頭也不搖頭,就說讓他考慮考慮,自己先打聽下這方面情況,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兩人交流完了,便從窗邊一塊走到沈臨瑜身邊去,後者還在專心致志地玩電腦,連他們過來也沒察覺;江堯眼睛尖,走得近些的時候猛地停了下來,抓住沈臨珺的胳膊示意對方噤聲,他們一起從正面繞到沙發後背,才發現沈臨瑜壓根不是在玩電腦,而是在和人比賽。
比賽五子棋。
——估計是江堯無心插柳柳成蔭,真的被激發了這方面興趣,但網上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能夠在線玩圍棋的地方,沈臨瑜就退而求其次地選了五子棋。
但即使是這樣他也玩得很好,沈臨珺和江堯兩人悄無聲息地蹲在後面看了半天,看他那個游戲設置的虛拟段位一節節地向上攀,到最後只剩下人工智能和他厮殺,彼此表情空白地對視了兩秒,江堯用氣聲說:“看吧,下棋小天才。”
沈臨珺也用氣聲回答,下定了決心:“……好吧。”
他們原打算不打擾弟弟的游戲時間,輕手輕腳地離開,誰成想要走的時候沈臨珺手機忽然響起來,響聲把沉浸在游戲世界裏的沈臨瑜和江堯都吓了一跳,紛紛轉頭看過來;跟長了雙千裏眼似的江堯往屏幕上一瞄,随即促狹地笑起來,他往沙發上一倒,勾住還想往後面瞧的臨瑜的脖子道:“別看了臨瑜,一會兒再耽誤你哥正事兒。”
沈臨珺皮膚本就帶點病态的蒼白,人又特別不經逗,尤其是在這種方面,聞聲整張臉唰一下紅透了,氣急敗壞地捂住自己手機:“江堯,你煩人不煩!”
“對對對,我煩。”江堯指指他還在響的手機,道,“快回消息去吧學長,別讓人家小姑娘久等。”
沈臨珺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維持着捂手機的動作腳下生風地拐進了茶水間,狀況外的沈臨瑜有點懵:“江哥,我哥怎麽了?”
“沒怎麽,”他随手刮了下對方的鼻子,看那盤還沒分出勝負的棋局,眼中調笑的神色慢慢淡下去,變成一種經由沉澱過後的很深刻的溫柔,在那一瞬好像看到了以前他們都不敢想的永遠,“就是不出意外,你快要有嫂子了。”
然後他聽見茶水間裏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像是夜空裏盛放的煙花化為灰燼前的最後一聲悲鳴,時間的流逝忽然變得很慢很慢,從辦公室狂奔到茶水間需要用掉整整一個世紀,他推開門,看見片刻前還在朝氣蓬勃地和他鬥嘴的那個人,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裏。
手機屏幕暗淡了,對話框的最後一句話沒人回應。
似乎所有關于永遠的幻想,生來就是為了破碎的,後來他無數次地回想起這一刻,都這麽認為。
一切沒有再好起來,沈臨珺這一病就病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那時江堯已經臨近畢業,開始在家族的安排下接觸江氏事務,彼時的江氏已經隐隐顯露傾頹之相,管理層混亂,徇私違紀,江堯作為新鮮血液、即使是名義上的江家獨子,其實暗地裏也遭受了不少的排擠;
他自顧不暇,原本定好的計劃也跟着一拖再拖,不僅沈臨瑜沒能進說好的訓練營,到後來,他甚至抽不出時間,去探望病中的沈臨珺。
但沈臨珺的前科擺在那兒,他不放心對方自己待着——那時候雖說各方面都火燒眉毛,但經濟狀況卻是實打實地比之前好一些。
他拿出錢請了個護工代自己在醫院照顧這一大一小,沈臨珺這次沒反對,但過了段時間他再抽出時間過去看望,卻發現醫院病房人去樓空,只剩下他請的那個護工在門口,且看上去已經等了段時日。
這個面相老實的中年女人把一個厚厚的裝着錢的信封交給他,對他說他要找的病人已經和弟弟一起走了,臨走前拜托她在這兒等等他,把這些錢還回去。
“走了?”他腦袋一片暈眩,有好幾秒沒懂這個詞的指代意思,跌坐在地上,出了一頭的冷汗,“就這麽走了?”
那護工連忙來扶他,看他臉色不對,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歧義,又說:“是出院了,那位先生說在這裏拖着也是治不好,而且還不自由,不如趁着還能動,多出門去走走看看。”
聽聽!這說的是什麽話,沈臨珺還笑他弟弟脾氣古怪,輪到自己頭上,不也是這個好像多在醫院呆一天都能憋死的死樣子!
他一時怒火中燒,眼前幾乎出現對方講這句話的那副無所謂的表情,一時又隐隐覺得慶幸:幸好是這個“走了”。
只要人還活着,不論在哪兒都好。
從醫院離開之後他沒刻意去找沈臨珺,兩人做了好幾年的朋友,他了解對方的性格,沈臨珺是那種看着随和、實際很有自己做事原則的人,既然下定決心要走,就應該是想清楚了一切,也不會給他找到自己的機會,強求除了引起他們的争執之外,實際都是無用功。
而且,沈臨珺有句話說的是對的,即使他不願意承認——這次生病,其實已經很難再好起來了。
醫生同他講最樂觀的情況也不過是茍延殘喘地拖到年底,現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倒計時,沈臨珺病是家族遺傳,活過十八歲都已經是上天眷顧,更何況早年又為了謀生到處打工賺錢、什麽活都幹,落下了不少病根,藥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能活到現在,是天大的奇跡了。
那醫生了解一些沈臨珺的家庭狀況,談話的最後拍了拍他肩膀,寬慰他說:“江先生,我知道您難過,但請您看開一些吧。”
他的确在強迫自己看開,所以他不去刻意地尋找沈臨珺,甚至工作室相熟的朋友問起來也只說對方是太忙,想要休一個長假期,可是距離醫生說的年底越來越近,他開始越來越慌神,成宿地做噩夢,都是同一個內容:
沈臨珺孤零零死在出租屋裏,他沒能再見對方最後一眼。
那段時間他過得渾渾噩噩,有天沒去公司,意外又走到之前沈臨珺那個工作室所在的辦公樓下,大樓裏多出好幾個品牌的入駐logo,他不經意掃過,發現裏面竟然有家圍棋社。
他的心髒開始砰砰跳動,命運冥冥中為他指出重逢的方向,他循着指引去了對應樓層,在透明的玻璃牆中,看到瘦了很多的沈臨瑜和一衆年紀小些的孩子正坐在一起上課。
講課的老師忽然停下,詫異地往玻璃牆外看去,連帶着所有小孩都也轉過頭,他們的目光都是那樣的好奇,除了沈臨瑜之外,誰也不懂:為什麽好端端地上着課,外面會出現一個這麽奇怪的男人,一聲不吭地望着某個方向,表情猙獰地痛哭失聲。
江堯高大的身軀慢慢蜷縮起來,他流着淚,對想要站起身過來的沈臨瑜搖了搖頭,叫對方好好上課,自己垂着頭慢慢地走到一邊去;路過拐角,他眼前出現一雙洗得發白的帆布鞋,那雙鞋在他面前停下,他若有所感地擡頭,看見沈臨珺對他笑:“好久不見,阿堯。”
那一刻江堯想:太好了,還活着。
他的淚流得愈發洶湧,眼前一片模糊,甚至看不清沈臨珺的臉,只能朦胧看出一個削瘦的輪廓,沈臨珺比他記憶裏瘦了太多太多,連身上厚厚的棉服都沒法把他襯得更圓潤一些;站在他面前的沈臨珺像一片随時會被風吹跑的羽毛,于是他在說話之前,先遵從本心死死攥住了對方的衣角,這才自以為惡狠狠地擡起頭:“沈臨珺,你還活着呢。”
我以為、以為你死了。
這句話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在這一刻無師自通地懂得迷信妙用,下課鈴聲響起,沒多久沈臨瑜背着書包急急地跑出來,看見他們倆眼睛瞬間也紅了,直直撲到哭泣的江堯懷裏;其餘人都繞開他們這三個奇怪的人走,江堯隐約聽見誰說:“這兄弟三個是不是有點毛病?大白天哭什麽呢?”
分明是罵人的話,但江堯卻愣了一下,随即含着眼淚笑起來,他終于懂自己為什麽要強行地踏入這段和他沒什麽關系的故事裏,或許從沈臨珺分給他晚飯的那一刻牽絆就已經寫定,他是家族裏透明的缺少關愛的衆多小輩之一,沈臨珺和沈臨瑜是孤苦伶仃無人在意的兄弟,他們本質其實都一樣,都是無家可歸的小孩。
上蒼可憐流浪小孩,所以派他們成為彼此新的家人。
“沈哥。”他擡起頭,頭一次叫沈臨珺這個稱呼,他忽然想起一句對方很久前說過的話,不太适合當下情景,但他還是說了,“事情還不到最壞的那步呢。”
“……讓我幫你吧。”
作者有話說:
虛假的沈家三兄弟:沈臨珺沈臨瑜席澤
真正的沈家三兄弟:沈臨珺沈臨瑜、江堯
寫到這裏反而覺得死亡是種解脫了,三個人裏到最後最痛苦的其實應該是健康的江堯,江總半輩子過得都事與願違,沈臨珺死後他想成為沈臨瑜的哥哥,結果沈臨瑜也不在了,後來遇見關越和劉阿姨,這次不想做哥哥了,又被逼着許下那樣的承諾。
很抱歉江總,給你安排了這樣不好的人生,作為補償,番外寫個大家都活着的if線好了,在另一個世界幸福美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