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岑谙被吼懵了,竟還分得出神思來反應,今晚來店裏的熟人真多。

情緒的決堤讓他的每個動作都變得遲鈍,他滞後地轉過腦袋,望向不知從哪裏殺出來的烏林晚和跟在他身後alpha:“你怎麽來了?”

“我不來你就被人踩着臉欺負了!”烏林晚幾步上前将岑谙往自己身後一扯,惡聲惡氣的模樣全然沒了平日直播時的嬌嗔賣乖,瞪向應筵的眼神半點不露怯,“媽的我還真是第一天見識到談戀愛互補能補成這狗樣兒的,岑谙這麽有禮貌一寶貝怎麽瞧上你這種毫無紳士風度的人啊!”

這邊争吵動靜太大,惹得大廳裏的人紛紛引頸張望,應筵不用回頭也感覺得出黏在周身的窺探目光,他下意識側過身子将自己隔在那一道道芒刺般的目光與岑谙之間。

他一方面被岑谙受傷的淚眼磨得心髒一陣沉悶的鈍痛,一方面被跟前這不知所謂的beta激起一股火氣,強忍着才沒發作出來:“你誰?”

烏林晚吵架從來不考慮臉皮,不管有沒有道理先聲量取勝再說:“你管我誰!反正你沖我寶亂撒氣就是你的不對!”

應筵聽岑谙的溫聲軟語慣了,乍一碰上烏林晚只感到耳蝸嗡鳴作響:“這是我的地方。”

“哦,以為自己是什麽龍頭老大是吧,這烏煙瘴氣的破地兒我還不想呆了呢!”烏林晚一邊映射人一邊把這塊東口市排得上名號的高檔消費區貶得一文不值,拽着岑谙往外走,“小寶,我們走!”

應筵下意識伸手去撈岑谙的胳膊,指尖剛碰上就被從外面跑回來的王睿撞開了,後者還不明所以地彈開身子左右瞧瞧:“怎麽了這是?鬧事兒的?外面大喇喇擋着門口那臺越野誰的?”

越野的後排車門被火冒三丈的烏林晚粗暴拉開,他拱着岑谙的後腰:“快,快上車。”

岑谙從得知自己懷孕後就沒有一天松弛過神經,跟應筵的争辯他把最後的抉擇擺上明面,到頭來還是沒解開糾纏成死結的那根線。

他累了,任由烏林晚把他帶走,烏林晚在身後推他,他便護着腹部上車,然後歪在車門上,額角抵着冰涼的窗玻璃。

主駕上是這個冬天初雪時跨着小電瓶捧着熱水杯接烏林晚下課的alpha學弟,岑谙沒有重量的目光游過他的側臉,毫無邏輯地思考,真的會有alpha被易感期折騰得失去理智時只要抱着沒有安撫信息素的beta就會很舒服嗎?那為什麽應筵寧可紮抑制劑也不抱他?為什麽即使抱了也要把疼痛施加給他?

耳畔的響動驟然打斷岑谙的思考,他小幅度地轉動腦袋,在看到車外側重重叩着窗玻璃引起他注意的應筵時驀地睜大了眼。

不知是車窗隔音效果太好還是他失去了聽覺,他看到應筵的嘴在動,眉宇微擰,五官浮動着很多表情,像是警告的,催促的,急躁的,愠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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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說了什麽,岑谙一句都聽不清。

烏林晚在身旁坐穩,按着前面的椅背大喊:“梁自樾,開車!”

于是落鎖了車門的車子啓動,應筵敲在車窗的手隔着一面玻璃滑過了岑谙的眼睛,讓他感覺整張視網膜都在痛。

他坐起來,車開得太快了,應筵的身影很快被抛到了很遠的地方。

岑谙第一次發現,一直占據他整個視野的高大的應筵,原來也可以變得這麽小,這麽小。

“行了,別看了,一個破男人有啥好看的。”烏林晚兜着他的後頸讓他擰過頭來,“這就是那晚送你到寝室樓下的alpha?”

岑谙依舊沉浸在悲恸的情緒裏頭,他嘗試着舒展自己往上浮,直到能正常呼吸:“是他。”

烏林晚還沒消氣:“公衆場合大呼小叫,真沒素質!”

岑谙驚嘆于自己這時還笑得出來:“他是老板。”

“……那他就是恃強淩弱,算什麽男人!”烏林晚罵完還不過瘾,扒着主駕座椅道,“梁自樾,把會員卡還給你小舅,以後我們不去了!”

“聽你的。”梁自樾出了園區後就把車速降了下來,“這會兒要往哪開?”

二十來分鐘後越野停在瀛村大街只亮了個小燈泡的街口,梁自樾前後左右挪動了下,發現實在開不進去,便倒出來打算在路邊找個空位停車。

岑谙在車子的不住晃動下掀開緊閉的眼睑,他費勁地支起上半身,看看周圍,好像這時候才認出街口上方的那顆燈泡:“我就在這下吧,謝謝你們。”

“能行嗎?”烏林晚觀察了下岑谙的臉色,烏燈瞎火的也看不出來氣色如何,“我送你進去吧要不。”

車子穩穩當當地停靠在路邊,岑谙推開車門,回頭笑了下:“林晚,我只是跟人動動嘴皮子,不是打了架折斷胳膊崴了腳。”

越野的底盤有點高,岑谙踩在邊緣,抓住車門框要躍下去,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動作謹慎緩慢地邁出一條腿踏實了地面。

看起來比折斷胳膊崴了腳的還要不靈活。

烏林晚察覺不對,飛快地下了車把人扶住,碰到岑谙的手才發現對方的手冰冷得吓人,還不是那種穿不夠衣服的冷,而是掌心持續冒汗的那種病痛難耐般的冷。

“你等等。”烏林晚轉身拉開副駕門拿起梁自樾的棉服,沖主駕的alpha擡擡下巴,“今晚我不去你那兒了,衣服明早……不,明晚吧,明晚上你家還你。”

棉服被烏林晚抖開,披在只穿着工作服的岑谙肩上,岑谙微弓着身子,烏林晚以為他還是冷,就想把他敞開的馬甲先扣上,岑谙當即按住烏林晚的手:“不,就這樣吧。”

等兩人的身影漸漸融進長街的濃墨中,亮着車燈許久的越野車才依依不舍地拐彎駛離。

從街口到岑谙家的樓房也就一百多步的距離,岑谙之前數過好幾次,是187步。

但就是這187步的距離,在那樣無雪卻陰冷的夜晚,他被烏林晚攬在臂彎裏淌了一身的冷汗。

一進屋子,岑谙便掙開烏林晚的手沖進衛生間,扶着水槽幹嘔起來,吓得烏林晚又是給他順背又是着急忙慌去燒熱水的:“你吃錯什麽了這是?媽的那俱樂部什麽鬼地方啊,生理心理雙摧殘啊!”

岑谙暖上小太陽,往嘴裏灌進兩口兌開的溫水,這才好受點:“不關食物的事。”

“那就是被氣吐了呗!就那趾高氣揚的樣兒,誰看了不——”烏林晚絮絮叨叨的,然後在岑谙解開工作服襯衫的紐扣後陡然頓住。

他看着岑谙袒露出來的腹部慢慢瞪圓了眼,似是不敢相信,顫顫巍巍地伸出手,還沒觸到就收了回來:“你……你這是……是我想的那樣嗎?”

岑谙平靜地說:“我懷孕了。”

烏林晚噌地站起來:“這個人渣!”

與女性身體構造不同,男性beta受孕的概率極低,致男性beta懷孕的可能性只有兩點,一是beta本身接受專門的激素針劑療程,像omega一樣正常接納alpha的行為信息素入侵。

另外一點是,alpha在情緒和思想無法自控的易感期強制性打開beta完全封閉的腔體,而這種做法相比激素療程,對男性beta來說便是帶來撕裂般長久的疼痛,懷孕期間身體素質也更為低下。

現在看岑谙的狀态,毫無疑問必然是屬于後者,烏林晚強迫自己冷靜,坐到床沿問:“那男的知道嗎?”

岑谙搖了搖頭,烏林晚又炸了:“人渣!”

“還有三天就開學了,”烏林晚蹲在岑谙床前,看着那鼓起的肚子發愁,“來得及拿掉嗎?拿掉了來得及養好身子嗎?”

岑谙倏地擡頭,眼底又毫無掩飾的難受:“你是認為我該拿掉嗎?”

“不然呢?”烏林晚說,“你不會是想生下來吧?!”

仿佛到這時候岑谙才真正認清自己的選擇。

不,應該說他或許早早就做出了這個選擇,在他每一步的行為都下意識為肚子裏這條生命考慮的時候。他只是對突然發生轉折的生活一籌莫展,對接下來該如何帶着這個孩子活下去而舉棋不定。

“胎兒已經四個半月了,林晚。”岑谙有些低落地撫着自己的肚子,完全想象不了它六個月、七個月的樣子,更別說臨産時的、重新平坦下去卻多出一道刀疤的樣子,“如果我真的下決心拿掉,我不會拖這麽久的。”

烏林晚看着他這副樣子,更愁了。

以前他覺得岑谙精力充沛,下了課還能抱上書本去圖書館溫習,晚上還能奔去兼職到深夜,等回寝室睡足七個小時,第二天又精力充沛地重複前一天的安排。

可現在的岑谙就像浸泡在一罐枯水裏,變得郁郁寡歡,變得不知所措。

蹲得腿麻了,烏林晚重又坐到床畔,自認也不是為那個alpha講話,就是覺得岑谙的生育不能與那人割席:“那男的呢?他為啥兇你啊,他不要你了嗎?之前不是還送你回學校嗎?媽的那會兒我以為他有多貼心呢……”

岑谙很怕面對這些問題。

他扯過被子蓋在自己肚子上,好像就能暫時逃避現有的問題:“我不知道。”

那一晚烏林晚在岑谙這小破屋子裏過夜,跟他蓋着一條不算厚的棉被,跟岑谙讨論了很多今後不得不面對的麻煩,遠的近的,譬如——

譬如天氣暖了不能用寬大的冬裝把肚子擋住怎麽辦。

大三下學期的實習怎麽辦。

孩子生出來了誰養,岑谙還讀不讀書了,考研要放棄嗎?

大四的體側怎麽辦,岑谙的身子還吃得消嗎?

讨論到後面岑谙歪在枕頭上沒聲兒了,烏林晚側過頭去,他的室友已經沉入了睡眠。

他慢慢地背過身去,亮起手機點開跟梁自樾的聊天界面。

由于前一天是被烏林晚強行拽走的,包和車子都落在了俱樂部,岑谙打消了請幾天假的念頭,第二天晚上硬着頭皮回到俱樂部繼續上工。

不過他今晚沒再趁王睿不注意偷偷把馬甲敞開了,因為他白天在家攥着剪子在衣襟更外側剪了個扣眼,這樣系上就不會勒肚子了。

在連續接收好幾次王睿好奇的注視後,岑谙終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兒,繞到吧臺後摸了個杯子擦拭:“王哥,昨晚我跟應老師那事兒……會不會趕客啊。”

“會倒是不會,大家當好戲看呢,都聽着你讓咱應老板應承你什麽了。”王睿說,“不是我說,你這巴結也太上趕着了吧,目的也太明顯了吧,八字沒一撇呢,你是要應筵承諾你漲工資還是白白送你葡萄酒啊?哦,我記起來了,你想要傾林新産的霞多麗是不?”

“我沒——”岑谙放下擦好的杯子,又從瀝水架上拿起一只,“這是應老師親口說的?”

王睿道:“我猜的啊,不很明顯嗎?”

哦,岑谙心道,他還是不肯公開。

“又悶個臭臉兒了,跟老應昨個一模一樣。”王睿奪下岑谙手裏的杯子,“行了,別擦了,換衣服去。”

岑谙愣怔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王睿是叫他換下這身工作服,他頓時以為自己偷改制服被瞧出來了,更嚴重者他以為王睿因為昨晚他鬧出來的事情要辭退他了,他捂着扣子的位置,企圖找方法補救:“我真的不能再多幹一會嗎?”

“幹,我讓你幹,”王睿轉身從酒櫃裏摸出兩支昂貴的拉菲珍寶往岑谙手裏一塞,“我給你發應筵家定位,你給他送過去,趕緊的。”

像是應激般,岑谙對那座公寓産生了抗拒性:“我不去!”

“王哥好心幫你呢,你領不領情?”

“我不去!”岑谙心慌地看着那雙一直往他懷裏推着酒的手,他想撒手,但更怕這兩支酒摔地上後他賠不起,他的生命已經扛不起更額外的費用了,“王哥,你放過我吧,我真不想去……”

王睿好歹也是俱樂部裏管事兒的,還是個脾性不小的alpha,一推一讓間他火大了,把酒往吧臺上一擱,橫眉豎眼道:“你這工作還想不想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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