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桌上的白蘭地奶露還剩着小半杯,季青森撤得很突然,連王睿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那道背影都消失在門口了,應筵也忘了再像以往那樣用目光追随他至視野徹底抓不住,哪怕這個過程曾漫長得由季青森穿校服的模樣為起點。
他以為這個習慣會持續更久,然而就在這麽個普普通通的夜晚,在聽聞岑谙辭職之後,這個習慣遇上了斷點。
“他好好的辭什麽職?”應筵粗魯地扯過桌上的員工出勤冊翻得嘩啦響,“你批準他辭職幹什麽?”
“不是,人家開學要準備找單位實習了,顧不上做這份兼職了,我還能攔着不成?”王睿被應筵極度不悅的眼神盯着,還以為這事嚴重到要讓兄弟間反目成仇的地步,“上個月那什麽小劉和小李辭職也沒見你反應這麽大啊,小岑就讓你這麽在意?”
像一個勢不可擋的猛浪撲過來,應筵兜頭兜臉被澆了個透徹,滲透了衣衫的海水冰寒到了骨子裏。
他看着出勤表上岑谙被随意劃掉的名字,如同無能為力地看着股無形的力量将岑谙這個人從他生命裏剔除。
什麽岑谙讓他在意,不該是岑谙在意他嗎?
從相識之初就是岑谙默默無聲地跑進他的餘光裏,他立在聚光燈下,岑谙就昂着頭仰慕,他垂下眉眼示意,岑谙就低下頭臣服,就算是他閉着眼喊一聲岑谙的名字,再睜眼就能看見溫馴的beta在他身邊等候接受他的所有或有意刁難或微不足道的要求。
應筵沉默的時間太長,王睿漸漸琢磨出端倪來:“靠,還真是?他上趕着巴結還真把你巴結出感情來了?”
應筵聽得煩躁,摸出手機把岑谙的號碼從通訊錄翻出來,就是遲遲按不下撥出。
似是為了确認岑谙還會像以前那樣如影随形,應筵把手機扔給王睿:“你給他打個電話,就說我喝酒了,讓他來接我。”
王睿忙拿走季青森喝過的杯子假裝有事做:“我不要,想打你自己打。”
應筵連老板架子都端出來了,咬牙切齒地威脅:“王睿,你工作還要不要了。”
王睿不怒反笑,洗着杯子口吻平常地說:“你說巧不巧,他辭職那晚我也跟他說過這句話,前一晚你們不是鬧得人盡皆知,我尋思員工巴結一下老板也沒犯什麽錯,哪至于把關系弄得這麽僵,就出主意讓他拿兩瓶酒上門給你低個頭,好讓你給他個臺階下,小岑一開始不肯呢,我一威脅他,他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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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他還挺在意這份工作的,去了不到一個鐘,他給我發消息說酒送到了,但是你在忙,他沒多打擾。”王睿複述着那晚的情形,也在此刻才咂摸出不對頭的地方,“他回來就跟我提辭職了,他要真想辭職還用費勁跑那一趟嗎?怎麽不幹脆一開始就順着我的威脅跟我挑明了?你是不是沖他說了什麽重話?”
說了什麽重話——
應筵用仿佛被過量酒精侵襲的遲滞思維回想,他到底說了什麽重話。
他将大老遠跑過去向他低頭的岑谙拒之門外,質問“你過來幹什麽”。
對着生育能力低下卻願意給他生孩子、不介懷他心裏有別人的beta,他說“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他懷疑岑谙居心叵測,認定岑谙無理取鬧,卻在對方心灰意冷的“你從來就沒在乎過我”之後不懂反駁一句“我在乎”。
真的不在乎嗎,盲品上為岑谙自罰三杯而心疼是因為什麽,争吵時還要側身抵擋住別人投向岑谙的目光不讓他的眼淚暴露是因為什麽,岑谙離開他後他頻頻看向手機期待消息提示音響起是因為什麽。
只是岑谙對他的在乎太龐大,他的在乎便渺小得不值一提,他享受着岑谙無窮無盡的在意,私以為永遠不會看到它的枯竭。
“你也有答不上來的時候。”王睿扳回一局,對應筵的沉默喜聞樂見,“惹毛了人家就哄回來啊,球踢飛了難道自己會反彈滾回你身邊嗎,笑死。”
王睿關了水,将杯子倒扣在瀝水架上。
樓上有人喊他,他擦擦手上去了,把應筵獨留在吧臺邊。
吧臺內側備酒的omega登時不自在起來,小心地問詢需要喝點什麽,應筵掃了眼用來調過雞尾酒的半瓶白蘭地,讓omega給他拿個幹邑杯。
儲存在俱樂部原本只為留給季青森當基酒用的白蘭地,半年內只下去半瓶,卻被他今晚一杯接一杯喝得見了底。
品酒師是不該讓自己這樣失控的,所以他向來都控着量,極少數的放縱在二十八年人生裏只有那麽兩次,一次是季青森結婚後的第二天,一次是今晚。
他不上臉,沒被備酒的omega瞧出異樣,直到王睿下來看見他一手撐着額角一手握着電話重複做着撥號挂斷再撥號再挂斷的動作。
岑谙從來不會不接他電話,應筵覺得肯定是自己的手機壞掉了,或者是他喝多了撥錯了號,否則曾經無數次他一喊名字就會不顧一切奔到他面前的岑谙怎麽會不接電話。
撥號界面再一次因無人接聽而自動挂斷,應筵将手機往臺面一扣,沉着氣對王睿道:“你給他打個電話。”
“……行吧。”王睿騎虎難下,真想給前天批準岑谙辭職的自己一巴掌,他掏出自己的手機撥出岑谙的號碼,片刻後放下,“沒人接。”
應筵捂着自己發熱的後頸,難受得幾乎是把字兒壓扁了從牙縫間擠出來:“再打一次。”
王睿硬着頭皮又打了一次:“還是沒人接。”
沒人接不會繼續打到有人接為止嗎,應筵被酒精染紅了眼睛:“再打一次!”
“他媽的,”王睿都不懂自己出來打個工怎麽還卷進哥們的感情糾紛裏了,“就是沒人接啊,人家上晚課去了吧。”
“不會,他不方便接的話會給我回個消息。”應筵像是無比了解岑谙一樣,并且這個認知讓他自得其樂,仿佛他占有的獨一份是別人不曾體驗過的好,“這樣,你給他發個微信。”
王睿就算是盯崗盯得兩眼發直也比應筵這會兒腦子清醒,他繞出吧臺,把應筵扯下吧臺椅後扶住:“走吧,送你回去得了。”
被推進車後排的時候應筵還在執拗,抑制貼阻隔不住受情緒起伏影響而滿溢的苦艾酒信息素,跟渾身沾染的酒氣混在一起格外嗆人:“你別開車,讓岑谙過來開。”
“你清醒了再說話好吧,你搞搞清楚到底是哄人回來當寶貝的還是逼人回來當保姆。”王睿把車門用力一甩,坐進主駕還嘟囔了句“怎麽好像聞到了季青森的味兒”。
油門踩盡,彷如按下長夜開關,轎車載着沉浸遲來後勁的人闖入路漫漫。
半途又經過世紀廣場,還是那盞失修的路燈,它近看還是沒有被點亮。
應筵不靈活地撥號,想斥責管理局為何不作為,號碼撥出去界面顯示的卻是岑谙的名字。
他就這麽不厭其煩地撥着岑谙的號碼,酒醉讓人暴躁,也迫使人學會忍耐煎熬,電話等待音拖沓又漫長,應筵揣着不安分的心跳,聽覺卻在學着習慣。
到家時,應筵感覺自己終于撥通了,他握拳抵在牆上,腦門枕在拳上:“岑谙,我喝多了,過來一下好嗎。”
王睿從他兜裏摸出門卡,驚異于岑谙這麽容易心軟:“小岑接通了?”
應筵自說自話:“現在不在俱樂部了,在家裏。你過來一下,我需要你。”
“靠,你倆都發展到這程度了?”王睿開了門,把應筵扶進去,在應筵的一聲聲“我需要你”中把門關好,又随手将門卡擱到鞋櫃上。
王睿的手頓住了。
鞋櫃上振動的手機正亮着待接聽界面,屏幕上顯示着“應老師”。
王睿看了神情恍惚的應筵一眼,奪走他的手機往耳邊一湊,哪有岑谙在裏頭說話,還他媽是那尖銳的等待音!
“別他媽打了。”王睿将岑谙的手機塞進應筵手裏,“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他不回來取手機,你永遠都等不到他接聽!”
再一次自動挂斷,短促又刺耳的挂斷音像給這段不對等的畸形戀愛最終判定死刑。
應筵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被酒精抽走了所有感官,再醒來時窗外暗夜未盡,四周安靜得落針可聞,王睿已經不在屋裏。
床頭櫃上有什麽東西折射着暗光,應筵強忍着頭痛将紛擾的思緒抽絲剝繭,在即将确定相似情節之前擰亮夜燈,心髒承受着重擊抛起又觸底。
折射光線的是盛着抑制項圈的白金邊高腳杯,不是檸檬蜂蜜剛剛好的玻璃杯。
他走出卧室立在廚房門口,爐竈前沒有一個為他煮面的人。
還有一個地方——
應筵抄上門卡快步走出去,到電梯間便急急收住腳。
正處夜半,畫廊樓梯靜悄悄,那裏也沒有一個搖搖欲墜的人。
他想起季青森說,不在意了都是不聲不響走人。
岑谙明明可以抓起那個項圈摔地上,但沒有。
岑谙明明可以撕碎他沙發上的文件令他前功盡廢,但沒有。
岑谙明明可以推倒他的酒櫃為他制造一地狼藉,但沒有。
岑谙只是不聲不響地走了。
他當時看着岑谙背對廣袤高空伫立在樓梯上,他真的有預感過什麽嗎?
不,他只想過岑谙會墜落,卻沒想到要跑過去接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