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兩天之後,廣場上那盞失修多日的路燈終于重新亮了起來。

應筵是剛結束一場培訓會下來驅車經過這邊發現的,他靠邊擺停,透過車窗看看這盞比旁邊的明亮了不止一個度的燈,又給油駛遠了。

寝室樓下有一小撮學生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論什麽,應筵搭着扶手箱百無聊賴地沖那個方向盯了一會,為首講話的那個學生将手裏厚厚一摞看着像傳單模樣的紙每人一沓分發下去,其中一個男生沒拿穩,紙張順着手臂一滑随風飄散各處,他叫了一聲,忙手忙腳彎身去撿。

應筵嫌他們叽叽喳喳太吵擾耳朵,将車窗升了上去,低頭看了眼時間。

八點二十。

五分鐘後,那撥學生抱着傳單各自組隊跑進幾座寝室大樓,周圍霎時靜了下來。

應筵打開扶手箱,從裏面摸出一支手機,屏幕右上角提示電量僅餘19%。

鎖屏的背景圖是一只招財貓,應筵忘了今天是第幾次用指頭滑過這只貓的身子,畫面上滑,顯示數字密碼輸入鍵盤。

六位數密碼,應筵戳了五個數字,只剩最後一位時他的手指懸在上方良久,最終洩氣地關掉了屏幕。

從那晚酒醒後到今天早上,他已經輸錯了九次密碼,他不确定岑谙的手機是不是跟他的一樣出錯滿十次,系統就會自動擦除數據,這對他來說哪怕順利解鎖了也于事無補,他不敢輕易嘗試。

在俱樂部未更新的員工檔案裏查到的生日、身份證號和銀號卡號後六位都不對,他自己的生日也不對,應筵好像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對岑谙一點都不了解。

他拿起自己的手機撥打岑谙的號碼,扶手箱上的手機亮起屏幕,“應老師”三個字在上面浮動。

應筵掐斷了電話。

距離他和岑谙的上一次見面也就過去四天而已,以前哪一次出差不比這次分別的時間長?往常他不主動聯系岑谙,十天半月的也沒見自己哪次不習慣,反正出差回來以後他只要一通電話,岑谙就會扔下所有事情去見他,不管他如何變着法子操.弄,岑谙都不會反抗。

那時候他是這樣認為的,岑谙會笑着接受只有性沒有愛的感情,會哭着承受被他施加的疼痛,但永遠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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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就突然弄丢了呢。

醉酒了能失控到一遍遍地給岑谙打電話,清醒了尚還能克制住不碰任何聯系方式,可在岑谙寝室樓下漫長等待的第二晚,他忍不住了,打開微信翻出墜到很底下的岑谙的頭像,點開聊天框輸入一句“別鬧了”。

發送出去的消息前方瞬間挂上紅色感嘆號,應筵呼吸一滞,就這一眼,他有種指尖和頭皮同時發麻的感覺,心髒仿佛随怔愕而皺作一團。

眼尾瞥見岑谙所在的寝室樓有人出來,應筵擡起眼,是剛才那撮學生裏的其中幾個。

同齡大的男性beta們完成了派傳單的任務哄鬧着走遠,應筵正想收回視線,忽然注意力被遠處低着頭玩手機的一個beta扯了過去。

應筵剎那握上門把,等那beta全無防備地從他車前經過,他猛地推開車門,吓得那beta下意識退了一步,然後昂起臉瞧向他。

“……”烏林晚看見是他,圓睜的眼緩慢恢複原狀,轉身就要走,“真晦氣。”

“等等,”應筵從背後叫住他,“你跟岑谙一個班嗎?同一個寝室?”

烏林晚轉身盯了他一會,自認和這人渣alpha對嗆過還能心平氣和的自己很道德:“關你屁事。”

這個beta是暫且能讓他快速聯系上岑谙的唯一渠道,應筵忍下這股惡氣,朝對方走近一步:“他在不在宿舍?能不能幫我把他喊下來?”

烏林晚連連退後兩步:“我剛從外面回來,我哪知道。”

“行,”應筵掏出自己的手機,“你存一下我號碼,他人在不在你給我說一聲。”

“不要,”烏林晚像遇上壞人似的抱着手機捂在胸口,“被我老公發現我手機裏有別的男人他會吃醋的。”

應筵感覺自己跟這人真的沒法溝通,怎麽同是beta脾氣能相差那麽大:“你把他喊下來就删掉,不耽誤。”

烏林晚都退到樓梯口了:“你媽的自己打給他不行嗎!”

應筵按住牆壁,生生止住步伐。

看他不作聲,烏林晚作恍然大悟狀:“哦,他拉黑你了是不,當初兇人家沒想到這下場吧,活該。”

眼瞧着這alpha臉色越來越黑,烏林晚得逞了,擰身就要朝大樓裏走,應筵一邁進來,他回頭大嚷:“這是beta的寝室樓!你要敢上來整棟樓的beta都要喊非禮!你看到時候小寶是選擇露面還是繼續躲你!”

應筵氣壓低沉地釘在樓梯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在上面是不是?你把他喊下來。”

“喊下來你又能怎樣?哦,又當着所有人面兒吼他,把他氣哭是不是?你到底是追人家還是逼人家出醜啊!我看你就是想把他折騰殘了,你對他根本就談不上丁點兒喜歡!”烏林晚看着對方那掩藏着狠戾的雙眼就為岑谙感到不值當,beta終究是在alpha面前容易生怯,他指着應筵腳下那塊地方,邊說邊往後退到樓梯邊,“你別過來,過來也沒用,岑谙——岑谙不在上面,我出門之前他就被他們部門的alpha學長約出去了。”

烏林晚說完就跑上樓了,應筵僵怔在原地,對方那句話猶如一把鋒利的剪子,剪斷了一直高懸在他心頭那座重石的線。

肩膀忽被人重重撞了下,應筵側過身,兩個你推我搡回寝室的beta立時噤聲,低頭說了聲“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往樓上跑了。

應筵從樓梯口退了出來。

他是八點剛過就把車子停在這裏了,意味着岑谙在此之前就已經出門,這都九點多了,社團的事用得着聊這麽久?

假設不是聊社團的事,那個破alpha把岑谙約出去幹什麽?吃飯?飯店都該打烊了吧。看電影?什麽關系啊就做這麽暧昧的事。

應筵回想着他和岑谙的兩年,卻好像怎麽都搜尋不到戀人之間在一起時日常該有的蛛絲馬跡。

他們總是做.愛,他懷着私欲從後面進去,他把岑谙的臉摁進枕頭裏。

他們偶爾逛逛,但不怎麽牽手,他總把岑谙抛在自己身後,自信岑谙一定會跟上。

他們見面的地點不是在床上就是在俱樂部,可當他讓岑谙坐下陪他喝幾杯,他的視線也總是掃向門口。

應筵驟然停下,覺得自己不能再回想了。

似乎每深思一寸,岑谙的面容就在腦海中淡化一寸。

鞋底下好像踩到了什麽,應筵挪開腳,露出A4紙上設計簡約的畫面,他反應過來是被剛才那男生遺落的傳單。

他俯身撿起,注意力首先被“就業創業協會”奪走,他記起岑谙就是這個社團的。

傳單上寫着就業創業協會即将要舉辦的職業規劃咨詢,重點面向大三大四人群,舉辦時間和地點——

應筵掏出手機,調成補光模式将被自己踩髒的傳單拍了下來。

多出來的傳單被岑谙疊好放在桌角用東西壓着,社團的成員向他跟另一個會長彙報過今晚掃樓宣傳的工作就散了,留下他倆在社團辦公室裏談了談換屆選拔的問題。

他是最後一個走的,關燈關門的時候他還在回憶當年加入這個社團的初衷,因為成長經歷變數太大,他人生的道路向來沒大部分人那樣明朗,起初加入這個社團并在換屆時被選上當副會,他的想法一直都是為了能更多地接觸外界企業,獲取行業信息,謀求更廣泛的就業機會。

而今學校規定的四月份實習迫在眉睫,他卻迷茫了,真的會有企業願意招進一個挺着孕肚的beta嗎?

回家後岑谙就坐上床沿,等把身子烘暖了一點,他脫掉衣服,摸摸自己的肚子。

相比上一個月,他的肚子明顯又漲大了些,但因為其它部位太瘦了,如果沒有寬大的外套遮掩,沒有人不懷疑他凸出的腹部是因為懷了孩子。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即使這些天他開始胃口大增吃很多東西,其它地方也還是長不胖,他寧願脫相變胖了,也總好過在大三下學期這麽關鍵的階段被人看出來懷孕了。

他越來越不敢正眼瞧自己的肚子太久,就連洗澡的時候都是黑着燈匆匆洗完,可越不敢,就越認清這是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偶爾半夜醒來,他會意識混亂地抓起枕邊的手機想給誰打個電話,等號碼按下去了又猝然醒神,冒着冷汗坐起來,對着昏黑的屋子發呆好久,又緩緩地躺回去。

游思妄想了好半會,岑谙輕嘆一聲,關掉小太陽,扯過床尾的睡衣打算去洗澡。

然而才剛站起,岑谙便立馬坐回原位。

他大睜着眼,呼吸急促起來,不敢置信似的再次将手掌按在腹部偏下方的位置。

那種感覺又來了——掌心切實地感受到了肚皮輕微的鼓動,不像平常腸胃消化,而是像一尾小魚在裏面翻滾了下。

一股恐懼感油然而生,岑谙幾乎是急如星火地抓起手機,快速撥動着界面查找附近醫院做引産是否需要預約,需要辦理什麽手續。

胎動這個現象在他懷孕以後是第一次出現,岑谙抓手機的那只手都是抖的,他慌張而急亂,甚至沒法集中注意力讀完一段簡短的文字,滿腦子被“怎麽辦”三個字塞得滿滿當當。

直到能勉強念下來一個段落時,岑谙的心緒已經平緩下來。

他放下手機,連洗澡也沒精力了,扶着床沿側卧到枕上,雙腿蜷曲起來,把自己也蜷成一個嬰孩的姿态。

縱然他從小到大都是被抛棄被遺忘的那個,可他的孩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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