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持續了一整周晴朗無雲的好天氣,二月最後一天的午後迎來了一場小雨。

雨水滴滴噠噠敲在窗檐覆蓋了咖啡廳的複古木門被推開的聲響,若不是桌邊的椅子被拉開,應筵還沒意識過來季青森已經走到面前。

“是我錯覺嗎,你好像瘦了點。”季青森坐下來,“最近沒睡好?”

應筵收緊搭在桌面的手:“有點失眠。”

他的目光在季青森鼻梁上的創口貼駐留半晌,問:“鼻子怎麽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被寶寶的無情手給撓到了。”季青森屈指碰了碰鼻梁左側,笑了起來,“早上學生還問我是不是跟人茬架了。”

“沒事就好。”應筵把菜單推過去,“看看喝點什麽,這裏的藍山拿鐵好像還不錯,奶味比較重。”

季青森卻搖搖頭,招手喊服務生來了杯熱美式,等袅袅熱氣漫散開來,他說:“其實我也不是非要加牛奶,霍昭加班的時候愛喝美式,我貪嘴嘗了嘗,竟然還挺不錯,原來人的口味真的會變的。”

應筵發現季青森很不經意就會把霍昭挂在嘴邊,可能是出于事事無法分割的親密關系,也可能是無法言說的時時惦記。

“也許吧。”應筵勾着杯柄,卻沒端起杯子,只是維持着用指甲輕刮杯沿的動作,“下午沒課了?”

現在才兩點半,季青森打個呵欠:“有的話我就不答應跟你見面了,還不如回宿舍睡個午覺。”

“那還得勞煩你撐起精神陪我坐一會,”應筵玩笑道,“上次在俱樂部你走得太突然了。”

“就一會啊,久了不行。”季青森往窗外看了看,不過這裏是二樓,外面是飄出去的花臺,這個視角望不到樓下場景,“霍昭還在樓下等我來着。”

應筵眉梢輕揚:“他送你來的?”

“對,他今天正好有空,待會我跟他逛逛超市。”季青森伏低上半身,朝咖啡表面吹了吹,吹歪了上面原本就不太完美的心形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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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森今年二十七了,可這個略顯幼稚的舉動讓應筵錯眼間恍惚覺得他還是十六七的少年樣。

他繼而想到十八歲的岑谙,卻好像描摹不出岑谙在任何空閑時不自覺顯露出的慵懶惬意的可愛姿态——與其說這些狀态從不屬于岑谙,倒不如說岑谙從沒有過空閑時。

岑谙就像一顆小小的齒輪,他總是在旋轉着運作,下課後忙着跑去兼職、上工時忙着聽單端酒、和他上完床忙着撿起衣褲穿好離開……

“應筵,”季青森突然出聲打算他的回想,“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喜歡看雨呢。”

應筵才發現自己竟然在季青森面前走神了,他拉回神思,松開握在杯柄的手揣入大衣口袋:“沒什麽,就看看這雨下到什麽時候,停了等下好走一點。”

“你高中那會就讨厭下雨,嫌雨水會弄髒鞋面,晚修後非要等到雨停了再走,結果能走的時候門衛都關了門打瞌睡了,害我陪你挨那大爺的罵。”季青森不解,“既然今天出門前就知道要下雨,怎麽不幹脆改天約?”

應筵攏緊手指握住兜裏的東西。

因為他等不及了,既然做了決定,他不想再拖下去了。

兜裏的手攥出了溫熱,應筵沒再猶豫地将手拿上桌面松開,那根被他據為己有近四個月長的抑制項圈像一條冬眠未醒的小蛇安靜地躺在桌上。

“青森,這個還你。”

實際上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他還想了更充分的理由,項圈是在俱樂部的員工休息室撿到的,或是工號018送酒上門到他家的時候落下的,再或者他坦誠自己和岑谙有過一段,岑谙不小心丢在他家的……

然而一切想法都在季青森并不意外的眼神中偃旗息鼓。

抑制項圈放得太久,微囊暴露在空氣中,原本儲存的白松香信息素再無一絲殘留。但季青森不會因此而認不出自己的東西,就像讀書時自己的校服混在晾滿同款式校服的寝室陽臺上,沒人認不出屬于自己的那一件,因為校徽歪沒歪哪根線頭松了哪處有洗不去的污漬,自己都清清楚楚。

季青森沒動它,連目光都是在上面停留了兩秒就移開,唇邊漾了很淡的笑:“我以為你會替岑谙保管得更久一些。”

“你都知道?”應筵驟然擡眼,“岑谙跟你說的?”

“沒有,是上次進你房間無意中看到的,我感覺我的猜測不會錯。”季青森說,“反而岑谙什麽都沒有透露過,我後來再見了他一次,他和我聊的也都是生活上很平常的事情,別的什麽都沒提及。”

恰在此時檐下雨也停止滴落,放晴的天色卻彷如炸響一記悶雷,生生劈在應筵心頭。

他險些在桌旁猝然起立,未曾料到原來岑谙也會使他無措沖動:“你後來見過他嗎?在哪裏碰見的?他現在怎麽樣?”

明明岑谙離開當晚就辭掉了兼職,在學校裏也難以撞上一面,丢失岑谙的這些天裏,應筵愛上了掌着方向盤沿城市大路低速兜風,透過降下的窗縫尋找非機動車道有沒有一個騎着自行車飛快滑過的身影,也試着适應擁擠嘈雜的地鐵,可洶湧人潮裏始終沒有那個與他對視的beta。

似乎連季青森都在證明他與岑谙的有緣無分,道:“在他們學校,我上個月去東口財大做學術交流碰見的。”

明明該先問在學校的具體哪個方位,應筵脫口而出的卻是重複的話:“他現在怎麽樣?”

季青森從咖啡杯上輕輕撩起眼,說:“問個不停,搞得我以為在答辯呢,你跟岑谙到底什麽關系?”

恍如冬末的最後一滴雨落在應筵心頭。

冰涼像認清現狀的無所适從,濕潤像忏悔夢醒的冷汗淋漓,他緘默着,踟蹰着,回答道:“談過兩年。”

季青森緊接着問:“既然如此,那天為什麽不讓他進屋裏?為什麽把人讓進來又放他走?”

應筵撇開臉:“青森,你別問了。”

“為什麽不能問?”季青森凝眉,像是一副格外難受的模樣。

雙方靜默良晌,咖啡都涼了,兩人之間不再有缭繞熱氣阻擋,季青森忽然擡手,撕下了鼻梁上的創口貼。

露出來的位置好好的,沒有任何創傷,只有一點淺色的痣。

“是這個原因嗎。”季青森輕聲問,天知道他猜透真相之後有多為難,“應筵,你的感情好奇怪,你好像喜歡了誰,又好像都沒有,你不尊重他,也不尊重我。”

桌上的熱美式只喝過兩口,季青森撈起進門時脫掉的外套起身,在應筵的注視下将椅子推回去:“不過還是謝謝你。”

季青森走了。

大概是沒有陽光的緣故,他轉身那瞬間,應筵突然就想不起來穿高中校服的季青森踩着校道一地陽光轉頭沖他笑的樣子了。

寬闊的校道收攏成咖啡廳的深色木地板,季青森的藍白校服化作合身的襯衫西褲,這次沒有雨聲幹擾,門開門閉的聲音在聽覺中完成了一場短暫的落幕儀式。

應筵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坐在桌旁,工作日下午的咖啡廳生意實在慘淡,連店員都在無所事事中發現了窗邊這位alpha客人的異樣,上前輕聲詢問是否要換一杯熱的咖啡。

應筵擺擺手,把單子遞過去:“結賬吧。”

那根躺過高昂酒杯的抑制項圈此時被遺落在冷卻的咖啡杯旁,應筵沒帶走它,揣着兩只空空的衣兜回到了車上。

降過雨的這天又冷了幾度,應筵點着引擎,靠在主駕椅背上等水箱升溫。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掠過後視鏡下的車載香片,然後伸手揪了下來。

香片已經沒有味道了,以前香味散了他會及時更換一片,這次揮發散盡多久他好像忘了,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他不是沒了這個氣味便活不下去的。

道邊就有垃圾箱,應筵重新推門下車,再無留戀地将香片投進去,回車上時暖氣正好能開了。

然而他還是沒啓動,抓着方向盤伏在上面,偏頭看着空蕩蕩的副駕駛,思維剛被抽了空,便有許許多多聲音跟着湧進來。

王睿說,如果你不是非小岑不可,那就算了呗,簡單得很。

那個兇巴巴的beta說,我看你就是想把他折騰殘了,你對他根本就談不上丁點兒喜歡!

季青森說,你的感情好奇怪,你好像喜歡了誰,又好像都沒有。

好像每一個人都在控訴着他不愛岑谙,可怎麽岑谙就那樣心甘情願又不計回報地在他的餘光裏站了兩年。

應筵摸出手機,點開最頂上的那個頭像。

自從看見那個通紅的感嘆號後他就沒再有勇氣點開這個聊天界面,可是他快要忍不下去了,岑谙在時他視之不見,岑谙走後他滿腔言語無處說。

原來這個冬天的最後一滴雨是滾燙的,應筵低着頭,發出去一句“對不起”,嘆號染紅了他的眼眶,他再發一句“回來好嗎”,嘆號割開他的心髒滴下心頭血。

小方桌上的手機振動兩下,岑谙從溫習的課本中擡頭,從床上爬過去将手機夠到手裏。

微信界面多了個新頭像,顯示“嚴若炤”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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