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暮去朝來,晃眼又七載春秋。

炤耀總部第三十層的大型會議室吸收着炎夏下午四點的自然光,為時八十分鐘的風險評估會剛剛結束,一衆西裝革履的高層圍坐環形會議桌旁舌戰群儒。

銷售總監脫離周圍幾人對“銀行鎖彙”的話題讨論,目光追逐着講臺上收拾資料的年輕beta:“岑特助,聽說嚴總最近又盯上了國外一頭獵物,你跟嚴總走得最近,透露點風聲呗。”

今天嚴若炤有事外出,評估會是岑谙一手操辦并展開的,他大學時擔任兩年社團副會,工作後跟随嚴若炤精進不休,對這種場合已經得心應手。

他說得舌敝唇焦,下來先喝掉半杯水潤喉,擰上杯蓋才道:“別把嚴總形容得活像個好色之徒似的。”

頂頭上司不在,一圈人放松地笑開來,銷售總監看着岑谙,這位從他進炤耀之初就已經跟在嚴若炤身邊的beta助理看着溫柔親和沒什麽攻擊性,但辦起事來雷厲風行,工作生活仿佛兩副面孔,有時聽他說話會分不清到底是玩笑還是警告。

這也導致公司裏的人處于一種喜他又懼他的共存心理,可歸根結底還是敬重他,畢竟岑谙辦事能力強,在職期間從未出過半點差錯。

銷售總監從桌上的小瓷盤摸出一顆薄荷糖放到岑谙手邊,笑着說:“咱們搞銷售環節的未雨綢缪嘛。”

岑谙放下手中文件,撚起那顆薄荷糖剝了含嘴裏,透露道:“關于新獵物我也還沒收到确切消息,只知道不是嚴總盯上的,是人家送上門來的,所以能不能促成新合作還有待商榷。”

在一波波展望炤耀光明未來的談笑風生中,岑谙抱着文件離開了會議室,搭乘電梯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裏。

他的工位幹淨整潔,桌面用品擺放有序無一件雜物,資料櫃上的文件按顏色與厚度排列,外側粘着書寫工整的标簽。

進過岑谙辦公室的同事都驚嘆地問,岑特助,你是不是有潔癖啊?

碰上這種情況岑谙都會笑着回答自己只是在規整的環境裏幹活會更加投入,實際上最初養成這種習慣,只是為了控制自己不摻任何雜念而已。

仰靠在辦公椅上閉目讓思緒放空了一會,岑谙睜開眼重新投入工作,晃開待機的電腦,對着文檔手無停歇地輸入了一份評估會的總結,趕在下班前發到了嚴若炤的郵箱。

夏季天黑得晚,岑谙從大廈走出來時眼前方還懸着碩大的一輪圓日,他找到自己的車子鑽進去打開冷氣,拉下遮陽板,打轉方向盤離開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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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近幾年實施城區改造政策,岑谙租住的那個舊小區從這年初開始就動了工美化外觀,話說得好聽,事實上又是往水泥地鋪瀝青又是鑽牆打孔埋電線的,沒一個居民說不吵。

跟着嚴若炤打拼的這些年岑谙存了筆不小的積蓄,最近他總琢磨着要買個房子,省得岑愉每天自個兒放學還要倒兩趟擁擠的公交。

在停車位上熄了火,岑谙拎起副駕上的蛋糕下車,居民樓沒有電梯,他放輕了腳步上四樓,還沒掏鑰匙就先聽到裏面的吵鬧聲。

一開門,吵嚷停了,屋裏一大一小倆alpha齊齊看向他,小的先反應過來,推翻茶幾上玩了一半的國際象棋沖岑谙撲過去:“爸爸!”

大的那個對着被推得東倒西歪的棋子忒不服氣:“岑愉你是不是輸不起!”

岑谙把蛋糕放到桌上,撫了把岑愉亂糟糟的頭發, 将他不知什麽時候甩到頸後的白玉平安扣繞回來塞進領口下:“今天寫作業了嗎?”

岑頌惡人先告狀:“寫什麽寫,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小叔說謊!”岑愉摟着岑谙的腰急切地為自己辯解,“我今天早上七點就起來背單詞了,十點之前就把暑假樂寫完了,他那會兒還在睡懶覺,他胡說八道!”

他急得臉都紅了,嘴巴叭叭間雙鳳眼也蓄了淚霧,是小孩子不甘被誤解的平常表現。

岑谙屈指刮了下他的鼻尖:“我知道,所以給你買了小蛋糕當獎勵,把手洗幹淨吃一點——別吃太多,留着肚子吃飯。”

小孩兒好哄,眼淚還沒流出來便收了回去,松開一雙箍在他腰上的細瘦胳膊,蹦跳着跑回茶幾旁,跪在地毯上收好棋子,然後鑽進廚房洗手。

岑谙解掉領帶,對折兩下往岑頌架在沙發扶手上的腿一抽,待他弟乖乖收起腳,他才坐過去:“問你呢,今天寫作業沒有?”

七年間,岑頌抽條拔高成勻稱颀長的身形,岑谙站在他面前跟他說話都要挑高視線,但坐一塊兒的時候岑頌還是習慣蜷起自己偷摸着往他手臂上挨過去,好比眼下,他下巴搭着膝蓋看起來很溫馴,實則整個人都往岑谙那邊倒:“哥,我都要研一了。”

“你還知道你研一了?”岑谙說,“我在門外聽着你跟小愉吵架那個勁,我以為你才三歲。”

“哥說我是三歲就三歲吧。”岑頌快要栽他懷裏了,“哥,我幫你照看一整天孩子了,你不給我獎勵嗎?”

岑谙看着他弟這張仗着雙小狗眼撒起嬌來迷惑性極強的臉,不知道怎麽就說不出話來。

當初他離開東口市的第一年冬天,岑頌如往年一樣想要在生日見他一面,岑谙破天荒的沒有回複。

岑頌就不斷給他發消息,從密集的十分鐘一條,再到一小時一條,最後離生日結束還差一分鐘的時候,岑頌給他發了句“對不起”,盡管岑頌本人可能都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幾秒鐘的語音裏岑谙能聽見他弟壓抑的哭嗓,說——哥,我打不通你的電話。

其實早在當年換號的同時,岑谙就已經報停了舊號,這事他沒跟岑頌說,可岑頌用害怕家人聽到而刻意壓低的音量跟他說“哥,生日快樂”的時候,岑谙就心硬不了了。

他踩着零點的尾巴回複了岑頌,又給湯婕發了條短信,盡管後來湯婕每年按時趕來祜靈市跟他聊上一會的時候,他依舊沒有喊她一聲“媽”。

這麽多年過去,岑頌好像還是維持着一份小孩心性,岑谙不知道他是被家裏保護得太好,還是只在他面前這樣。

他推開岑頌沉重的身子,起身離開沙發:“擇菜和淘米,自己選一個。”

吃完飯是岑頌刷的碗,按他的話說,他還要在這裏蹭吃蹭住好一段時間,家務活就攬他身上。

岑頌考研游到祜靈市這邊的岸上來了,大四一畢業拉着行李跑來敲開岑谙家的門時岑谙還不堪其擾,此時倚在廚房門邊瞧着那一大一小在裏頭叽叽喳喳,再轉過眼一一掃視過沙發上亂躺的抱枕、茶幾上三只緊挨的水杯、岑頌給岑愉夾的挂滿瓷磚牆的娃娃……就感覺現在也很不錯。

這種亂糟糟的、鬧哄哄的感覺很不錯。

洗過澡,岑谙帶着滿臉倦容窩到床上,掀開筆電打算在睡前将帶回來的一點工作處理掉,明天無事一身輕地過個周末。

屏幕剛亮起,手機接收到嚴若炤的消息,岑谙看一眼,對方問他現在有沒有空。

通常嚴若炤這樣問他就是想打電話聊工作上的要緊事,否則別的瑣事只會在手機上發消息。

岑谙直接撥了對方號碼,電話接通,他直奔主題:“嚴哥,什麽事?”

“我還以為你要陪小愉,抽不出空閑。”嚴若炤笑道,“我給小愉買了生日禮物,明天記得簽收一下。”

當年岑愉從分娩室被抱出來,嚴若炤是全程見證的,除了岑谙,他把岑愉的生日記得最牢固。

岑谙愣了愣,放松筋骨倚靠在床頭上,眼睛還盯着電腦右下方的“7/19”:“每年都要你破費,我明天讓小愉親自給你打電話道謝。”

“小愉喜歡就行。”嚴若炤聊完旁的說正事,“岑谙,下周三方便跟我去一趟南澳嗎?”

指尖一下絞住褲管,岑谙對南澳二字微微應激,但很快便平複心緒,松開手用掌心撫平被攥皺的布料:“那個酒莊合作意願很強烈嗎?”

“對,今天我跟他們的負責人見了面,他給出的價很漂亮。”嚴若炤說,“具體細節等下周一再談,今天你開會辛苦了,好好睡一覺,明天陪小愉過生日。”

電話挂斷,岑谙攥着發燙的機身無神地盯了電腦桌面許久,直到屏幕休眠,他點擊觸控板喚醒,聚精會神将剩餘的活兒收了尾。

關電腦時岑谙瞥了眼時間,23:48,沒上鎖的門外靜悄悄,岑谙估計岑愉今晚是跑去跟他弟一床。

留了床頭一盞夜燈,岑谙滑入被窩,結果剛閉眼,那扇房門就被悄摸推開,黢黑的門縫內探出小alpha的臉。

留夜燈就是以防岑愉半夜換房,岑谙支起上半身,輕聲問:“不是要跟小叔睡?”

岑愉搖搖頭,輕手輕腳關上門,快步走到床邊,蹬掉拖鞋爬上來,将他的小枕頭放在岑谙的枕頭旁邊。

明明困得蔫頭耷腦,岑愉還是努力地睜着眼睛看床頭櫃上的電子鐘,在23:59跳到00:00的那一刻,他小心翼翼地卷起一點岑谙的睡衣下擺,暖融融的指腹輕觸上岑谙腹部的那道疤,從一端,輕撫到另一端。

“爸爸,我看看今年有沒有變淡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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