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恍若天邊濃雲撕裂,從中劈下一道蛇吐信子般的銀索,把兩人的感官一應刺痛。
七年。
對應筵來說,未曾相見的七年不是從二十八到三十五的歲月一揮間,是他看遠近燈光幾經熄滅又亮起,頻頻夢中那張縱使他喊啞了嗓音也不肯回看的臉;是他緊攥一枚失溫的胸牌在悔恨中反省,驅車途經大小城市杳無音信又落空歸返。
而現在,不好不差的天氣裏,當損壞的手機再不能給他從電量19%到18%的思考時間,岑谙卻重新出現在他眼前。
這場毫無預兆的重逢沒有誰先回神,岑谙同樣做不到心無波瀾,不及時醒悟的兩年感情裏他是受害者,他敢自問這些年釋懷過嗎,并沒有,他只是不願再提起。
可還是有無數瞬間他想起過應筵,在被推入分娩室時,他幻想過應筵在外面等他,給寶寶挑衣服時,他幻想過應筵遞來其中一件說這個顏色很适合,第一次加班到深夜,他幻想過應筵的車停在公司樓下,副駕上放着份熱騰騰的夜宵,然而念頭閃現之餘,他最後仍舊祈禱兩人不會再碰面。
這時冰涼的手掌被一抹溫暖扯動,岑谙失神垂眼,岑愉目露擔憂地盯着他,他緊繃的神經又寸寸松弛,裹住孩子的小手,低聲道:“走吧。”
甚至沒想過說一句俗氣的“好久不見”。
應筵的心瞬間被吊起,他唯恐當年校招會上無能為力看着人走遠的畫面再度上演,巴巴劫劫将那在嘴邊繞過數萬遍的名字喊出了口:“岑谙!”
思維随之回籠,他驚懼地看向那個剛剛撞到他的小不點,這alpha喊岑谙什麽?
仿佛就為了證明他沒出現幻覺,岑愉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撇過頭輕拽岑谙的手:“爸爸。”
岑谙無可奈何地回頭,再次與應筵對上視線時頗有些不耐煩:“什麽事?”
應筵看了看白淨纖瘦跟岑谙有幾分像的小alpha,懷揣最後一絲希冀般确認:“這是你的孩子?”
岑谙應道:“對。”
應筵的整個神經中樞都在發麻:“你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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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谙笑了一聲:“才想起來,當年好像忘了給你發請柬。”
連多待一秒都不自在,岑谙再不想猜測應筵恍惚的神情是為何,攥了攥岑愉的手,轉身走了。
岑愉不知所以,踩着滑輪跟上岑谙的步伐,三步一回頭看看還杵在原地看着他們遠去的alpha:“爸爸,那個叔叔好奇怪。”
岑谙不知該用什麽理由向自己的孩子解釋,只悶頭往前走:“不用管他。”
“哦。”岑愉便也不往身後張望了,“可是那個叔叔剛才喊你的名字,你們以前認識嗎?”
岑谙胡謅道:“他是爸爸以前的老板,欠工資不還,所以爸爸不給他幹活兒了。”
“真是個壞蛋。”岑愉義憤填膺,“虧我剛才還跟他說對不起。”
岑谙沒說岑愉做得對,但誇獎道:“小愉是個好孩子。”
岑愉又高興起來,腳下滑溜着繞到岑谙身前:“還好爸爸現在給嚴叔叔幹活兒,我知道嚴叔叔一定是個好蛋。”
岑谙沒忍住被兒子逗笑,捏捏岑愉的臉,說:“嚴叔叔給你買了禮物,等下回家記得在電話裏跟嚴叔叔說謝謝,知道嗎?”
這一路岑谙沒有回頭望,幸好岑愉穿着溜冰鞋滑得飛快,岑谙也得以走得迅速。
回家後岑谙取了嚴若炤給岑愉買的一套玩具模型,等岑愉在電話裏跟嚴若炤講了幾句,他接過手機邊炒菜邊跟對方聊起了工作。
下午岑谙開車兜上家裏那倆去岑頌的學校轉了轉,結束後在附近找了個餐廳給岑愉慶祝了生日,晚上洗過澡抱着電腦上床時已經九點多。
這天似乎過得無比尋常,只有他清楚自己僅僅是在維持着表面鎮定,此時渾身松懈,早上對視的那一眼又悄無聲息地尋了空隙鑽進他腦海裏,将他的思緒攪和得淩亂不堪。
無可諱言地,他對應筵在他生命裏的又一次出現感到害怕了。
當然不是害怕自己瘡好忘痛重拾舊愛,他完全沒這個想法——他已非二十歲不吃教訓全身心以那人為軸旋轉的岑谙,相反,他的生活裏多了很多他要顧全的事,家庭、人際、工作,以及自己,比當年更為開闊的眼界和成熟的思想自然都會阻止他再次犯錯。
他擔心的是岑愉被應筵看到了,應筵會懷疑到什麽嗎?要是被應筵知道岑愉的身份該怎麽辦?會做過激的行為嗎?
這份憂懼一并帶到了工作裏,岑谙掀開筆電,一眼就能看到前一晚合上電腦前沒關閉的搜索頁面。
是嚴若炤向他提到的,對炤耀有強烈合作意願的酒莊相關資料,酒莊的名字叫AN018。
名字帶阿拉伯數字的酒莊十分罕見,至少在岑谙與葡萄酒商打交道的七年裏從未見過——這個AN018是例外。
數字也就罷了,關鍵是這串數字與前面的英文字母組合起來讓他不得不多想,再加上應筵曾經給新酒莊選址時就包括了南澳,而今天莫名其妙在祜靈市本地遇見了對方……
如果确實不是對方有意而為,那一切未免太巧合。
心緒不寧的狀态只存活了兩天,周一晨起,岑谙就點醒自己,就算是應筵發起的合作又如何,在他這裏就必須得工作和私人感情分離。
何況他還懷着絲僥幸心理,能查到的資料上都顯示AN018酒莊現在由一名叫“林賽”的南澳洲女性在經營管理,或許真的只是他多慮。
岑愉還埋着臉蒙頭大睡,隔壁房間岑頌也還沒醒,岑谙在廚房裏留了早餐,拎起包和車匙離開了家。
上午九點慣例在三十層開例會,會議結束,等與會人員散了,岑谙繼續留在會議室跟嚴若炤讨論旁的。
“018主動提出承擔關稅和物流費用,”嚴若炤直接用簡稱,“以往進口成本加上這兩樣都是炤耀承擔的,這個酒莊還沒正式洽談就開出了這麽誘人的條件,我很難不心動。”
岑谙在公司裏挂着“總裁特助”的頭銜,實際嚴若炤有很多事情都會參考岑谙的意見,他欣賞岑谙有頭腦卻不逾越的那份心。
這次岑谙卻出乎他意料地保守:“嚴總,018才建成五年,出産過的酒款充其量只有三款,還都是單一的赤霞珠品種,我認為還是觀望一下比較好。”
“大廠找小,小廠找大,初出茅廬的新酒莊市場運作能力偏弱,把産品和工作交由大經銷商做是常見的事,我們不是沒有這樣的案例。”嚴若炤偏了偏頭,放下文件,“岑谙,告訴我,你是不是遇到了煩心事?”
岑谙沒想到自己內裏的抗拒會在臉上表現得如斯明顯。
他放下搭起的腿,坐直身子,退讓一步,說:“不是說對方邀請我們周三過去實地考察一下嗎,嚴總看完回來再做決定也不遲。”
嚴若炤合上文件,不輕不重拍在岑谙小臂:“私下獨處別喊我嚴總,聽着逆耳。”
兩人在上半年就去過南澳,簽證還沒過期,這次臨時決定出外也不算倉促,況且周三過去,周六就能回來,不會耗費太多時日。
以往出差,岑谙都會把岑愉安頓到嚴若炤家裏,那裏有個全職管家照料生活起居。
現在他倒是慶幸家裏多了個岑頌,省得又欠下一大筆人情債,只不過岑頌這人有時看着不靠譜,臨出門前岑谙叮囑他的事比叮囑岑愉的還多,搞得岑愉小大人似的拍着胸脯,說:“爸爸你放心,我會把小叔照顧好的!”
周三早上七點十分,去往南澳阿德萊德的航班準點起飛。
考察順序和往常沒什麽不同,參觀酒莊的葡萄園、釀酒廠和包裝車間,品嘗莊園自産的不同品種葡萄酒後,再通過與管理層人員的交流深入了解酒莊的釀酒理念和品牌定位等方面內容。
林賽是位熱情知性的女beta,四十歲上下,可以用中文無障礙溝通,全程陪同考察,并沒有半點不耐煩。
讓人意外的是,AN018酒莊雖建立區區五年,釀造工藝和包裝環節倒是十分先進成熟,種種優勢讓嚴若炤挑不出毛病,回程路上側首笑看岑谙:“滿意了吧?”
這趟考察不難看出,AN018這個“小廠”比他們幾年前合作過的幾家真正的小廠優質多了,岑谙也深知自己再挑毛病便是吹毛求疵,飛機舷窗外光線刺眼,他索性把毯子蒙頭一蓋,說:“嚴總滿意,我也滿意。”
事不宜遲,嚴若炤回去後就與酒莊的對接負責人約定于周一上午十點在炤耀總部進行第三次商談,對方回信很快,答應必會守時。
周一的例會內容不多,四十分鐘後嚴若炤便揮手散會,離約見時間還有二十分鐘,沒想到秘書便敲門通知說對方已在會客室等候。
嚴若炤稍微整理儀容,邊與岑谙閑聊邊前往三樓的會客室,雙方皆步态沉穩。
岑谙還是留了個心眼:“嚴總,那負責人長什麽樣兒啊?”
嚴若炤戲谑道:“沒你好看。”
會客室的夾絲玻璃隔斷模糊了內裏兩道各坐沙發一端的黑色身影,岑谙不疑有他,秉持助理服務上司的原則先一步把手搭上門把。
門旋開,岑谙含笑擡眼,禮貌問候卻在看清室內其中一人的一剎那卡在喉間。
應筵何嘗好過,他頓然站起,死死盯住岑谙與嚴若炤不經意相蹭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