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周日上午,岑谙駕駛半路突遇驟雨,擋風玻璃迅速挂了層雨簾,他打開雨刮,适時連超兩輛緩速行駛的慢車。

前方大路因這場雨而造成堵塞,岑谙被紅燈截住,他擔心遲到,摸過儀表臺上的手機看一眼時間,不巧先被今天的日期扯去了注意力。

八月十九號。

岑谙把手機甩了回去。

岑愉趴在後排的車窗上看雨,聽到手機砸在中控臺的悶響,他回過頭,扒住主駕的椅背安慰:“爸爸不生氣,開心點太陽才會出來。”

“沒生氣,”岑谙将扔過去的手機扣了個面,放松脊梁在座椅上卸力,“你不就是小太陽嗎?”

東口財大南門外的書吧沒有停車場,岑谙在道邊尋了個收費車位停泊,雨未停歇,他冒雨繞到後備廂取了傘撐開,抱出岑愉用膝蓋頂上車門,省得地面的積水弄髒了小孩兒的鞋面。

書吧內部将閱讀區和交流區一分為二,岑谙一進門便瞅見交流區裏沖他揮手的烏林晚,他把岑愉放地上,牽着小孩兒過去,拉開椅子落座:“這麽守時。”

“一大早被梁自樾弄醒了你敢信。”烏林晚口無遮攔慣了,話剛落才記起捂嘴,大睜着眼看了看一臉懵懂的岑愉,心虛地把桌面上準備好的熱可可和幾本漫畫推給岑愉,“來寶寶,你無聊的話看看書。”

“謝謝哥哥。”岑愉将自己的椅子往岑谙那邊推了推,直到兩個椅子扶手挨住了,他才坐上去,垂眼啜了口喝的。

“可真黏人。”烏林晚說。

“從小看着大是這樣的。”岑谙揚手摘去岑愉耍帥的帽子,“你跟梁自樾在公司裏從早對到晚他還嫌不夠麽?”

自畢業後烏林晚就進了梁自樾家的公司做精算,日盼夜盼,可算等到小兩歲的男朋友回家接管生意,結果倆人壓根不在一個樓層,按烏林晚所說:“哎,在公司哪放得開,他喊我去辦公室我還得抄上倆文件裝樣子,人家都以為我天天挨批。”

猝不及防地,岑谙突然想起以前在西下俱樂部做兼職時被應筵喊着工號喚出去到車上親熱。

其實這件小事早就在經年中碎裂成拼不完整的殘片,他連那會兒是夏是冬都忘了,但就是很突兀地在這一刻往腦海中紮進了一角,沒有任何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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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了翻餐牌,說:“梁老板沒有利用職權幹點別的?譬如将你們部門調到跟他一個樓層。”

“那還不如喊我去給他當助理來得方便,直接搬進他辦公室得了。”烏林晚在桌下碰岑谙的腳尖,“跟你和小舅似的。”

岑谙忙看了岑愉一眼,鞋底貼着地面一蹭碰回去,“每次都瞎說,再這樣下次不跟你見面了。”

兩人約見得不多,烏林晚在東口市本地工作,岑谙許多年沒回來過,偶爾烏林晚到祜靈市出差才有幸見上一面敘敘舊。

烏林晚嬉笑兩聲,還跟念書時那樣古靈精怪:“我就試探一下嘛,誰知道小舅工作狂人名不虛傳。”

兩人從日常生活聊到職場,烏林晚從手機裏翻出個圖片:“對了小寶,你聽說過海藏酒嗎?”

海藏酒,顧名思義,是在海底陳釀的葡萄酒,近些年才在國內興起,可以說是小衆中的小衆,因其獨特性和管理嚴密性使得海藏酒價格高昂,岑谙聽聞過,在葡萄酒拍賣會上見識過,但從未經銷過這類酒。

一是生産海藏酒的酒莊屈指可數,二是炤耀精益求精,暫時未接觸到能把海藏酒釀成佳品的酒莊。

烏林晚遞來的手機上展示着一張海上葡萄酒派對的宣傳海報,海報左下角是一瓶瓶身附有海洋生物的海藏酒,他道:“盛名酒莊下半年新出産了一批海藏酒,酒莊老板特意在私人游艇上開了個小型派對,想通過跨界營銷來打響知名度,正好梁自樾受到邀請了。”

盛名酒莊是國內一個小酒莊,上兩年也上門尋求過合作,不過綜合條件不在炤耀的考慮範圍內,徑直斃掉了這個考察對象,也不知近年來發展得怎麽樣。

岑谙說:“不錯啊,挺新穎的,梁自樾要帶你去?”

“哎呀,邀請函只有一張,正碰上那天戀愛周年呢,我老公肯定要跟我過。”烏林晚故作嬌态,“我想着要是你有興趣,就把邀請名額給你了,如果炤耀正好也收到邀請,你跟小舅一塊兒組個隊去。”

岑谙忍不住又踹他:“還來勁了是不?”

隔天上班,岑谙照常先去收發室看一眼,意料中的沒收到盛名酒莊寄來的邀請函,估計是當時被炤耀拒絕得爽快,這事兒在心裏落了根。

既然人家沒邀請,總不能自個觍着臉跑上去湊熱鬧,多損企業形象,岑谙在辦公桌後埋着頭,趁有空先給烏林晚回了話。

嚴若炤的秘書過來敲他門,通知早會還有十分鐘開始,岑谙關掉手機,斂起資料夾和記事本離開了辦公室。

會上岑谙提到了應筵那天在車上跟他說的“大學生市場”,大家就這個觀點熱火朝天讨論了一上午,盡管各抒己見,但最後總結下來竟都一致認為這個方法行得通——何況還是合作對象本人親口提出的建議。

方法必須經過周密部署才能形成方案,光口頭講述不算,嚴若炤吩咐市場部這周內給個調研計劃,随後目光掃向客戶部主管,咽回讓他們實時聯絡合作夥伴的話,扭頭朝岑谙看去:“岑特助,應先生還在本地嗎?”

岑谙微愣,即刻從嚴若炤眼裏讀懂,單問他是因為這條建議是應筵私下跟他所說,而非由客戶部負責人轉述。

說“不知道”顯得事不關己,岑谙掏出手機:“我聯系一下他的助理。”

嚴若炤道:“在本地的話,邀請他來炤耀進行面對面商談更為省時省力。”

指甲在手機側邊剮蹭了下,岑谙險些打錯字。

屏幕頂端彈出消息時應筵已經在一個手機維修店裏候了一個多鐘頭,他切進聊天框,岑谙發來消息:鄒助,請問你們在祜靈市嗎?

應筵從操作臺前站了起來,半分不怠慢打字回複:我們?

岑谙:你和應先生。

鄒助:應先生在的,我回南澳了,需要我幫你聯系他嗎?或者我把他的聯系方式推給你。

打下這段文字時,應筵删改了好幾次,自認為這個理由還算穩妥。

他提了口氣,沒摁熄屏幕,轉身踱去維修店門口,店裏太熱,他總覺得胸腔團着股窒悶感。

岑谙這次回得稍慢:暫時不用……嚴總托我邀請應先生來炤耀總部交流,你可以幫忙轉告他一聲嗎?我到大堂接他。

店門口縱有涼風吹拂,但應筵站不住了,他匆忙回複一句,拐步返回操作臺前:“手機能修嗎?”

維修員搖搖頭,将拆掉的裂屏安回去:“主板受損太嚴重了,修不成了,況且這手機十多年了吧,太老了,很難找到能匹配的所有部件。”

應筵接過對方遞來的手機,摁了下開機鍵,又摩挲兩下碎裂的屏幕。

蹭過指腹的輕微粗糙感有種熟悉的感覺,像當年他第一次牽岑谙的手時他觸碰到的薄繭——岑谙的手真的很多薄繭,指關節的,掌心的,虎口的,他第一次牽的時候感覺不太舒服,後來才慢慢體會出岑谙的不容易,可他已經很久很久沒牽過岑谙的手了。

重新給手機套上褪色的手機殼,應筵回到車上,調轉方向朝炤耀總部駛去。

等紅燈時手機又來了幾條消息,最近一個不算知名的酒莊拟在九月中旬搞個什麽海上葡萄酒派對,聽上去噱頭十足,這個酒莊老板不知從哪搞來他的聯系方式,想邀請他出席以海藏酒為主題為賓客科普酒文化。

由于生産方式受政策限制,本土出産的海藏酒稱得上佳釀的寥寥無幾,應筵表現出委婉的推辭,可這位老板貌似有幾分锲而不舍的精神。

燈色跳綠,應筵暫時不作他想,只專心琢磨等下跟岑谙碰面要說什麽開場白,全然忘記岑谙前天連一句提前的“生日快樂”都吝啬于送給他。

轎車在炤耀大廈樓下找空位擺停,應筵下車前摸了摸後視鏡下的工號胸牌。

正午日光似火,岑谙立在大堂門外的臺階上等人,瞧見應筵頂着烈陽款步走來,他掐緊懷裏的資料夾,也不知道自己帶這個東西下來做甚。

相隔幾步路時,他擡腳要走下臺階,應筵揚聲喊停:“站那就行,別出來,外邊很曬。”

岑谙于是收住了腳。

應筵幾步走上臺階,離岑谙還有半米遠時,他偏頭指了指後頸的兩層抑制貼:“我把信息素收得很好,不會沾到你身上讓小愉聞到。”

岑谙不習慣孩子的小名被應筵說出來,他幾不可見地攢了下眉心,轉身往大堂裏去:“先進來吧。”

應筵跟上,走在岑谙身側:“是哪個yú?”

岑谙按下電梯按鈕:“公司裏不談私事。”

可前晚在車裏,那樣非正式的地點,不還是只能談公事。

應筵咽下這顆苦果,繞回正題:“你們嚴總請我過來打算商談哪方面內容?”

“今天早會我提出了你那個開拓大學生市場的觀點,大家都認為可行,嚴總打算跟你進一步深談,共同促進方案落實。”岑谙滿嘴官方話,電梯門開啓,兩人同時擡手分別按住一側門框,他怔了下。

“你先進。”應筵說。

岑谙進去按下樓層鍵,梯門閉合,锃亮得将兩人的身影映得一清二楚,他從映像中掃一眼應筵的襯衫領口:“出門很急嗎?”

巧的是兩人着裝都是藏藍襯衫黑西褲,應筵說:“沒有,你——鄒助給我傳話時我正好在外面,忙完就順路過來了。”

岑谙仰頸看着電子屏裏的數字:“給鄒助添麻煩了。”

應筵将右手揣進褲兜,握住了自己的手機:“那方便加個聯系方式嗎,工作號也行。”

“過後我會讓客戶部的負責人添加你。”樓層數字停住不動,岑谙沒等電梯門開便迫不及待按下開門鍵,“到了。”

還是上回那個會客室,室內開了空調,茶幾上放着一袋商區星級酒店十五分鐘前送上門的外賣,岑谙領應筵到沙發旁坐下,拿起桌上的礦泉水擰松了瓶蓋,再放到那袋外賣旁邊。

應筵游離在狀況外,擡眼從岑谙沒有情緒起伏的臉上尋找答案:“……什麽意思?”

岑谙取下夾在身側的資料夾,又掐緊了:“我給鄒助說了約你下午兩點見面,但鄒助沒回複。你來得太不湊巧,正趕上他們午休時間,只能先坐在這裏等一會。”

無論生意場或是授課邀請,應筵何曾受過這樣合作方敷衍的待遇,可因為這是岑谙給的,他只好用這數年來沉澱出來的涵養忍下炤耀企業這種呼來喚去的行為。

空調吹出的冷風仿佛呼呼地往心口裏灌,他屈指在褲腿撓下淺痕,轉頭看着正欲拉開門走人的岑谙,低聲問:“別的合作方,也會被炤耀企業這樣冷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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