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岑谙握着門把,輕輕一推,剛拉開的門縫重又關嚴,哪怕此時午休時間,這層樓走廊上空無一人,他仍不想自己和應筵之間的舊年龃龉散播在外。

“是,我承認我這種對待合作方的态度很不妥當。”岑谙的手未在門把上松落,側一點身堂堂皇皇看向沙發上的應筵,“但面對你,維持心平氣和已經是我竭盡全力能做到的事了,你還想要我怎樣?”

應筵巋然穩坐與岑谙相視,這個自下而上的角度像極了七年前在樓梯下仰望孑立于上方的岑谙,很難解釋為何那時他覺得岑谙會消失,多年過去這種感覺還依然如故。

只不過二十歲的岑谙尋不到穩當的落腳點,而現在岑谙站得踏踏實實,乾坤扭轉,邁出每一步都如踩雲霧的人成了他。

應筵問:“面對我是不是很辛苦?”

“不是辛苦,是痛苦。”岑谙冷靜闡述着自己的心境,“你知道嗎應筵,你是我花了很長時間刻意去忘記的,你在我的印象中已經變得很模糊了,是那種——如果我在路上碰見一張很像你的臉龐,我估計都不會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想起你。”

說這些的時候岑谙無比坦然,他貌似在應筵面前這麽無所畏懼地坦誠自己心中所想,畢竟從前他總要斟酌,總要顧慮對方感受,而應筵也不一定會附耳傾聽。

“結果你就突然出現了,你明白這種感覺嗎,我給過往裹了塊遮羞布,現在這塊布老化了,碎裂了,我想蒙住的東西又全部展露在我面前了。”岑谙笑了一聲,“你說我該如何不痛苦。”

都說笑意會從眼睛傳達,應筵卻在岑谙的眼裏讀透了諷刺與凄涼。

他摸了摸領口,今天太心急過來,他連回酒店找一根領帶系上都顧不上。

拿起手機看了眼聊天記錄,岑谙确實在十一點多的時候給鄒助的工作號發了信息,讓他下午兩點再過來炤耀,是他自己沒留意,只顧一頭熱地跑過來犧牲人家的午休時間。

這麽想,如果岑谙在沒得到“鄒助”的回應下而考慮周到地及時為他訂餐、提前在大堂門口等候他的到訪,的确算不上敷衍。

應筵撥弄了下外賣保溫袋:“所以現在不是炤耀的會客态度,是你的想法。”

岑谙道:“對。”

“好,我知道了。”應筵解開袋口,“我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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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盒掀開發出的聲響總算給這個寂靜的會客室制造了一些動靜,岑谙垂眼盯着自己握在門把上的手,唇齒幾番開合,措辭在嘴邊醞釀好幾遭:“以合作之道作為出發點,這麽做确是我的不對,我也認了,但這完全不關炤耀的事。”

飯菜的香氣似乎覆蓋了一些劍拔弩張的氣焰,應筵沒動筷,依舊直視着岑谙的側影:“你放心,我不會對炤耀有任何怨言。”

“關于公事,你想要彌補,可以跟我說。”岑谙說,“在我能力範圍之內。”

一聲脆響,應筵将一次性筷子掰開。

他将筷子架在外賣盒上:“那可不可以借我一根領帶?讓我下午跟你們嚴總商談時能體面一些。”

岑谙沒再多言,将手裏的東西往臂下一夾,解掉頸上的領帶走過去,不直接遞給應筵,而是輕巧地放到另一張單人沙發的扶手上。

起身,岑谙撩眼看着對方:“應先生,與其把時間耗在我身上,還不如幫我、幫炤耀盯着下個月那批貨,嚴格把控好新品的質量,我不想看到這次合作有什麽閃失。”

這是要将兩人的關系牢固地綁定在公事上,應筵苦笑着答應:“好,聽你的。”

玻璃門應聲閉合,應筵收回眼,将外賣盒挪到自己面前。

還冒着熱氣的飯菜色香味俱全,新風系統淨化着室內空氣,應筵落箸撥了撥皮薄肉嫩的蜜汁烤鳗。

是真的把他忘了嗎,又怎麽會把他的口味銘記于心。

兩天之後,酒莊與炤耀簽訂合同的第一批起泡酒質檢完畢打好包裝出貨,在南澳洲阿德萊德港口排船期間,應筵與炤耀企業共同策劃完成整份市場開拓方案,岑谙說到做到,給了他客戶部負責人的聯系方式。

這個多餘的聯系方式躺在應筵的通訊錄裏,應筵沒怎麽把它翻出來,更多的是對方敲他聊天框,禮貌地詢問是否方便新一輪商談。

岑谙借給應筵的領帶在那次用過以後就徒手水洗過,而後一直放在應筵的車上,他好幾次想找機會還給岑谙,可每次商談完岑谙都會找借口匆匆走開,像是将這條領帶抛在了九霄雲外,也或許是他用過的東西,岑谙已經不想再要回。

那批貨裝櫃上船那天,應筵親自往南澳飛了一趟,拍下照片用鄒助的工作號傳給岑谙,岑谙對所有人都比對他要熱忱客氣,半分不耽誤回了句“謝謝你”。

應筵心癢,回道:不客氣,是應先生吩咐的。

或許是這句話讓岑谙為難了,聊天框頂端的字從“正在輸入中”和備注之間來回閃動幾遍,此時正逢港口落日,水波浮動的海面被南半球的太陽染成壯觀的金黃色,仿佛群星于白日下輕起輕落。

應筵想岑谙大概是愛看日出日落的,他沿着海岸走遠幾步,舉起手機拍下這一幕,一艘艘貨輪全成了遠景中的渺小一隅,而他身處鏡頭之外,終于能以此方式給岑谙分享一些公事之外的東西。

照片傳過去,他轉移話題:這個時間點的港口很漂亮。

又欲蓋彌彰地添了句:海運預估十三天左右,應先生說會幫你們跟進的。

盛名酒莊的老板後來又找了應筵兩次,應筵算了算時間,這個在海上舉辦的葡萄酒派對正巧趕上進口清關那一天,距離不算遠,等派對結束他還能抽時間去盯一下那批貨,最後關口容不得出半點岔子。

最終應筵答應下來參加那個海上派對,同時問炤耀客戶部要進口清關負責人的聯系方式,結果對方告知他這道程序是岑特助負責的,并給他推來岑谙的微信工作號。

應筵看着這個已是 “鄒助”好友的微信名片啞然失笑,猶豫三番,還是沒拿自己的號去添加岑谙。

九月之初,岑谙從全球物流平臺上跟蹤到了海運物流,連續一周都顯示運送正常,他放寬心,提前在網上申報系統遞交了進口貨物清單,付款後把憑證領取到手。

自踏入九月後炤耀便把方案執行提上了日程,最近不怎麽再請應筵上門面對面交流,岑谙足有四五天沒見過對方,他樂得自在,工作之餘,他把原本用來應付應筵的心思投放在看房上。

午休的倆鐘頭被岑谙用來跟房産中介經紀在外走動,下午工作結束得早,便開車到岑愉就讀的小學接上小孩兒,岑頌開學搬到研究生宿舍了,晚上就由岑谙輔導岑愉寫作業。

時間被擠得滿滿當當,岑谙偶爾開完會才騰出空隙打開手機查詢一下物流,從會議室回辦公室跟嚴若炤同路,他按下樓層鍵,又埋下臉繼續盯手機。

電梯裏就兩個人,嚴若炤突然抽走他懷裏兩本厚重的文件。

岑谙乍然擡頭:“怎麽了嚴哥?”

嚴若炤揚下巴沖他手機示意:“專心搗鼓你的手機。”

岑谙忙關掉屏幕:“我不是……”

“前段時間我就存疑了,不過一直沒想到要怎麽開口問你,畢竟是你的私事。”嚴若炤說,“你跟應筵和好了?”

岑谙否認得幹巴脆:“沒有啊。”

覺察到嚴若炤的視線輕飄飄掠過他的手機,岑谙意識到對方誤會了什麽。忙點亮屏幕自證清白:“想什麽呢嚴哥,我剛剛看的是海運物流。”

嚴若炤揣摩出錯,忍俊不禁道:“那個方案最初是他跟你私下交流在先,我以為你冰釋前嫌了。”

岑谙收起手機,見不得老板給下屬當苦力,在梯門開啓前将自己的文件夾從嚴若炤手裏抽回來:“我倒也不必自取其辱。”

兩人辦公室在走廊上相對,進去前,嚴若炤問:“對了,查過物流,那批貨到哪了?”

岑谙答道:“近了,預計後天晚上到港。”

嚴若炤點點頭,解開辦公室的指紋門鎖:“這兩天留意一下氣象。”

周四晚九點,一艘燈燭輝煌的私人游艇悠悠漂浮在黑寂的海面,主甲板尾阱最大的會客區域群情激昂,葡萄酒派對已經進行了兩個小時,大家的情緒仍高漲不下。

應筵脫離餐桌,松了兩粒紐扣到伸縮露臺上透氣,被盛名酒莊老板誇上天的海藏新品他只淺嘗了兩口,味道中規中矩,跟他在智利品過的可謂是天冠地屦。

夜晚的海風拂在皮膚上有點冷,這裏遠離岸邊,自然也無法欣賞斑斓夜燈倒映于海面的瑰麗景色,蒼穹之下黑黢黢的一片,壓根比不過白日的美。

應筵想拍一張海上月光,舉起手機才發現今夜無月,只好又收起手機繼續看着海面神游。

身後響起錯落的腳步聲,應筵側目,盛名的老板抓着只酒杯找到他,像是快站不穩似的一手抓住了欄杆,船體登時晃動了下:“應先生,你覺得今晚的海藏酒咋樣啊?”

品酒師的專業酒評一定程度上斷定了一款酒的身價和好壞,應筵不說違心話:“坦白講,一般般。”

“哦……”盛名老板滿面酡紅,大着舌頭虛心請教,“能展開說說嗎?”

應筵卻垂着眼睫不語,半晌,他松開圍欄轉身,穿過甲板朝舉辦派對的尾阱走,皮鞋後跟落在甲板上嗒嗒作響,每一步都沉穩,卻也每一步都急促。

派對上人聲喧嘩得幾近穿破耳膜,應筵抓着欄杆朝下俯瞰,游艇勻速前行,看不出什麽異常。

盛名老板晃過來,問:“出什麽問題了?”

海風吹亂了應筵的額發,他滿臉陰沉地回過頭,只希望是自己多慮了:“你說出海前給游艇做過安全檢查,确定檢查細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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