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巷口幽靜,已然看不見岑谙的車尾,應筵拉回目光,手揣入兜碰到煙盒:“你的?”
撤離飯桌,立在夜空之下,兩人都褪掉文質彬彬的僞裝,嚴若炤半阖着眼看應筵的動作:“他跟了我七年,怎麽就不是我的了。”
應筵捏緊煙盒,面上卻雲淡風輕,語氣随和得像在随口說笑:“如果我确實想從你手裏把人挖走呢?”
“你搶不走。”嚴若炤換了個更着重的字眼,說得無比肯定,“炤耀經銷葡萄酒這條路是岑谙和我從起步之初一起打拼出來的,親手将無名之璞雕琢成璆琳不容易,他不會輕易放棄如今這一切。”
這一點應筵認同,岑谙不是那麽容易放棄的人,當年他對他那麽過分,岑谙都能忍氣吞聲伴在他身側兩年之久,更別說一份有豐厚報酬的事業。
應筵問:“他會願意當一輩子的特助嗎,一個只能時時跟随在老板身旁的角色?”
“當然不。”嚴若炤說,“所以我可以支持他參股,讓他坐上更高的位置,比如副總,只要他願意。”
應筵笑了聲:“所以說來說去,你給的都是工作上的名分。”
嚴若炤頭一偏:“有煙嗎,給我一根吧。”
應筵終于把手從兜裏伸出來,連同那盒捏得癟下一角的煙盒。
拇指挑開盒蓋,他遞過去:“不是愛玩盲品嗎,別抽太多,影響味覺。”
“盲品只是愛好,不是職業,這話你得對自己說,應先生。”嚴若炤叼上煙,從他掌心抽走火機,“謝了啊。”
待嚴若炤點完煙把火機還回來,應筵也點了一根,不抽,像以前思考問題那樣把煙夾在指間:“連煙都抽上了,看來嚴總暫時不打算走人。”
“吹吹風,醒醒酒嘛。”嚴若炤說,“順便思考一下除了工作之外還能在哪裏給我的岑特助一些別的名分。”
應筵指尖一顫,擡眸望向對方。
Advertisement
“怎麽,不讓啊?”嚴若炤失笑,“我開玩笑而已。”
“別開這種玩笑。”應筵走遠幾步,停在菜館門外的錦鯉池邊,回頭看着嚴若炤,“不要拿岑谙的感情開玩笑。”
嚴若炤雙肘往池邊的護欄上一搭:“幹嘛,你很在意?”
應筵就這麽看着金紅色的池魚掃着尾巴蹿來蹿去,像指間明滅煙頭,像剛失去岑谙那一年他凝望着思考的夕陽将落,像他說出接下來那句話時心頭的火花:“在意啊。”
嚴若炤問:“憑什麽?”
應筵說:“我想追他。”
“不對,”應筵又立馬改口,轉頭瞧向嚴若炤,“我要追他。”
嚴若炤“哦”了聲:“跟我說做什麽?”
“看看你的反應。”應筵道,“你要是真跟他不是一對兒,那就行。”
“原來應先生怕自己無意間當了三兒呢。”嚴若炤點的代駕到了,他揮揮手,朝自己的車走去,“那祝你好運吧。”
車輪摩擦着地面剎停,岑谙第一時間推門下車,接過司機遞還過來的車匙:“謝謝。”
醫院不分白天黑夜彌漫着消毒水的氣味,燈光再亮也顯得暗淡,電梯口前永遠聚着人,岑谙幹等了會兒,沒什麽耐心地扭身朝樓梯跑去。
住院部六樓一床,岑頌在陪靠在病床的岑愉玩兒平板上的益智游戲,看見岑谙進來,岑愉馬上推開了平板:“爸爸。”
剛喊完就咳了起來,岑谙忙扔下包給他撫背又遞水,心疼道:“怎麽突然這樣了,哪裏不舒服?”
電話裏岑頌跟他說岑愉吃着吃着飯就吐了,那時岑頌正開車帶岑愉來醫院,沒講太細,他摁熄平板,說:“醫生說是呼吸道病毒感染,可能是前些日子臺風後返校着涼了,沒什麽大事,先留醫觀察幾天。”
岑愉一向怕自己耽誤岑谙的時間,他伸手輕扯岑谙的衣服,小聲道:“爸爸別擔心,你忙的話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也可以,護士姐姐說明天早餐過後吃藥,八點鐘到二樓拍胸部CT,我都記得的。”
“那別人該以為你爸爸不要你了。”岑谙把小孩兒的腦袋摟到身前揉了揉,擡頭看着吊瓶架上的藥水,“這是剛挂上?”
“對,一瓶抗生素,估計半拉鐘左右能輸完。”岑頌說,“哥,我出門太急,沒來得及帶上小愉的生活用品。”
岑谙擡腕看看時間:“我現在回去取吧,你們有什麽想吃的,我順道買過來。”
“都行,看小愉吧,我不餓。”岑頌抓了抓頭發,“那啥,家裏的碗也還沒洗。”
岑谙算了算時間,回去收拾收拾,洗個澡過來正好哄小孩兒睡覺,他把岑愉身後歪掉的靠枕擺正:“行,那你盯着吊瓶,快輸完液了就喊護士收針。”
進來還沒坐下,岑谙又得急着往外走,剛踏上走廊沒兩步,岑頌從後面追上來攔住他:“哥,還是我去吧,你估計不方便開車——喝酒了吧?”
岑谙忙低頭嗅了嗅自己的領口:“喝了點,很明顯嗎?”
“也沒有,就是咱姓岑的都比較小狗鼻子。”岑頌将背包往肩上提了提,“你沒發現小愉都皺鼻子了嗎?”
難怪岑愉一見面就說那種話,大約猜到了他是從應酬上趕過來的。岑谙理了下領口,又拽了下岑頌的帽衫松緊繩:“明天早上有沒有課?”
“沒有,我們課不多,這幾天我都住家裏,不回宿舍睡了,你有活兒直接使喚我就行。”岑頌聲音低下去,也學岑谙的動作,揪了下對方的領帶,“哥,我終于能被你需要了。”
岑頌轉身跑遠了,背包在身後一甩一甩的,岑谙戳在原地,隐約翻出些舊日的記憶,讀高一的岑頌在寒風中緊張地懇求他別那麽快吃完蛋糕,又按住他的車頭妄求再多留他一會。
轉眼岑頌都長那麽大了,可一入冬最先從衣櫃翻出來的還是十六歲那年從他這裏收到的那套衣服。
等岑頌從電梯間拐彎,徹底不見了影兒,岑谙才折返回病房,在岑愉床邊坐下。
岑愉說:“爸爸,你讓小叔順便把我的書包拿過來吧,我字帖還沒寫完。”
岑谙捏他耳垂:“病恹恹的就別拿作業折磨腦子了,好好休息,你腦瓜子這麽機靈還擔心趕不上進度麽。”
他翻了翻公文包,從裏面掏出一本家居裝修的厚圖冊擺在岑愉床頭:“來,你覺着無聊就看看這個,構思一下以後新家的房間想要什麽樣兒的。”
這個點岑谙估摸嚴若炤正窩家裏書房伏案加班,他給對方去了個電話,說明情況請了明後天的假,免不得又聊了幾句工作。
臨挂電話,嚴若炤突然低笑一聲。
岑谙問:“幹嘛呢,大晚上的,瘆得慌。”
“沒什麽。”嚴若炤君子風度,不在他那位別有用心的合作方背後嚼舌根,“明天下班我過去看一下小愉。”
當晚岑谙留在醫院陪夜,花十塊錢租的折疊床又窄又硬,入夢時他依稀記起瀛村大街那個出租屋裏的木板床。
翌日六點,護士推着車子巡房派藥時岑谙就醒了,聽隔壁床的說在醫院餐廳買的粥裏會放姜絲,岑愉平時不愛姜味兒,岑谙便跑外面買,拎着早餐回來時順便繞停車場看看自己的車子,确認确保車身沒刮痕,他直起身回住院部。
住院部與醫院側門相鄰,岑谙剛踏進去,側門道閘杆升起,一臺黑色沃爾沃駛進醫院。
岑愉已經起床了,特別自覺地洗漱過,正坐在床上翻看那本裝修圖冊,不時咳嗽兩下。
岑谙幫他把床搖起來,支上小桌板,将買來的瘦肉粥和小籠包放他面前:“今天有沒有想吐?”
岑愉剛抓起勺子:“爸爸,我吃東西呢,你別吐來吐去的。”
精神狀态看上去還不錯,岑谙放心了點,坐在床沿兒跟他一起吃:“你今天任務還挺多的,拍完心電圖回來得挂兩瓶水,下午應該沒什麽事兒,小叔上完課過來替我的班,我晚上再過來。”
岑愉點頭:“你下午趕緊回家洗個澡,一股酒味兒。”
接連兩次被嫌棄,岑谙有些自我懷疑,他昨晚喝得并不多,他自己都沒覺察出來,真有那麽誇張嗎?
八點,護士敲房門提醒病人拍片,岑谙給岑愉戴上口罩,牽着他乘電梯到二樓CT室,拍完出來,岑愉說在床上坐久了難受,想走走。
岑谙領他去樓下的療養花園逛了逛,入秋後偶有涼風,岑谙不敢讓有病在身的小孩兒吹風太久,十分鐘便帶他離開。
醫院的門診部和住院部有室內回廊相連,中空的天井能望見下方的取藥區,岑愉不願回病房,趴在回廊欄杆往下張望。
岑谙昨晚沒睡好,這會兒也有點發怔,陪岑愉立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走神,雙眼直瞪瞪地觑着對面的門診部。
無論哪個科室,外面的長椅總是坐滿了人,有些人矜貴,不樂意坐那些沾滿細菌的座位,就挨着牆根兒站着。
岑谙想起自己當年懷岑愉時也是這麽在門診室外面等着的,有時站,有時坐,心裏往往揣着份忐忑。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晃進他的視野,他登時凝神細看,那人已經閃進了某個診室,隔得遠,岑谙沒看清是哪個科。
手機響,岑谙第一反應有工作來電,扯回思緒摸出手機,沒料到是烏林晚的來電。
一接通,對方咋咋呼呼道:“小寶,咱們小愉進醫院了?要不要緊?”
“不礙事,”岑谙答完,因這句話撲面而來的熟悉感輕愣,沒留神原來自己把應筵昨晚跟嚴若炤的對話記得那麽清晰,“你怎麽知道的?小愉背着我拿我手機發朋友圈了?”
“我沒有!”岑愉扒着欄杆大聲為自己辯白。
“啊,聽到了,比我還咋呼呢,看來問題不大。”烏林晚說,“是小舅無意中透露的,今兒我老公生日,晚上想喊小舅回去吃飯,小舅說下班得先跑醫院看個小孩兒,咱一猜就知道是小愉了。”
岑谙攬着岑愉回病房,邊聊着電話邊側目朝對面門診部投去一眼:“不用挂心,他精神比我還好。”
“兩個寶我都挺挂心的,”烏林晚說,“你記得上回見面我跟你說的游艇派對不?我跟你說,幸虧你最後沒去參加,趕巧那天臺風,那艘游艇半夜沉船了,要不是救援及時,恐怕派對上的人都要被掀進海底了。”
昨晚飯局上孫總監就提過這新聞,岑谙給岑愉扯上被子,說:“你也關注報道了?”
“是我老公先聽說的,他前一晚還看到那個酒莊的老板在朋友圈發派對照片來着。”烏林晚有些遲疑,“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但既然都這麽多年了估計你也……”
岑谙眉頭一跳:“你說。”
烏林晚說:“那誰,就你前夫……好像也參加那個派對了!他媽的,救援隊就不該把他拉上來。”
岑谙眸光一顫,整條手臂好像麻了,握不住的手機從掌心滑下來,砸在床欄摔至地面,連續發出兩聲脆響。
“爸爸!”岑愉大喊。
岑谙匆忙撿起手機,心亂得連臨時編造的借口都顯得有些拙劣:“小愉,我去給你取CT結果,你在這乖乖的。”
門診部,應筵攥着病歷本和幾張單子從診室出來,醫生寫的字兒太潦草,他橫豎看不懂,檢查報告上的名詞太專業,還不如酒标上的各國語言好理解。
苦艾酒信息素四下逸散,他不得不捂着留了針孔的後頸,不了解書面的醫學術語,好歹能明白醫生的解釋,大意是高階alpha摘取腺體對身體的副作用太多,只能通過多個療程的信息素阻滞劑限制alpha本體信息素的分泌。
但方法因人而異,不一定每個人都能見效。
應筵将檢查報告對折,和病歷本一同塞進包裏,中午他還約了人在東口市談事兒,不能在這邊逗留太久。
就這麽保持着壓下脖子緊捂住後頸的姿勢返回電梯間,應筵剛要戳亮按鈕,一只手掌先一步擋在了按鍵上。
一霎間,一絲無比熟悉的信息素襲入鼻腔,與他身上的氣息毫無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