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晚上八點二十,炤耀大廈頂層亮着的最後一盞光熄滅了。
酒店高樓層套房,臨窗的小圓桌置放着一臺輕薄筆電和一杯放涼的檸檬咖啡,應筵拉回遠眺的視線,對電話另一端阿谀的說辭已然失去了耐心:“吳老板,我說了,與其絞盡腦汁思考給我多少數額的補償,還不如拿去感謝救援隊,再或者換條游艇,避免以後重蹈覆轍。”
他挂了電話,通話界面閃回至岑谙的工作號上,想到自己即将和一群備注為“單位名稱+職稱”的人躺在岑谙的列表裏,且不一定能得到及時的回複,他便有些喪氣,但起碼以後不用再披着自己助手的皮囊和岑谙隔空對話。
好友申請發出去,應筵熄滅屏幕,望着電腦上的項目進展評估走神片刻,再解鎖手機,再熄屏,再解鎖凝視毫無動靜的頁面。
他翻出當年和岑谙的聊天記錄,即使這些對話早就被他背得滾瓜爛熟。
以往的文字消息裏總是岑谙發來的居多——
“應老師,財大南門外的清吧酒單上有苦艾酒,室友說這個店售賣的肯定不是正宗的,其實我只想聞一下是什麽味兒……你要來嘗嘗嗎?”
“今天陪一個客人玩了半盲,但知識庫還很匮乏,玩起來有點力不從心,被人吊打的感覺,以後還是要跟應老師多學點。”
“飛機落地了嗎?兩天沒見你,王哥說你飛勃艮第了,我也想到外面看看。”
“今天還是有點腫,塗了藥膏,不想去上課。”
“應老師,我好像有些想你。”
“雪天路滑,回去慢點開。”
“還要多久回來,聊聊吧。”
這些來自岑谙的、心情起伏越來越平緩的內容輸出裏,曾經的應筵通常是視而不見,或是回單字,如果需要回複三句以上,他索性選擇去一個電話。
岑谙密集的消息原本可以供應筵回憶很久,可在成年累月中,他對着這些字字句句只會不斷地疊加着自己的罪行,自責多少遍都無法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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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沒有期限的等待只不過是天道輪回,他該受着。
電腦屏幕進入待機狀态,應筵将手機扣在桌面,打算先去洗個澡。
剛拎出家居服,手機響了,他随手把東西往床上一扔,快步回桌旁拿起手機。
扣過去的屏幕翻回來,是王睿,應筵沒好氣地接通,拉合窗簾拽掉自己的皮帶:“什麽事?”
“哎喲,你這什麽語氣,”王睿說,“好歹咱們快倆月沒見了吧,我是不是你最想的人?”
應筵朝床尾一坐:“別逼我挂電話。”
“忒絕情了你,難怪小岑看着你被酒瓶爆頭也無動于衷。”王睿說,“大老板,你跑祜靈市真那麽日理萬機嗎,十五號那天就把俱樂部上月營收發給你了,你就回個收到,倒是給我發個電子簽名啊。”
應筵記起那兩天恰逢游艇出海,那事兒他沒跟東口市那邊的朋友說,他自覺理虧,道:“還真忙忘了,等下傳給你。”
“行吧,”王睿說,“忙得信兒都不回一個,莫非是進展順利,光顧着跟小岑你侬我侬去了?到哪一步了?摁床上沒?”
皮帶對折握在手裏照着床沿兒一抽,應筵對空氣發洩:“你腦子裏能不能裝點兒正經的?”
“操,你三十好幾了哥們,這麽純情啊?”王睿不可思議,“別跟我說嘴兒沒啵小手沒牽吧,啊?”
應筵想挂電話了,這人跟盛名酒莊那吳老板一樣沒句中聽的話。
王睿聽着電話裏的沉默抽了口氣:“怕不是連好友都沒加上。”
應筵噌然起立,将家居服從衣架取下,撈起來朝浴室走:“你有正事兒沒?”
“真的,我一早就說了,你跟他成不了。”王睿苦口婆心道,“他那孩子不是你的,小孩兒才六歲,無論小岑現在單不單身,他都有過別人了,沒你事兒了。”
這種話王睿都勸他數百遍了,站在好友的角度,應筵能理解王睿的心情,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所有事實,岑谙不讓他靠近孩子一分一厘,是因為他未嘗過岑谙的苦果,還親手折斷了岑谙賴以生存的枝。
“那我也說了,他有沒有過別人都跟我和他能不能成無關,反正我不放手了。”應筵合上浴室門,“就這麽着吧,哪天成了我再回東口市,期間你看着店就行。”
“別啊!”王睿終于講正題了,“我下個月七號跟曈曈結婚,請柬寄給你了,你記得來啊!”
應筵笑出聲兒:“刷到你發朋友圈的照片了。”
“也不點個贊!”王睿說,“哎,我還請了俱樂部的一水兒新老員工。”
“新老員工有誰?”應筵不管事,“不記得。”
“銷號那位總記得了吧。”王睿嘴硬心軟,“小岑的請柬一并寄你那兒了,給你制造點相處機會,別說哥們不關照你啊。”
應筵說:“謝了啊,回頭給你朋友圈點上贊。”
通話結束後機身連同手心都是灼燙的,應筵光着上半身倚在幹區置物櫃上,先給王睿的朋友圈補個贊,再返回好友申請界面,仍舊沒有回音。
隔天應筵出門,經過酒店前臺順便詢問了一句,拿到了王睿寄來的包裹,兩封婚禮邀請函緊挨在快遞信封裏,他随手将信封扔進酒店門口的回收箱,上車後拆開自己的那封看,頓時有些無語。
他給王睿發消息:整個東口市是只剩下一個帕爾納酒店了嗎?
王睿不知前因後果:帕爾納怎麽你了?人家婉拒了你家酒莊的合作?
應筵心道,幸虧不是合作關系,否則他那天穿着睡袍将自己反鎖房門外的行為會是他商業合作史中最可恥的一筆。
他把兩封邀請函往公文包一塞,切換聊天界面給房産中介經紀發了條消息,啓動車子給油駛出去。
名下幾家酒莊運轉正常,俱樂部有王睿看着,機構那邊又請了長假,除了偶爾接點感興趣的活兒,應筵在祜靈市這邊相當清閑。
他算不準要在這邊待多久,長期住酒店不是辦法,所以有了多添一處房産的念頭,這些天一直在到處游走,他就給經紀人提了個條件,得離炤耀大廈近一點,最好是高樓層的公寓,能望見大廈頂的。
經紀人是個開朗健談的姑娘,邊領他走進一座去年才開盤的公館:“巧了,我同事上兩周跟我說他有個客也這麽說,希望能離炤耀大廈近一點,最好兩地車程不多于二十分鐘的。”
炤耀企業員工不少,應筵沒離譜到往岑谙身上想,沒準兒是那位嚴總要換房子呢,他看着經紀按下樓層,就當是閑聊了:“對方也要望見大廈頂麽。”
“那倒也沒那麽……”經紀卡殼兒了,“那麽精确。”
公館這套二居室內部格局不錯,可必須要站在廚房窗前才能望得見大廈,不太理想。
找房子不是個輕便活兒,還得多方面比對,應筵走了一天下來沒挑中一套契合條件的,瞧着那位穿粗高跟的姑娘話少了,走路也慢下來了,他幹脆結束了今天的行程,約定改天再看。
本以為這天毫無收獲,結果應筵剛回到酒店,手機響了一下,岑谙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
空白的聊天界面仿佛開啓了新篇章,應筵一看時間,下午四點半,趁着這會岑谙可能正在看手機,他果斷發了個消息過去:今天請假了嗎,怎麽沒用工作號?
岑谙就回了個字:忙。
應筵拉開窗簾,天還沒黑,大廈頂層看不出開沒開燈,他輸入消息:今晚用不用加班?
岑谙:在商言商。
應筵再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咎由自取,昔日他回岑谙“哦嗯好行知道了”,今日岑谙待他估計比待列表裏其他工作夥伴要敷衍,昨晚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給岑谙當過兩年“應老師”,現在輪到他虛心請教:什麽意思?
岑谙:工作號只能用來談工作。
随後發來一份标題為“新産品市場測試、用戶體驗及反饋”的壓縮文檔。
應筵接收了文件,實在提不起勁兒打開,挖空心思揪出岑谙一個工作上的漏洞:岑特助,現在由你來接手客戶部負責人的活兒了嗎?
岑谙:負責人昨天開始休産假,考慮到合作細節繁複,暫未找到下一位适合對接的負責人。
應筵剛打好一句“就別多浪費一個對接工作的流程了”,岑谙下一條消息就彈了出來:應先生看看報告闡述得是否全面,有沒有問題需要改進?
應筵只好删掉對話框裏的文字,打開電腦認認真真看起了文件,争取讓岑谙不用加班。
周五下午,應筵按時去醫院注射阻滞劑,醫生拿着他的腺體檢查報告沉吟,然後說,他的信息素分泌囊仍然處在一個極其活躍的狀态。
針水注射後腺體疼痛難耐,應筵用手掌壓着自己的後頸,問:“可以直接進入第二療程嗎,我能忍。”
醫生口吻嚴肅:“萬萬不可,這樣做只會适得其反。”
公文包裏已經積攢了一堆單子,應筵回車上後仰靠着等待那股痛勁過去,良久才把因陣痛而産生的作嘔感壓回咽喉。
這種狀态見不了岑谙,可腺體就像人體的另一顆心髒,越想念越不得便越是細細密密牽扯着抽痛,為了分散注意力,應筵只好在約經紀出來看房。
從午後風暖看到薄暮冥冥,饒是經紀姑娘今天穿了平底鞋也有些遭不住,在一個高檔小區的高樓層裏觀看時,她接了個電話,像找到了救星:“真的嗎哥?行沒問題,我這就帶客人過來。”
收起手機,經紀轉過身,說:“我同事剛好也在這個小區另一套面積大點的房子帶客人看房,就是所提要求跟應先生您差不多的那位,您要不要也過去看看?”
應筵沒意見,即刻跟對方動身前往,就在相鄰的另一棟樓,第四十層。
住宅采用一梯一戶,梯門一開,應筵就從洞開的房門中聽到一把熟悉的男聲:“環境好是好,三居室大了點。”
不等經紀說話,應筵快走過去,進了屋,他跟站在門廳的岑谙打上了照面。
一雙深色瞳仁來不及掩飾的驚愕全揉作安撫的藥劑,不似麻醉虛浮,不似止痛沉緩,岑谙什麽都不用做,應筵就感覺自己會被治好。
“……岑特助,”應筵伸出手,“這麽巧,你也來看房子。”
岑谙也緩緩從震驚中回神,他想起自己身邊這位房産經紀聊八卦般提過公司裏的另一位顧客的刁鑽要求,未見人先總結的二字評價在腦子裏兜了幾圈,此刻見到本尊,“變态”一詞在嘴邊呼之欲出。
“應先生,”岑谙伸手回握,不像那次在會客室矜持地輕碰指尖,這次扣牢了對方的手掌,還頗為用力地攥了攥,“你的需求挺……獨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