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兩位同單位的房産經紀在邊上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先反應過來:“二位認識?那太好了,之後看房要不結個伴相互給點建議,說不定還能恰好看中同一片小區當鄰居,一舉兩得。”
相握的手松開,應筵從岑谙的措辭中聽出來他是洞悉了自己買房首要條件的用意,但看岑谙的面色不像反感,他提起的心陡然落地,将手揣回兜裏:“岑特助能見諒就好。”
兩隊同行,又逛了幾套戶型相似的房子,直到殘陽散盡,一行人走出小區大門,岑谙答應經紀回去考慮一下。
這片高檔小區的确交通便利,門外左轉直行一段距離就是地鐵口,與經紀道過別,岑谙臉上挂着的清淺笑容斂了起來,他沖地鐵口微擡下巴,說:“那我也先走了,有緣再見。”
有外人在場時應筵配合岑谙扮演得親疏有度,人一走他便卸下僞裝,急聲叫住了岑谙:“今天沒開車嗎?”
岑谙道:“車子拿去保養了。”
應筵的車就停在路邊的白線內,他按下車匙解鎖鍵:“我送你吧,現在地鐵高峰期,太擠了。”
“不用了,我又不是乘不慣地鐵的人。”岑谙掏出手機看班次,“而且你車上那股味兒,其實我聞着不太舒服。”
前幾天炤耀大廈樓前的一遭見面像是讓兩人的關系破了冰,就連剛才同行看房時言來語去的評價都讓應筵錯覺他和岑谙之間的氣氛有所緩和,在手機裏連續幾日的工作來往之外終于又多了個共同話題。
此時入夜涼風穿街而過,清冷得令人大夢初醒,應筵才知道被七年歲月打磨過性子的岑谙不再是那麽輕易動容,自他們相遇,岑谙就撿起了滿地被丢棄的悔怨往事,同時穿插進每個不經意的話語間隙,讓他一次又一次地自責反省。
也許他曾被岑谙遺忘過,卻從來沒被岑谙原諒過。
眼看着岑谙扭頭要走,應筵再一次把人叫住,疾走兩步拉開副駕車門:“沒有那個味兒了,我車子都換了,早就換了。”
确實,以前的瑪莎暗紅如濃郁的赤霞珠,添一抹淺淡的雪松香,讀書時的岑谙坐在裏面總覺畏手畏腳,擺什麽姿勢都格格不入。
現在停在道邊的車是岑谙付得起的價格,而站在車旁的人也非他當年所認為的名品酒中冷硬無聲的冰,杯底的冰融化了,抓取燈影成為一捧有溫度的水。
“順便我有東西要給你,”應筵記起王睿所謂的“關照”,此刻終于派上用場,“王睿托我給你的,他沒有你的收件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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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哥?”岑谙站在原地沒動,似是不信,“他有什麽要給我?”
“一封結婚請柬,下個月他要結婚了。”應筵将車門敞得更開,“俱樂部成立将近十年,員工更替無數輪,你是他最省心也最對不住的那一個。”
猶疑幾秒,岑谙終于坐進車裏。
車門碰合,岑谙俯身将自己的包放在腳邊,低頭才發現那裏還靠着另一只包,估計是應筵嫌占手,看房之前留在了車上。
車子一沉,應筵坐進主駕,岑谙擰身扣安全帶,依舊垂着眼:“往舊城區開吧,在東靈橋的牌坊放下我就行。”
應筵對祜靈市這邊還不算太熟,他點着屏幕設置導航,才發現東靈橋就在他和岑谙重遇的那個環河公園裏。
導航不用設置了,應筵發動引擎:“你住在那邊?”
“附近。”岑谙不想透露太多自己的家庭信息,這方面他始終把應筵隔絕在外,“我有什麽好讓王哥對不住的?”
周五的晚高峰最是嚴重,應筵一向對交通擁堵沒有耐心,今天卻私心希望車流能再阻塞一點:“他後悔以前使喚你太多,察覺你心有不願還要強迫你做勞累身心的活兒。”
岑谙托着下巴看窗外:“服務生拿了錢幹活兒天經地義,如果你話中有話則另當別論,你別借着人家的名字給我述說愧疚。”
抓在方向盤上的手扣緊了,應筵看了看岑谙被沿路燈色染了臉龐的岑谙,再望向前路緩慢移動的車子。
車廂內保持了幾分鐘的默然,岑谙撐得手酸,車流松動時将手搭到膝上,上車至此才反應過來車裏真的沒有香味兒,他回頭,終于發現後視鏡下晃來晃去的挂飾。
暗沉天色下挂飾折射着一抹光色,岑谙頗覺眼熟,捏着挂飾翻過來,看到那幾個數字後不可置信地望了應筵一眼,湊巧撞上對方眼尾投來的一記目光。
岑谙松了手,指甲隔着褲管輕掐自己的大腿,喉結兩番滾動,他說:“應筵,是不是無論喜歡誰,你都按着一個模板來啊。”
酒莊名字也這樣,車飾也這樣。
應筵才在看房期間有所緩和的痛感又再次泛上後頸,他左手肘搭着車門,手掌覆在脖子後,單手掌着方向盤:“不是。”
從前斥責過岑谙開車別分神,多年後輪到他不專心,錯過了變道的好時機,只能跟在一臺慢速行駛的實習車後:“你不一樣,我第一次想要争取。”
岑谙哼笑了聲,聽不出是諷刺還是憐憫:“真稀罕。”
轎車駛入舊城區,十五分鐘後在環河公園邊上降速,應筵在東靈橋牌坊前尋找臨時停車點:“從這裏走回家麻煩嗎?”
“不麻煩。”岑谙說,“請柬給我吧。”
“在我的包裏。”應筵臉沖着左邊的倒車鏡盯路況,正要讓岑谙稍等,他猛地想起什麽,腳掌忽地将剎車踩到了底。
車子極沒技術地斜停在道邊,岑谙因慣性往前縱了下,腳邊沒拉鏈的包傾倒在鞋面,兩封朱紅色的邀請函連同一沓白紙黑字的檢查報告從包裏滑出來散落在座底下。
岑谙俯身要撿,應筵說了聲“別看”,傾身過去就要奪走,可位置限制,動作不如岑谙敏捷,岑谙手快将散落的紙張撿起來攥在手裏,左手一擡摁亮了車頂燈。
明光下,請柬紅得鮮豔喜慶,信封上字體飛揚跋扈,襯得醫院的單子嚴肅規正,岑谙左手握着兩紙紅,右手攥着一沓白,勁兒大到在單子上壓出皺痕。
“什麽叫,”岑谙沒有感情地念出報告單上的字,“信息素分泌囊未見明顯異常,囊體分泌活躍,高階腺體不宜摘取,阻滞劑暫未見效?”
應筵降下車窗,怕微寒晚風惹人着涼,他只落了一線縫,鑽進來的風只夠撩起他的頭發。
他別過眼看窗外游車,自知無力地掩人耳目:“那次游艇失事,急亂下蹭了皮外傷,我去醫院順便檢查一下有沒有其它地方受傷。”
請柬被岑谙擱在腿上,他逐一翻過其餘幾張報告單,內容大同小異,若真沒事,需要檢查那麽多次?
那次在醫院裏與嚴若炤談話後心生的懷疑在眼下得到證實,岑谙将報告單按到兩人之間的扶手箱上,擰過身子沖着應筵:“摘取腺體是什麽意思?什麽是阻滞劑?”
“岑谙,”應筵回過頭,想抽走扶手箱上的單子,“我沒想摘掉腺體。”
可岑谙死死地按着紙張沒能讓他抽走:“那阻滞劑又是什麽?”
應筵毫無說服力地:“一種alpha用的藥劑。”
岑谙倏地松開了壓在報告單上的手,腿上的請柬滑落在座底,他顧不上撿,掏出兜裏的手機:“你不說,我也可以查。”
應筵管不了那麽多了,一把握住岑谙的手腕,但沒敢用力,完全給了對方掙開他的餘地:“不用查了。”
一反常态地,岑谙沒掙開應筵,由着自己被握住。
記憶中應筵的手四季都溫暖,現在扣在岑谙腕上的卻是一圈冰涼,他緊盯應筵的雙眸,試圖分辨應筵在緊張什麽:“那你說。”
“阻滞劑是用來抑制信息素分泌的,分療程注射以達到信息素分泌囊的最終效果。”應筵同樣回應岑谙的注視,游車尾燈的光在岑谙的眼底掃出流淌的紅,他想要是岑谙能稍微為此難過一下就好了,可是車走後那雙眼恢複成沉靜的樣子,他只能繼續未完的解釋,“意思是可以讓我的腺體在身軀裏徹底壞死,再也不能分泌信息素。”
岑谙被攥住的那只手捏成了拳,往昔一些舊事漫上心頭,他初次聽聞苦艾酒信息素,私下裏愚鈍地請教王睿是否屬于葡萄酒的一種,得知這是種烈性酒,他又去酒吧裏嘗了一杯,結果換來了胃部燒燎,始終不确定這是不是他想感知到的那種氣味。
此時他不明白應筵為何要這樣做:“這是主觀需求,還是客觀因素迫使你不得不做出選擇?”
應筵說:“是我自己決定的。”
岑谙心口收緊,眸色沉了下來:“為什麽?”
“因為,”應筵似是想到什麽,松開岑谙看了看自己的手,“你那天在碼頭上說,你讨厭我身上的味道。”
岑谙怔忪片刻,頓覺好笑,可笑出來又帶了幾分怆然:“beta感應不到alpha的信息素,你憑什麽妄下定論認為我說的是你的信息素?我指的是你衣服風幹後海水的那股鹹澀——何況我在毫無防備下被你這麽抱上來,你覺得我會很陶醉?”
“對不起,”應筵想揉一下後頸,剛擡手又放棄了動作,“而且聽你說小愉不喜歡這個味道,我想着能不能把信息素弄掉以後,你允許我見一見他。”
“你想也不要想,”岑谙一聽岑愉的名字被應筵提起就莫名應激,他迅速地解了安全帶,轉身疾言厲色道,“你以為我不讓你靠近他僅僅是因為你的信息素嗎?未免太可笑,你當年說我腹中的胎兒是怪病,憑什麽現在會覺得我允許你去見他,是因為我這幾天對你和顏悅色給你的自信?”
後頸百針穿刺般的疼痛不及折磨自己七年之長的洶湧悔意,應筵說:“我不是非要——”
“我對你的追求接受與否,完全跟你能不能見小愉毫無關系,純粹是由于如今位置颠倒,我看着你追在我身後為我低落讓我很痛快,而你要是把主意打到我孩子身上——”岑谙完全不給應筵說話的機會,他拎起腳邊的公文包,又撿起座底的結婚請柬。
車門被推開,刺骨寒風剎那間灌進來,岑谙将應筵的那封請柬朝着對方臉上用力一甩,動作如多年前朝炙火中投進沙龍邀請函般地利落,“應筵,你沒資格!”
車門重重甩合,應筵的心沉沉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