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環河公園到小區不到一公裏的距離,岑谙直接走回去,剛踏入樓道,耳畔轟隆巨響,驟雨緊接其後,完全沒有任何預兆。

夏秋交替的天氣就是這樣,前一秒還晴好幹燥,下一秒就遍地濕潤,變臉的速度格外惹人煩躁。

岑谙今天出門沒帶傘,他慶幸回來得及時,就是不知道——

思緒中斷,岑谙悶頭上樓,任噼啪雨聲打濕自己情不自禁的回想。

到家,岑谙瞧見岑愉正把陽臺的衣服收進來,瘦瘦小小的一個抱着那麽大摞衣服好不費勁,連衣物帶身子一起紮在沙發上還要喘上兩口氣,岑谙忙扔下包過去,用手掌攏住衣架挂鈎,以防勾到了岑愉的眼睛:“怎麽家裏就你一個,小叔呢?”

“小叔說學校有活動,接我放學就回去了。”岑愉朝茶幾上一指,“還給我買了學校門口的糖炒栗子,不過我吃不完。”

“那其餘的做成栗子焖雞肉好了。”岑谙嗓子幹澀,端過自己的水杯,“餓了沒有?”

“餓不餓的,爸爸煮好飯我再餓嘛。”岑愉從沙發邊蹦起來,奪過岑谙手裏的杯子,“爸爸,我去給你接一杯熱的。”

拖鞋啪嗒作響,岑愉捧着水杯跑廚房去了,岑谙定定地坐在沙發上,看雨水砸着陽臺靠外的銅錢草,葉片顫悠猶如他難平穩的心緒。

良久,他才收攏起不知不覺渙散開的目光,把衣服一件一件從衣架上剝下來,他的顏色單調,岑愉的五彩斑斓,岑頌的時尚百搭,剝着剝着,他的動作就慢了下來。

“爸爸,水。”岑愉大步走回來,擱下杯子後伸過手來想幫忙疊衣服,岑谙抓過小孩兒的腕子,把人往自己身前帶:“小愉,讓我抱抱。”

平常都是岑愉讨抱的多,他伏在岑谙胸膛上,敏銳地感覺出什麽:“爸爸,誰欺負你了?”

“沒有人。”岑谙閉眼靠在岑愉單薄的肩膀,“已經沒有人能欺負我了。”

岑愉就沒說話了,雙手搭在岑谙後背,眼珠子轉了轉,視線從沙發後的白牆落在扶手旁的公文包上,再從公文包瞟向邊上的結婚請柬。

飯後岑愉抱着岑谙的手機卧倒在沙發上跟他同桌邢小陶煲電話粥,聊最近電視裏一個熱播的連續劇,什麽男人抛妻棄子的,岑谙聽不得童言稚語談這個,又不忍中斷小孩兒興致高昂的讨論,索性搬了電腦進屋裏回複工作號裏的未讀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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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了幾條事項,提示音連續響了十多下,緊張業績的房産經紀又給他發來幾套房供他挑選,岑谙全部略過,退出了對話框。

他扔開電腦,摸過床頭櫃上的請柬拆開,王睿的婚禮日期定在十月中,那天剛好是周六,如無意外不會有什麽重要事情壓身的休息日。

上次去西下俱樂部小坐跟王睿交換了聯系方式,這會兒不算晚,岑谙給對方打了個電話,等對面接通,他道:“王哥,我收到請柬了,祝你和曈姐新婚快樂。”

“還沒到日子呢,到那天當面給我們說呗。”王睿說,“這麽多天才收到請柬?傳信鴿業務能力不太行啊這是。”

岑谙自動忽略後半句,曲着腿把手肘搭在膝蓋上,五指插/入發間揉亂了吹得蓬松的發絲:“王哥,謝謝你的邀請,不過我那天可能——”

“诶,還不讓王哥見見你了是不?”王睿截住他話頭,“別擔心啊小岑,一大幫子熟人呢,記得小斯不,以前在前臺負責備酒的,他說好久沒見你了。”

岑谙抓亂了一叢頭發,說:“王哥,我不放心小愉一個人在家,他……”

“那把他帶上不就好了,小愉這麽乖。”王睿熱情道,“怕吃完回去太晚就在這邊睡一宿,我都跟酒店說好了的,誰開房直接記我賬上,別的都不用愁。而且我這輩子就結這麽一次婚了,給王哥點面子嘛。”

不知怎的,岑谙被這句逗樂了,想到以前兼職犯錯,王睿雖偶有訓斥,但都包容居多,他不折騰自己的頭發了,往床頭軟包一靠,說:“知道了王哥。”

放下手機,岑谙重新端起電腦,給房産經紀回了消息,說接下來一段時間要忙項目,看房的事兒先放一放。

一方屏幕映亮臉龐快有兩個鐘頭,右下角顯示電量嚴重不足,而列表中的紅點僅剩那麽一個,要下拉一大截才能翻到。

未讀的僅一條消息:如果奚落和痛罵能稍微抵消一點我的罪狀,那……

後面的文字被折疊成省略號,岑谙沒點開,怕看見一貫道貌岸然自命清高的應筵給他碼了篇內容聲淚俱下的小作文,更怕自己職業病犯非要回複了這個號上所有的消息才心有穩妥。

紅點留在列表整個周末,上面的數字沒增加。

經銷商和酒莊的合作步入正軌,持續買賣的契約關系必須密切協作但無需時時聯系,況且前期的市場策略起了顯著效果,微小的調整由炤耀企業來獨立運行便足夠,按嚴若炤的話所說,下一次能跟應先生說上話大概得等下一次了。

這話嚴若炤是在辦公室裏單獨跟岑谙說的,岑谙正搗鼓着這位上司新買的咖啡機,聞言一愣:“嚴總,說什麽廢話文學呢。”

“我意思是,得等下一次補貨了。”嚴若炤開完會累了,跷着二郎腿仰在轉椅上等着被伺候,“經銷商跟廠家合作吧,通常都是先付款後提貨,應先生倒主動提出先賒貨後付款,他真的幾乎什麽都不賺,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說他圖什麽?”

“你要不還是別想了吧,”岑谙把咖啡端到嚴若炤面前,“嚴總利益為上,人家腦子不靈傻乎乎捧着錢送到你跟前,你裝着勉為其難收下不就行了。”

“我替你着想不行麽,岑特助?”嚴若炤将搭起來的腿放下來,“聽門衛大哥說前些天看見應先生給你送外賣,然後你還坐人家車頭?我尋思這大哥好歹是退役軍人,總不能年紀輕輕就得老花眼了吧。”

岑谙揪住咖啡機插頭略顯粗魯地拔下來:“我承認,外賣吃了,車頭也坐了,門衛大哥到底還跟你說什麽了?”

“沒了。”嚴若炤道,“你不計較前塵往事了?”

“計較,”岑谙說,“所以什麽都沒發展出來。”

“你走出來不容易,但如果——”

“你救我出來也不容易,嚴哥。”岑谙捧起桌上蓋完章的文件,“小愉的存在也不容許我再作繭自縛,我會看着辦的。”

岑谙抱着文件離開,都到門邊了,嚴若炤一句話拍到他背上:“岑特助,以後請溫柔對待咖啡機。”

門關上,岑谙靠住走廊的牆壁,輕輕呼了口氣。

假如真要跟應筵重新開始,他先是對不起岑愉,再是對不起嚴若炤,自己反而排在最末尾。

周一岑谙慣例加班,秋分以後天就黑得早,還沒入夜辦公室就亮了燈,岑谙伏案桌後翻文件。

沒看時間過去多久,內線電話突然響起,他拿起聽筒接通,順便看了眼電腦右下角,七點剛過。

是前臺的電話,告知他有份外賣待取,他驚異道:“我有叫外賣嗎?”

前臺是剛上工沒幾天的實習生,細聲細氣道:“他說明是給岑特助的。”

岑谙的外賣收件信息寫的并非職稱,他稍微動下腦子就了然了,再滑動椅子挪到窗前往下一看,果然有臺黑色轎車停在同樣的位置。

“放着吧。”岑谙道。

又埋首忙活了半個小時,岑谙才動身到樓下拿東西,回辦公室一解開保溫袋,先聞到一股濃郁花香,便當盒上躺了枝修過枝的玫瑰,可惜被熱氣熏過,拿出來時有點蔫。

盒蓋粘着個便利貼,寫字慣于龍飛鳳舞的人突然一筆一劃書寫,好像有些奇怪的真誠:岑谙,我錯了。

岑谙把玫瑰插在筆筒中,把便簽扔進抽屜裏,然後端着便當盒到樓下市場部的格子間,随機抽取一個好運加班人,将便當讓給了對方。

周二岑谙不加班,拎着包和洗過的便當盒從樓裏出來時朝那個停車位看了一眼,沃爾沃不在,他只好把便當盒帶上車。

結果就隔了這一天,周三中午不到午休時間,前臺又打來電話,說岑特助您的外賣到了。

估計是算準他除周一外的工作日不加班,于是把晚餐改成了午餐。

這次是一枚保存完好的凱隆世家酒莊正牌幹紅的酒标,酒标印有紅心圖案,岑谙曾聽應筵介紹過酒莊背景。

酒标背面,應筵的字依然拘謹而端正:岑谙,我有在努力變好,我可以了解你多一點嗎。

周四的保溫袋比前幾天大了點,裏面裝了把折疊傘:氣象臺說晚間有雨,那天你有沒有被雨淋到?我後悔說那些話了,如果沒把你氣下車,或許我有機會把你送到離家近一點的地方。

周五沒有禮物,但多了另一只小的保溫袋,裏面裝了碗紅豆涼粉當餐後甜品:我學會做這個了,酒店後廚嘗過說甜度不夠,但我覺得對于你來說應該剛好,你可以當作市場反饋回複一條評價消息嗎。我怕我主動問你,會面臨又一次被删除拉黑。

連續一周多,岑谙已經給市場部的不同同事送了六次便當,被孫總監笑話他雨露均沾。

後備廂積攢不少便當盒,岑谙原以為不聞不問就能換來應筵的知難而退,可是應筵沒有放棄過任何一天,應了那句“千推萬阻我只會肆無忌憚”。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于是岑谙挑了個午休時間在前臺等候,打算當着應筵的面兒,把便當轉送給前臺的姑娘。

大堂休息區的沙發被岑谙焐熱,他翻看了兩本雜志,視線眺往玻璃門外無數次,腕表的分鐘轉了一周。

今天應筵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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