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再次來到這個地方,繞過門廳隔斷,岑谙才發覺室內布局和記憶中的有所出入。
門廳右手邊的水吧替換成客廳,而原本放置沙發茶幾電視櫃的左方客廳則改造成了開放式的閱讀室,靠牆兩面既能恒溫儲酒也能放書的一體櫃,臨窗是懶人沙發,一派岑谙所陌生的模樣。
懶人沙發上扣着本莫奈畫冊,封面邊角看起來有點舊,岑谙沒上手觸摸,踱至窗臺前:“怎麽把屋子弄成這樣了?”
應筵在客廳那邊不知搗鼓些什麽,隔着幾丈遠,只能拔高點聲音回答,這麽一來嗓子聽上去更沙啞:“你剛走的那一年,我總是幻想你什麽時候會突然改變主意找上門了,舍不得分開也好,氣不過要找我理論一番也好,回來取你的手機也好。”
隔着距離說話太費勁,他端着兩只杯子過來:“無論夢境現實,這個想法都閃現了很多遍,但我又不想你有那種……”他頓了頓,想了個比較恰當的詞,“那種故地重游的感覺。”
等應筵走近了,岑谙才發現應筵弄了兩杯蜂蜜檸檬水,往他手裏塞一杯,繼續道:“所以我把布局全給改了,那一年我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特別閑,除了工作和找你,我其餘時間都過得很空虛,索性就把閑心投進這裏來了。”
捧在手裏的透明馬克杯是簡約的冰川紋理,看着跟應筵手裏那只是同一款,岑谙舉高了點杯子,看陽光透過杯身在他腕上烙一道蜜糖色:“我怎麽不記得櫥櫃裏有這個杯子?客人專用?”
“不是,”應筵說,“我後來買的,買的時候就是一對兒,家裏也沒有客人過來。”
岑谙想問一句“那季老師呢”,話到嘴邊兜轉成“難怪把吧臺拆掉了”。
白天沒拉窗簾,窗臺上的玻璃箱裏游動着兩只半個掌心大的白化巴西,眼睛紅紅探着頭,也不怕人。
岑谙以前沒發現應筵喜歡養寵物,彎腰湊近了看:“你騰得出時間喂養嗎?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在祜靈市麽。”
“我有吩咐鄒助喂它們。”應筵垂眸看着潋滟水波被陽光折射到岑谙側臉,“鄒助沒空的話就讓公寓管家來。”
“說起來,”岑谙忽然轉過臉看他,“我好像很久沒跟鄒助聯系過了,你不會把他從工作助理打成生活助理了吧?”
應筵忘了這茬兒,猝不及防被岑谙這麽一問,他差點沒拿穩杯子:“他屬于全能型助理,一項工作放下了馬上接手另一項,不分工種。”
“哦。”岑谙又低下頭看烏龜,“你比嚴總還能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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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筵勾緊杯柄,琢磨着要找個什麽時機向岑谙坦白,總不能一事剛平,一事又起。
接近正午的陽光有點猛,烏龜都鑽進躲避屋了,岑谙觀察夠了瘾,直起身退開一步,發現應筵做沉思狀伫立牆邊,以為對方燒懵了腦子:“吃退燒藥了嗎?”
“先談工作吧,”應筵到桌前掀開筆電,“吃藥了犯困。”
“三十八度四,應先生。”岑谙說,“我還不想看到你因過勞兼生病猝死。”
應筵想起昨夜視野模糊中岑谙顫抖的眼睫,想起滿嘴血腥時滴落在他唇角的鹹澀:“我知道,昨晚你……”
“昨晚我也就這麽個想法,”岑谙搶先說,“炤耀不能損失你這個合作方。”
應筵不拆穿他:“就這樣?”
“就這樣。”岑谙說,“沒辦法,畢竟你給得太多了。”
那雙腳踩着奶白色拖鞋從窗前走到桌邊,發出輕而綿軟的微響,應筵就覺得,一切都有了實感。
這天到最後還是沒談到SWOT分析,應筵被催促着服藥,剛頂着倦意打開郵箱裏的文檔,岑谙的手機響了。
沙發還沒焐熱,岑谙就接通了電話朝另一邊的客廳走,應筵只聽到他喊了聲“小愉”,再然後岑谙閃進了廚房,應筵便什麽都聽不清了。
文檔數據密布,看得人頭暈眼花,也不知是因為倦意過濃,還是因為思維分散。
岑谙沒待太久,打完電話就拎起包道別,應筵幫他把拖鞋放進鞋櫃,說:“我送你下樓。”
“不用。”岑谙回絕得痛快,當應筵以為是這通電話使得岑谙記起他們之間仍有一層厚重隔閡,岑谙卻擡起臉,伸出一個指頭抵在他肩上,輕輕松松把他推回屋裏,“撐着別睡過去,盯着鍋裏的白粥,二十分鐘就能關火。”
應筵強行扒住要合上的門板:“特意做的?”
岑谙不甚在意:“聊電話時順手的事兒。”
驅車回到祜靈市已經過了飯點,岑谙在小區附近吃了碗金湯面應付午餐,又拎了兩杯熱飲回去哄家裏的一大一小。
誰料那倆對他本身的關注度比對奶茶的還高,岑愉抱了他一下就撒手,皺着臉問:“爸爸,你一大早又去喝酒了?”
岑頌連游戲都不打了:“就是,嚴哥不像是壓榨員工的人吧,哥,你最近是不是背着我倆換了份應酬多的工作?”
Beta的特殊體質壞就壞在這裏,在外面沾染了什麽信息素自己卻渾然不覺,岑谙放下包,解着襯衫扣進卧室:“沒那麽大味兒吧。”
“就有!”岑愉追着他跑進來,看見岑谙還戴在左腕上的小熊手繩就放低了聲音,“爸爸,我又不花你很多錢,你別整天去喝酒,電視上說酒喝多了不好。”
“沒喝呢,都是昨晚吃酒席蹭上的味兒,你沒看我衣服都沒換麽,洗個澡就好了。”岑谙轉過身兜住岑愉的下巴捏了捏,“你呀,想買什麽就跟我說,別見天兒給爸爸省錢。”
哄完,岑谙直身開衣櫃,瞥眼看見飄窗上被剪得稀巴爛的一堆紅色紙片,還以為岑愉的學校布置了什麽手工作業,卻見小孩兒突然面露驚慌急急忙忙跑過去用小小的手掌攏起來收拾,他覺出了一絲怪異。
洗完澡出來,那堆碎紙片已經不見了,書櫃上的剪刀和透明膠被動過。
岑谙了解岑愉藏東西的方式,他抽出一本平時不怎麽翻動的書,撚着紙業嘩嘩翻過去,一張被勉強粘好的結婚請柬滑下來,他手快按住。
請柬上王睿的名字被記號筆塗黑,岑谙先是一愣,聯想到岑愉在電話裏說的那番話,什麽都明白過來了。
他無聲地把請柬塞回去,再把書推進原來的位置,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日光偏移,飄窗上暖意未散,岑谙就坐在那上面,雙肘支着大腿,兩手交握抵住眉心,指關節在山根處輕刮着,一下,又一下,直到後背的暖意全數散去。
這張被撕碎又粘好的請柬在岑谙的腦海裏盤桓了一整個周日,第二天坐在辦公室,他把電腦開了,鋪了一桌面的文件和資料,暖風系統調到适宜的溫度,窗簾也拉開讓自己的視野變得開闊……
可那個破損的畫面仍舊在腦中揮之不去。
盡管有些事他刻意隐瞞,可岑愉不會永遠長不大,也不可能永遠被他蒙蔽,岑愉會看、會猜、會打聽、會試探,最終什麽都會懂。
岑愉塗抹撕碎表示抗議,是為了他,而拼湊粘合表示接受,也是為了他。
當他義無反顧把岑愉帶到這個世界上,絕沒想到有一天,這個孩子會同等地義無反顧護他愛他至此。
還好今天的早會不用他講話,散會後岑谙留在會議室保持着會上的那種專注度完成了上午的工作安排,這才收拾東西準備去吃午飯。
等電梯時遇上孫總監,岑谙記起了個事:“對了,市調報告那事我跟應先生說了,順便跟他讨論出幾點要完善的,明天你找時間喊上組員,我們開個小會。”
“沒問題,這回真是麻煩你了岑特助,”孫總監搓搓手,“我剛剛也跟組員開完會,就報告上的失誤深刻反省過了,謝謝你網開一面。”
這話意思是沒将失誤事件捅到嚴若炤耳邊去,否則早會上市場部就不會那樣安然無恙,岑谙搔了下鼻梁,口吻也不如周六晚上那麽嚴苛了:“下次注意吧,再有犯錯我就兜不住了。”
“絕對沒下次了。”孫總監讪笑着轉移話題,“對了岑特助,今天打算把雨露灑給市場部哪個同事?”
岑谙一早上忙得腳不沾地,經提醒才想起這茬。
剛好電梯到了,他要上樓,不跟孫總監同一班,踏進去前玩笑似的扔下一句:“還等着占我便宜呢,幫你們搞定一樁麻煩,不如請我吃下午茶。”
實際是岑谙并不惦記那勞什子下午茶,一回辦公室擱下懷中占手的東西,他摸出兜裏在會前調成靜音的手機,工作號的列表裏某個可憐的alpha又沉了底,信箱一堆垃圾信息裏倒是多了個陌生又熟悉的號碼,在十點多的時候謹慎而大膽地發了一條信息:今晚也要加班嗎?
岑谙故作高冷:你誰?
對面秒回:離虧本不遠的合作方。
岑谙往窗前一站,樓下那個位置不見黑色沃爾沃,他帶上門離開辦公室,邊走邊敲字兒:不好意思,合作方都不知道我這個號。
這位合作方終于洩氣:我是應筵。
又添一句:你前天晚上拿這個號給我打過電話,我記下來了,非工作號是不是可以談一些工作外的事情?
電梯來了,岑谙進去戳亮餐廳樓層,挨在牆上繼續玩兒手機:真離虧本不遠?
應筵:其實還是賺了的。
岑谙:哦。
應筵:賺了一鍋白粥,順利退燒了,現在三十六度八。
岑谙:我是你的合作方負責人,不是你的家庭醫生,不必向我報備。
應筵:那岑特助,今晚要加班麽,能不能抽時間來樓下聽我分析SWOT?
樓層到了,岑谙簡略回了個“嗯”,将手機塞回褲兜,任自己心底滋生的那點迷茫被餐廳裏的聲浪所淹沒。
晚間七點,沃爾沃準時停在大廈樓前,車身盛着幾豆光。
秋末風寒,應筵一見岑谙出現在大堂門口的身影便拉開車門,岑谙專程帶着記事本下來的,問:“不進大堂坐?”
應筵指了指副駕上的便當:“先把飯吃了吧。”
“這算是以公謀私不。”岑谙坐進去,将保溫袋擱到腿上,“邊吃邊講?”
“拿工作當下飯菜,能有胃口嗎?”應筵也坐進車裏,一拉上門,寒風便阻隔在外,他身體霎時回溫,知覺和自我定位一并恢複,其實不太有自信,“如果其它話題令你倒胃口的話……那聊工作也行。”
岑谙已經拿工作麻/痹了自己一整天,此刻只想短暫地放松一下,他拆開袋口,手剛要探進去掏便當盒,頓住了。
應筵有所察覺:“怎麽了?”
岑谙抽回手,不太習慣地捏了捏袋子:“今天沒小紙條?”
因為應筵今天也做好了便當不被接受的準備,他把右手插進衣兜:“我都聽說了,前幾天你轉手把便當給了同事,其實我無法幹涉你處置的方式,畢竟現在是我一廂情願,但是——”
他轉過臉看向岑谙:“我寫給你的話不想讓別人看到。”
重逢以來,岑谙與應筵的對視沒有哪次不坦誠,可這一次,他心孤意怯般先錯開了眼,因為看着應筵的眼睛,他就想起那封岑愉不知以何心情撕爛的請柬,他沉淪又逃避,對這種矛盾心理無計可施。
“是,我是都把便當拿給別人了。”岑谙剮蹭着袋子的提手,“我想讓你知難而退,可蔫了的花無法贈予別人,我插到了辦公桌的筆筒上,那天下雨,我又正好缺把傘,以及那碗紅豆涼粉,實在太對我胃口。”
他低下頭,再次檢查袋子裏頭:“紙條兒被同事看到豈不是坐實我跟合作方關系不純,只能都扔進上鎖的抽屜裏,誰都看不到。”
而此刻明明沒有雷雨,應筵卻聽見自己胸膛內如排山倒海震蕩:“那你思考一下這個邏輯有沒有問題。”
岑谙擡起眼:“什麽?”
應筵說:“便當以外的附加品,你都接受了。”
岑谙噤聲聽他說完。
應筵說:“你伸出手?”
岑谙猶豫了下,伸過一只手,但害怕發生什麽似的握成了拳。
緊接着應筵也掏出藏在衣兜裏的右手:“你看看這樣你能不能接受。”
說完,他快速地抓了一下岑谙的手,一條被捂暖的檀香手串随着他的動作滑到岑谙腕部,應筵松開了手,指尖猶有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