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很輕軟的貓爪踩雪似的聲音又在應筵的屋子裏響了起來,夢一樣。
羽絨服和西裝外套都挂到衣帽架上,岑谙端起自己上次喝過的杯子去廚房接水喝,應筵追随着腳步聲跟進來:“我幫你吧。”
“我自己來就行。”岑谙按着出水鍵,“挺晚了,你去休息吧,我在沙發上歇會兒就行,天亮還要趕回公司開會。”
應筵立在岑谙身後,左手撐着飲水機旁邊的料理臺,大膽又隐晦地把身前的人圈在自己的禁地裏:“你進房間睡吧,沙發上不舒坦。”
水聲停了,岑谙喝一口解渴,一轉身,差點撞上毫厘之近的應筵。
他沒喊人讓道,挑起視線笑看眼前人:“跟你一床?你忍得住嗎?”
應筵垂下眼睫,但直視岑谙被白水浸潤過的微濕上唇好像更要命,他只好錯開點目光,說:“我睡沙發。”
“客卧呢?”
“沒有客卧,”應筵說,“改成小型酒窖了。”
岑谙得出結論:“所以真的忍不住?”
“就算忍得住不抱你,那也忍不住不看你。”應筵松開撐在臺沿上的手,讓開了道,“我去給你換一套幹淨的床被。”
岑谙端着杯子走出廚房:“現在的不幹淨?”
應筵拐步要進卧室:“沾了信息素,一股酒味兒。”
“嚴哥說,信息素與其說是一種味道,還不如說是一種行為物質,或濃或淡,都跟當下的某種行為相關,是可控的。”岑谙看着應筵的後頸,“你不是沒有自制力的人,床上能沾染那麽濃的信息素,是因為半夜腺體太疼你承受不住,還是因為做了什麽別的不可控行為?”
沒想到對方能問得這樣直白,應筵頓住,回過身滿面無奈:“這個問題非要回答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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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算關心,後者算檢驗。”岑谙笑了笑,“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似是真的沒想要答案,岑谙轉身要去沙發上等,許是對應筵家裏如今的擺設陌生過頭,晃個神的工夫,他不小心絆到茶幾腳,身形稍一個不穩,杯子裏的水狠狠晃出來澆到襯衫上,一部分順着皮帶流下來,肉眼可見地将褲子淌濕一小片。
“有沒有燙到?!”聽聞聲響的應筵疾步折返,不顧被濺濕的地毯,迅速抓着岑谙的手臂,拿走他的杯子擱到茶幾上。
“……不燙,是溫水。”岑谙像是被吓到了似的,支棱着雙手想不起下一步要怎麽辦,“應筵,我腳好疼。”
大理石打造的茶幾硬度高,應筵不确定岑谙那一腳絆得有多狠,再不糾結于什麽忍得住忍不住,他勾住岑谙的後背腿彎把人抱到沙發上,剛蹲下身準備檢查,岑谙就摸上皮帶扣要将它解開。
“等一下,”應筵慌忙按住岑谙的手,“等下再解。”
“衣服都濕了,”岑谙擡眼解釋,“黏着很難受。”
應筵噌然起身:“我去給你拿套衣服。”
“不是要幫我看看傷沒傷到腳嗎?”
換床被、拿衣服、檢查傷……工作上明明能把待做事項排列得有條不紊,這會兒面對一點生活瑣事,應筵卻好像陣腳大亂,正左右為難時,他撞上岑谙好整以暇的眼神,終于明白過來對方在耍他。
實際上腳不疼,衣服濕了也不是非要急着脫下。
他想起岑谙說看着他為他低落就感到痛快,不知是否看着他為他忙亂就感到解悶,他彷如變為一顆被岑谙拿捏在指間能看透內裏的波子棋,落在哪裏全憑岑谙的想法,可無論他落在哪裏,腳下都是一孔虛無。
他踩不到實地。
看他愣着不動,岑谙抓他的手重新按到自己的皮帶扣上,輕聲道:“幫我解吧。”
應筵認了,極力克制自己的欲/望,微俯下身,按着搭扣将沾了水的皮帶慢慢扯出來。
皮帶一寸寸脫離腰際像松開了束縛,岑谙兩手撐着沙發沿,偏過頭,試圖透過應筵垂落的劉海打量對方的眼神:“你說忍不住不看我,我有什麽好看的呢。”
啪嗒,皮帶落在兩人腳邊。
應筵的手便支在岑谙身體兩側,逼得對方直往後仰,他雙目隐忍,言語卻蒙着露骨:“可我的眼睛就是非要追着你轉,我能怎麽辦?你和嚴若炤并肩,我嫉妒得快要發狂,不能搶奪不能宣示,我只能拿目光侵占!”
淩晨四點,窗外不見天光,應筵種在岑谙臉龐的眼神就成了赤焰烈日:“炤耀大廈一方電梯裝得下我們,裝得下你的憤懑我的不甘,可你要逃避要裝不熟要驅趕我,這個封閉空間便容不下我偷偷瞥向你的一記眼神。”
被岑谙抓過手按在領口,應筵喘息漸重,嗓音卻低沉:“你闖進一室昏暗裏救我,你那麽恨我,還要救我,救了我還要哭,你明明可以繼續用帶刺的話中傷我,可你根本做不了殘忍的人,你要我如何不看你?如果不是疼得沒有力氣,我可能不僅僅是抱緊你。”
襯衫紐扣一顆一顆解開,往下便是濡濕的布料,應筵的指頭被蹭得微潮,分不清是被布料蹭上的,還是因為窺見了衣下風光而緊張:“然而你現在不躲不閃了,願意跟我接觸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試探我的底線了,我卻不敢再放任那種想法滋長,動作尚能克制,可眼睛不能,除非我失明了,再也看不見了,那我就用聽覺、用呼吸……”
十指顫抖着解開最後一顆紐扣。
敞開的襯衫從岑谙肩頭滑落,燈盞下,目光裏,岑谙的上半身沒了衣物遮蔽,直觀地展現在應筵面前。
應筵眸光微晃,雙手抓皺了襯衫的兩片衣襟,像是一下子被卸掉了膝蓋骨,他腿軟地跪倒在岑谙腳邊,比之那天在客房裏還痛苦。
若不算品鑒會在洗手間裏的無意一瞥,應筵上一次這樣看着岑谙是在七年前的深冬,也是在這個沙發上。
眼下腹部平坦,沒有絲毫異常的隆起,可上面淡化的傷疤和妊娠紋道道清晰,它們剖取出生命,縫合起過去,卻把故事永遠烙印在不為人知的地方。
“我有什麽好看的呢,”岑谙又問了一遍,拉過應筵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你要用眼睛侵占我,還要怪我對你冷漠,可一開始是誰的錯呢?”
指腹所觸碰之處算不上光滑,應筵很輕很輕地撫摸過去,一道一道疤痕,一樁一樁過錯,引得岑谙怕癢顫栗,而他眼眸如被刀割,于是烈日覆滅,熱海潮湧。
一滴淚從應筵眼中滑落。
雙手繞到岑谙身後,應筵連擁抱都不敢用力,可當岑谙把手掌覆上他同樣傷痕累累的後頸,帶着與往昔相同的溫度,他眼睫一阖,再把持不住眼底灼淚。
冷眼過的,惡語過的,所有陳年作為在這一刻悉數變成捅向他胸口的尖刀,應筵弓身跪着把臉貼在岑谙溫暖的腹部,仿佛這裏是一片土壤,他要澆灌數以萬計的悔恨淚水,才能生長出岑谙的原諒:“我錯了,我真的做錯了……岑谙,沒人能比岑谙更好看……”
岑谙的心髒宛若從胸腔移到了腹部,于是胸腔內是平靜的,腹部的每一塊組織則因感受到眼淚的滾燙和alpha臉龐的溫度而輕微抽搐,他小心地撕下應筵後頸的抑制貼,再次将手掌捂在上面,說:“給我道歉。”
應筵就像聽不見,沉浸在悲恸的情緒裏被奪去視覺和聽覺,只一味地認錯和忏悔,連道歉都是自發行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若是放在七年前被挽回,岑谙會認為這是鱷魚的眼淚。
可現在他覺得,這塊冷硬無聲的冰,為他融化了。
他說:“我接受了。”
應筵毫無反應,依然埋在他腹部抽泣,不知疲倦地說着“對不起”,岑谙困得不行,推推他的肩膀:“我說我接受了!”
應筵迷瞪擡臉,岑谙用手背抹他眼尾潮濕:“快天亮了,能讓我睡個覺嗎,我明天下午還要回公司的。”
“能,能。”應筵生怕怠慢,立刻站了起來,可估計是跪太久了,他有些心餘力绌,按住沙發靠背才穩住了身形。
灼熱的氣息撲打在臉上,岑谙偏了偏臉,未雨綢缪般警告:“我只是接受道歉,沒說接受你的追求。”
“我知道,岑谙,我知道。”應筵今晚化身複讀機似的,“你慢慢走,我繼續追。”
他彎身托抱起岑谙進卧室,岑谙抓着他的胳膊,困倦得無力抵抗:“我能自己走,我腳不疼。”
拖鞋啪嗒啪嗒相繼落地,岑谙被應筵輕放到柔軟的床上,應筵打開臺燈,說:“對不起,我太高興了。”
可他眼睫上還挂着水珠子,在燈光下看着這雙眼睛更是潮霧一片,顯得沒什麽說服力,岑谙沒見過應筵這樣,很想用指尖勾一下,但忍住了:“給我拿套衣服吧,睡袍也行,身上濕成這樣我睡不舒服。”
“好,你等我一下。”應筵轉身去翻衣櫃,岑谙這才得空打量卧室,這裏布局也變了,床挪到了窗邊跟飄窗緊挨,床頭櫃換了個款式,那只擺設用的古典白金邊高腳杯不見了,原本放杯子的地方擱着個小相框,但屋裏太暗,他這角度沒看清裏面是什麽照片。
正想夠到手裏看一看,這時應筵攬着件睡袍走過來,啪,燈被撚滅了,岑谙的手頓在半空。
覺察到對方氣息靠近,岑谙似是意識到什麽,騰地坐起來,很有危機感地蜷曲起雙腿:“你幹什麽?”
應筵解釋道:“給你換衣服,這樣我才能——”
話未說完,岑谙摸黑奪走他手中的睡袍:“我是困了,不是癱了。”
應筵無言地背過身去,即使黑燈瞎火什麽都看不見:“你換下來衣服遞給我,我拿去洗了。”
岑谙沒再說話,利落地脫衣服解褲鏈,衣物窸窣,在應筵耳中落成一場聽覺盛宴。
直到岑谙在身後戳了下他的手臂,說好了。
應筵便轉過身,伸手要接過對方遞來的衣服,誰料置入他掌中的不是一團布料,而是——
而是指尖撓過帶起的一絲癢意。
岑谙收回手,問:“跟我一床,你就不能試着忍一忍嗎?”
應筵握住手,癢意在拳心無處逃竄,經由脈絡流向心髒,在即将天明時掀起一場狂風,這次他腳下踩到的不再是虛空。
“可以。”應筵答完,又不太自信,畢竟熟睡後擁抱難以自控,“如果我不小心抱了你,你可以推開我。”
岑谙不确定能抗衡得住一個alpha的體力:“推不開呢?”
應筵回答得更不确定,但膝蓋已經抵上床畔:“那……換你來忍一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