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舟車勞頓,岑谙乏了,沾枕便墜入深夢,不知枕邊人睜眼描摹他輪廓小半宿,也不知應筵悄無聲息抱上來将他收攏入臂彎中。

卧室的雙層窗簾隔音遮光,縫隙裏洩進的光線不足以填滿整個房間,應筵睡不夠兩個鐘頭又醒轉,睜眼見岑谙沒帶半分戒備的睡顏,他的心思便化作床尾一簇光,或是棉被的一絲絨毛、床頭櫃上記事本中的一頁薄紙、岑谙的一根卷翹眼睫……

皆是柔軟。

太難得的早晨,以前擁有不知珍惜,此刻多看幾眼都覺不易,應筵怕自己的目光會吵擾人,翻個身不看了,起身去給岑谙準備早餐。

床尾搭着岑谙昨晚換下來的衣服,應筵撈起來拿去洗了,系上圍裙進廚房做飯。

這會兒踏正十點整,離早午飯點都不近不遠的尴尬時間,應筵索性将兩餐合在一起,揉了面包,做了蛋包飯。

烤盤推進烤箱,他設定好溫度時間,沒幹等,倚在料理臺旁,掏出手機撥出了個號碼。

響了五六聲,對面才接起來,聲音懶洋洋的,帶着未散的困勁:“有何指教啊,應先生。”

應筵口吻稀松,電話裏沒見面時整得那麽客套:“嚴總會不會太過分了點,員工長途出差完回來沒有休息日,叮囑人天亮就得回公司上班,自己卻蒙頭大睡不知早晚。”

嚴若炤輕笑:“可沒說不讓請假啊,我那是太過分嗎,我是擔心應先生太過火。”

應筵盯着烤箱裏的橘色火光,明明火力剛剛好:“怎麽說?”

嚴若炤醒了幾分,電話裏頭沉默半晌,大概是拿開了手機看時間:“你是不是要給我的岑特助請假呢。”

“那倒不是,工作是他自己的,請不請假由他自己來決定,我幹涉不得。”應筵全無睡眠不足的模樣,眼中惬意悠然,“主要是想跟嚴總談個新合作,本來前段時間就有了想法,特地等嚴總出差完回來詳談,不知道岑特助有沒有事先向你透露。”

前面炤耀那批從AN018酒莊進貨的起泡酒市場反響不錯,第二批就要求加大産量,嚴若炤從應筵身上撈了不少好處,一聽有合作就來精神了:“說說看?”

應筵便把西下俱樂部要換經銷商的打算大致說了說,這麽多年來俱樂部在南北各地開了幾家分店,對葡萄酒的需求量只多不少,要換經銷商的話就統一換,盡量做到價格上的平衡。

Advertisement

“酒莊合作無腦讓利,這次我可不會輕易接高價了。”應筵低笑着,像是自嘲之前為了追人而做出的莽撞行為,“當然長遠來看嚴總肯定只賺不損,你考慮一下,行的話我今天就能上炤耀細談。”

“等下,”嚴若炤說,“應先生你不會跑的是吧。”

這話聽着有點怪,應筵倒是懂了:“只要岑特助在,我就不會跑遠,接下來得看炤耀的誠意。”

“既然岑特助征服了應先生,炤耀肯定不會拖後腿,但是吧,”嚴若炤笑道,“恐怕今天又不能接待應先生了,我不打算回公司,要不明天說?”

烤箱“叮”的一聲熄了燈,應筵退出廚房半步,隐約聽到卧室裏有動靜:“不是召岑特助回去開會?”

“他沒看手機?怕不是應先生真的太過火。”嚴若炤意味深長道,“我昨晚回去就給他發消息了,讓他好好休息,會議推到明天。”

未讀消息在手機裏從半夜躺到白天,終于在十點半的鬧鐘響起時被岑谙半睜着一雙惺忪睡眼看見。

他怨嚴若炤不早說,發過去一個“菜刀”,關掉手機後躺平身子瞪着頂上的天花板。

身上穿的睡袍是應筵的,身下躺的床被是應筵的,他居然真的在應筵家裏過了夜。

曾經談戀愛兩年不曾做過的事,居然在如今剛開始搞暧昧時做了,情何以堪。

屋裏暖和得不似初冬,岑谙掙開身上的被子,滾去床鋪空着的那一側,下巴搭在應筵睡過的枕頭上,擡眼間看到床頭櫃的相框,他爬起來。

盤腿坐在床沿,岑谙欠身将相框夠到手裏,剎那間便被當中的照片釘住了視線。

是一張久遠之前的照片,岑谙甚至忘了自己歲月長河中有過這麽一幕,十八還是十九歲?忘了,反正不會是二十歲,二十歲這一年他沒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畫面裏的岑谙穿俱樂部的工作服,白襯衫黑馬甲黑領結,口袋衣襟袖口分別滾了金邊,胸前別着工號牌。

可能是哪個春節前被安排布置場地,他舉着春聯在門前墊腳,回頭笑問貼得正不正,雙頰也像是飛了紅。

大概是俱樂部系統裏保存的照片,岑谙不清楚應筵是什麽時候翻出來的,只是這麽看着,心裏就起了些奇異的感覺。

他始終認為應筵是見過他現今的模樣才開始投入感情,那個落魄、服從、低廉的岑谙被應筵擁有過,但都算不上一點喜歡,因為喜歡是甘願認輸,不是野蠻占據。

可連他自己都在岑愉出生的那天把二十歲以前的岑谙掐死扔掉了,應筵卻把體無完膚的他從垃圾堆翻了出來,珍藏在日日夜夜都能看到的地方。

于是他開始不明白,應筵是因為鐘情現在的他而選擇收集被遺落過的他,還是曾經也有那麽點好感,只是不曾察覺、不懂珍視罷了。

擱下相框,桌角的記事本吸引了他的注意,本子沒完全合住,中間夾着支沒蓋筆帽的鋼筆。

職業習慣,岑谙伸手就要抽出來給蓋上筆帽,不小心将本子掃落地面,他彎身撿起,沒想在瞥見裏面密密麻麻的字眼時怔然。

像是寫日記,裏面每一行标了每天的日期和天氣,他撚着頁腳翻過去,從七年前的某天開始,截止到前天,每一天的日記都只有他的名字。

記事本不剩多少空白頁,岑谙正要合上,将封底翻過來時卻見最後面還發洩般缭亂地寫了一句——

“文字無力緩解,什麽時候可以正大光明說喜歡你不會被拒絕。”

這個沒标日期,岑谙不知道應筵是哪一天寫的。

應筵悄聲旋開門進來時岑谙正坐在床沿發呆,不合碼數的睡袍裹在身上,領口敞得有點低。

“能睡夠不?”應筵走過去,沒法像上次在酒店那樣給岑谙攏住領口,眼下關系發生改變,他這舉動反倒成了意圖明顯,只好抓起被角抖開折疊,不讓自己的雙手得到空閑,“早餐和中飯我都做了,可以合成一頓吃。”

“你這麽賢惠嗎應先生。”岑谙趿上拖鞋,“你幾點起的?我平時眠淺,都沒感覺到你離開房間了。”

“你昨晚睡得太沉了。”應筵疊好被子過來,他還沒名分,不能牽人家手,只能勾住岑谙的袖子,“過來看看,我還可以做更多。”

浴室盥洗臺上放着盛了水的漱口杯,杯口架了支擠好牙膏的牙刷,岑谙哪受過這般待遇,拿起來的時候突兀地想到,以前應筵的浴室對他來說就只有洗屁股的功能。

嘴裏溢滿白茶香的泡沫,岑谙從鏡中看了眼将毛巾打濕後就候在一旁将視線黏在他身上的應筵,回憶起對方那套眼睛侵占言論,再上移目光留意到應筵一覺過後依然微微紅腫的眼眶,不知怎的有些想笑。

大約是感應到他的情緒,應筵問:“怎麽了?”

“綁帶要松了。”岑谙含着泡沫說得不甚清晰。

應筵視線落在岑谙腰間,有些遲疑:“我幫你?”

岑谙沒答話,将雙臂岔開了點,意味很明顯。

昨晚摟得不願松手,今天貼上這片單薄後背卻覺謹慎,應筵像是把岑谙當成自己澆灌出來的新葉,怕揉皺了,也怕碰落了,兩手從身側繞到前方,将松開的綁帶挽成結。

系好了,他的雙臂箍在對方腰身上不願松開了,應筵将下巴搭在岑谙肩上:“衣服洗了,飯也做了,這個能當成獎勵嗎?”

“我沒批準,你不也讨去了。”岑谙叼着牙刷回答,“昨晚說好要換的床被都沒換,我現在不會一身酒味兒吧。”

應筵說:“苦艾酒又不難聞。”

這相當于是默認了,岑谙彎腰吐一口泡沫,應筵 被撞了個措手不及,原本醒來那會就脹得難受,他臉色微變,當場松開岑谙的腰身退後一步。

岑谙眼皮一掀,繼而垂眸漱淨口,拿壁架上的毛巾擦了把臉,當作什麽都沒發現,即使是他惹出來的,他暫時也還沒那個想法給應筵解決。

吃過飯,應筵收拾了點東西,載上岑谙一起過去祜靈市,路上說了說上午跟嚴若炤在電話裏商量過的合作事項。

岑谙正窩在副駕翻嚴若炤買給岑愉的那袋東西,頭也沒擡:“所以你這次是談完合作才回去嗎?”

“對,談不談得攏的,估計得在祜靈市待個一兩周才回去,不過反正來回也不麻煩,看情況吧。”應筵頻頻朝身側望去,“嚴總很喜歡小愉嗎?買那麽大一袋子。”

“喜歡吧,畢竟嚴哥看着他長大的,小愉也很黏他。”岑谙沒去瞧應筵的臉色,翻完了,将袋口的蝴蝶結系回去,“比我買的還多,怕不是要把小愉認作幹兒子。”

應筵攥緊方向盤,滿腔嫉妒不能說,壓抑在心熬成一盅苦澀中藥,偏生不能自醫,悶在軀體內幹難受:“你呢,給小愉買什麽好吃的?”

岑谙看着路前方:“酒心巧克力,他喜歡甜口。”

應筵想着那個一身巧克力味兒還能被小愉黏着的合作方,就差沒把方向盤攥爛。

各懷心思,後半程誰都沒有說話,應筵把岑谙送到小區門口,正要一同下車給岑谙提行李,岑谙按住他解安全帶的手:“坐着,我自己來就行。”

應筵看着岑谙推門下了車,繞到車尾、繞到他的盲區。

忽然,主駕的車窗被叩響。

應筵回過頭,岑谙隔着一扇玻璃沖他笑,若不是一身沉穩穿搭,他以為是在對着十八歲那年的岑谙在心動。

車窗降下來,岑谙左臂搭在窗框,右手探進來兜住應筵的後頸:“你還沒回答我,腺體半夜會不會疼?”

應筵說:“不太疼,很快就能好了。”

“所以一床的信息素,不是因為痛不能忍,是因為發生了其它不可控行為。”岑谙慢慢地趴下來,輕聲确認,“想我?”

之前說過的,心理上想念,也不是不能發短信,生理上麽,應筵喉嚨發澀:“承認了也不丢人吧。”

岑谙撤回手,握住行李箱拉杆:“你昨天還沒寫日記。”

車窗外,岑谙拽着黑色行李箱走遠,步履緩緩,風過之時像與哪個麗日下的離別畫面重疊,而經年之後不用再大汗淋漓地驚醒,應筵發現岑谙已經回過頭。

等那個背影徹底消失不見,他驟然回神,心急地從公事包裏把那個随身的記事本掏出來。

翻得太快了,紙張一下子滑到最後一頁,他那句話原來早就有了回應——

“當你在雪落時吻我,不必再害怕我閃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