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回程的路上,岑谙托着臉歪在副駕翻看那本從二手書店淘來的阿米亥詩集,冬日的午後總催人困乏,他看得不快,偶爾走神。
應筵又單手開車了,右手搭在扶手箱上,偶爾盯右方倒車鏡時将岑谙的輪廓一并囊括進自己的視野中,留心天邊是否投了日光會曬到岑谙的臉,或是岑谙是否有小憩的跡象,那他就及時把音樂關掉。
忽然,岑谙的左手觸上扶手箱,應筵反應很快,手掌翻過來握住了岑谙伸過來的手。
“幹嘛?”岑谙從書本中擡起眼。
應筵面不改色目視前方,五指卻扣合,将岑谙的手握得很緊:“不是你想牽手嗎?”
“別自作多情,”岑谙說,“我想拿吃的。”
應筵只好把人放開,掀開扶手箱蓋随手扒拉一袋華夫脆餅遞過去:“這會兒感到餓了?”
“不餓,嘴癢,我要吃巧克力。”岑谙剝了顆酒心巧克力扔嘴裏,“你記得把備用房卡帶身上,省得忘了又多走一趟。”
“那要是備用卡丢了,能不能打電話向你求救?”
“卡丢了找公寓管家去。”岑谙繼續低頭看書,“我是談了個男朋友,又不是養了個巨嬰。”
冷情得仿佛跟剛才在小巷裏坦白心跡的岑谙不是同一顆靈魂,應筵無話可駁,拍上扶手箱蓋佯裝發洩,下一刻岑谙行若無事般将空閑的手擠進他的掌心裏,應筵又把它抓緊了。
岑谙的手還是那麽多薄繭,應筵在牽着他的時候很喜歡一片一片地摩挲,如同用自己的指紋聽岑谙握在手中不曾随光陰流失指縫的故事。
“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看詩集的?”離公寓還有一小段路,前方有輛實習車慢吞吞地挪,應筵卻不急着變道超車,極有耐心地跟在後頭,“我記得你的朋友圈裏也有分享過詩集,國內國外的都有涉獵。”
岑谙翻過一頁:“大學的時候吧,也不是喜歡,就是拿它當消遣讀物,詩歌句子短,看起來不費時間,但是稍加心思琢磨用意的話,不知不覺又能磨上個一時半刻,對于我這種生活節奏時快時慢的人來說剛剛好。”
他把書本舉高一點:“你聽我念一段——你的雙眼依然溫暖,像時間睡過的床。你的雙腿是一對甜蜜的昨日,我通向你。”
“是不是像剛才在小巷裏,你看着我,或者我看向你的感覺?”岑谙又把書放下來,合住了,指尖輕撫應筵的虎口,“有些詩句你不知道它本來想表達什麽,但是你總能找到共情之處。讀大學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很浮躁,詩集正好能為我的情緒疏通個豁口。”
應筵下意識想問岑谙當初為何不曾跟他談起這些,話到嘴邊又抿了回去。
對岑谙越是了解,他越是發現岑谙其實是個精神世界很豐富的人,區別于他以前所自以為的沉悶、懦弱和短淺。
內心如此絢爛的一個人,他在感情裏總是沉默不語,他寧願通過閱讀來纾解心緒。
“你知道我現在有種什麽感覺嗎?”前面的實習車通過了路口,但沃爾沃被紅燈截了下來,應筵說,“不了解你時,你在我眼裏像一個白模,可當我走進你,原來我可以為你上色。”
岑谙斜着眼笑,似打趣似嗔怪:“你手裏不會只有一進門就求.歡的那種單一顏料吧?”
應筵也斜眼瞅他:“我正經起來,你就不正經了。”
岑谙不知被戳中什麽笑點,舉起詩集捂着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笑彎了的眼,應筵問:“那要是我手裏真只有那種顏料怎麽辦?”
岑谙改編他的話:“那你在我眼裏像一個白癡。”
車子慢速磨蹭了一路後終于抵達公寓樓下,岑谙昨晚屁股受罪,今天又走太多路,不想動了,讓應筵自個上樓給烏龜鋪椰土,他在車裏等。
不消一刻鐘應筵就回來了,岑谙問:“養烏龜這麽省心的嗎?”
應筵系上安全帶,調導航找了條去祜靈市不堵塞的路線:“有些生物就是越慣着它越嬌氣,扔着它不管反而活得好好的。”
岑谙不知想到了什麽,沒說話。
沒有陽光的日子像越過了黃昏直接入夜,車子駛上高速路的時候,眼前的天幕已然褪色成淺灰,像瀛村大街連綿的石灰牆。
“要是今天有日落就好了。”應筵說。
岑谙問:“你去過那個山腰的小木屋了嗎?”
“去過了,本來想拍照片,但又覺得不如落在眼裏最好看。”應筵搭着方向盤,“可惜今天沒去成。”
“落日哪裏看不是一樣。”岑谙說,“以前過得不好時,我仿佛把自己困在了那個山腰小木屋裏,覺得看日落仿佛在見證每一天苦難的結束,透過那扇窗看着太陽消失,我就陷進了黑暗裏。後來生活好起來了,我發現原來看日落不用拘泥于今日的結束,還能想想明日的三餐,其實還有很多選擇。”
他從手機裏翻出以前“鄒助”發給他的港口落日,放在應筵的眼尾晃了晃:“像你之前發給我的這張,太陽熄滅了,但還有港口的燈塔亮着。”
而今晚沒有落日,他們依舊在奔赴,大概清楚前路總有一家燈火。
兩個鐘頭的車程,岑谙睡了一覺,睜眼瞧見自家樓道燈,不用看時間就知道已經過了晚六點。
置在扶手箱上的左手被捂出熱汗,他甩了甩:“還不肯松開啊。”
昨夜今日太美好,應筵舍不得,所以車停後他沒立即叫醒岑谙,而是放縱自己用看手機的幾分鐘時間再多牽岑谙一會兒。
被岑谙這麽一甩,他不得已松開了,摁熄手機丢到儀表臺:“抱一下再上去。”
岑谙傾過上半身,但沒投進應筵的臂彎,而是把手繞到他的頸後,在腺體的位置摸了摸:“不會是又易感期了吧。”
應筵被逗笑了,箍着岑谙的手腕往後一拽,讓對方卸力倒向他這邊,然後他攬實了,雖然隔着扶手箱有些別扭:“沒有,我現在穩定了,何況我想抱你不能是出于本心嗎,何必要拿易感期當借口?”
“易感期就不是出于本心了嗎?”
“也是本心,不過易感期還多了生理欲望的加持。”
岑谙好生嫌棄,忘記除了眼前這個家裏還有倆:“烏龜比alpha這種生物省心多了。”
“昨晚你求我別吊着你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夜色濃得讓人稍微一回想昨夜風光就臉紅,岑谙在應筵頸側掐了一把,趁人吃痛松開力道,他拎起腳邊的公事包下了車。
岑愉兩天沒見他好一頓想念,窩到他懷裏給他看岑頌手機裏今天拍的樓下雪景,手工做得那麽好的一小孩兒,拍照技術爛得不行。
但岑愉分享得不亦樂乎,要是往他手裏塞一支筆,估計每張相似的照片他能寫個內容完全不同的八百字作文,如果排除他還不太識字的話。
岑谙一邊聽自己的兒子叽裏呱啦,一邊想應筵昨晚睡前附耳跟他說,想要每天醒來看見他的臉。
那時他太困了,沒有回應。
“爸爸!”岑愉快要挨到他腿上來了,“這張是夾雪鴨子,小叔不太行,他夾的雪鴨子沒一會兒就垮了,我的拍完照還堅、挺着!”
岑谙的腿根兒還留有淤青,不能被岑愉這麽長時間地挨着,他把手機從岑愉手裏抽走擱到茶幾上,摸了摸孩子的後頸,嘆了口氣:“你們alpha都這麽黏人嗎?可怎麽辦啊?”
恰在這時,岑頌從廚房裏探出腦袋,雪天叫外賣配送太慢,他今天嘗試自己下廚,但有些人就是打游戲和寫學術論文都在行,偏偏做飯一竅不通:“哥!這雞翅怎麽一放進去就糊了!你過來幫幫我!”
岑谙又嘆了口氣。
天兒冷,那倆吃過飯洗完澡沒多久就回房了,岑谙開電腦辦了點公事,落在最後面洗,洗完推開陽臺門,将髒衣服投進去。
陽臺上風猛,岑谙只穿了家居服,啓動完洗衣機就要回屋裏去,眼尾不經意朝樓下一瞥,他愣住了。
從炤耀頂層俯瞰樓底,他都能一眼鎖定應筵的車子,更不必說他家這才四樓。
岑谙退回屋裏去,拿起手機撥通應筵的號碼:“兩場雪都陪你過了,你這是在樓下等第三場雪嗎?”
不知是車廂裏太寂靜,還是此刻驟然風息,電話裏沒有任何雜音,應筵的情緒在岑谙的耳裏傳送得如斯清晰:“岑谙你知道麽,每次把你送回祜靈市,我都感覺心裏空了一塊,因為在東口市,無論出門多久,最後你還是要跟着我回家的。”
岑谙握着手機緩步來到主卧門前推開一條縫,床上鼓囊的一團黑影,岑愉已經睡了。
電話那端的應筵還在說:“但是在這裏,有太多的東西只屬于你自己,工作、家、陽臺的燈——”
“應筵。”岑谙打斷他,聲音壓得很低,免得吵醒屋裏的人,“你之前借給我一條圍巾,我洗幹淨了。”
聽筒裏的侈侈不休突然停了,可原來連呼吸聲也能訴說心事,急了,是迫切見面,哪怕才分開不久,緩了,是靜候下文,倘若有幸重疊此刻念頭。
“可是我懶得拿下樓,太冷了。”岑谙故作嬌氣,不當應筵家裏沒人管的小烏龜,“你能不能順便拿一包華夫脆餅上來?我突然又想吃了。”
那邊立時傳來翻扶手箱的聲音,應筵問:“就想吃這個?別的不要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岑谙警告:“家裏還有小孩兒,別一進門就給我塗顏料。”
嚴肅完又軟聲:“別的……留到下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