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繼小熊手繩和檀香手串之後,岑谙手上又多了一件有意義的物品。

沙龍尚未落幕,講師已先離場,應筵開岑谙的車,途中在電話裏對負責主持沙龍的員工叮囑了幾句,挂斷後禁不住地朝後視鏡裏瞄,心緒依舊澎湃。

盲品局上岑谙喝過幾杯,此刻安靜坐在車後排,左手搭在腿上,不時輕擡無名指,過沿路的燈光晃過戒指上的幾顆精細紅鑽,如取心頭沁出的血珠染上光輝。

他有些不在狀态,耳畔恍如還在回響被求婚時包房裏的衆口嚣嚣,算是明白了應筵所說的“主角”。

一切都太意外了,他以為會跟七年前似的沙龍變成一場烏龍,結果28號盲袋的葡萄酒竟然倒出一枚戒指,然後應筵拿着這枚戒指向他跪地求婚。

但正好在他二十八歲這一年,也勉強算得上有跡可循。

世上能有幾個人會設計出這種法子,怕是前所未有,不怪他當場驚愕,眼下又久未回神。

岑愉像是比他還興奮,他偷偷地擡指端量,岑愉就明目張膽地抓他的手翻來覆去地看,邊咧着嘴傻乎乎地笑邊道:“爸爸,我長見識了。”

今晚在高速路上的那通電話,岑谙還納悶兒一個沙龍能讓不谙世事的小孩兒長什麽見識,原來全長這兒了,他點了點孩子眉心,說:“別效仿啊,你還小。”

岑愉嘿嘿兩聲,抓着主駕的椅背趴過去,悄摸探出腦袋看應筵開車。

應筵嘴角噙着很淡的笑意,根本壓不下來,沒辦法,求婚時岑谙的手是岑愉遞過來的,他相當于同時得到了兩個人的認可:“幹什麽,小朋友。”

岑愉被發現了,還倒打一耙:“你在鏡子裏偷看我呢。”

應筵逗他:“誰偷看你了,我偷看你爸爸。”

“你騙人。”岑愉邏輯性很強,“要是你偷看我爸爸,你就會問——幹什麽,岑谙。”

“你爸爸也是小朋友,你倆都是小朋友。”

毫不理會這倆人不着調的對話,岑谙提前跟嚴若炤請明天上午的假,對方給他回信:挺轟動啊今晚,估計明天醒來整個葡萄酒圈都知道了。

岑谙又給上司發“菜刀”:那批不批假啊。

嚴若炤:批吧,你晚上自個加班補回來,考勤我就當閉只眼了,還有,恭喜。

岑谙:謝謝你啊嚴總。

這個點回祜靈市太晚,應筵徑直把兩人帶回公寓,進屋後習慣性要給岑谙拎拖鞋,剛開鞋櫃就被岑谙搶先将那雙奶白色拖鞋拿出來換上。

大約是有岑愉在旁邊不太好意思,應筵理解,默不作聲拎起另一雙兒童碼數的拖鞋放到岑愉跟前:“小愉,換鞋子。”

上一次來還沒這雙鞋的影子,岑谙瞪了瞪眼,問:“什麽時候買的?”

“空閑的時候。”應筵褪下大衣挂到衣帽架上,岑愉不夠高,他也給小孩兒将外套勾上去,“你知道麽,以前我缺什麽的時候,就列個清單給鄒助,讓他買齊了給我送過來,再不濟我自個兒在網上下單,因為我一直覺得逛商場是件頂沒意思的事兒。”

“那這次不會也是喊鄒助幫買的吧。”

“我自己去商場挑的。”應筵進屋調蜂蜜水,這是在當年岑谙離開後他養成的習慣,只不過這次是調給岑谙喝,用那罐對方在新西蘭給他帶的蜂蜜,“我就按着給你添置過的東西,再給小愉添置一份,拖鞋、水杯、睡衣、洗漱用品……然後發現,不管是這些日常用的,還是遠門在外為你們挑的禮物,只要有人期待着,在挑選過程中就饒有生趣。”

正如今晚岑谙頸上系的這根銀斜紋領帶——應筵揪了下岑谙的領帶末端,他發現岑谙很喜歡佩戴他送的這一條,如此便在心底種下一片滿足感。

屋裏彌散開檸檬蜂蜜的甜香,岑愉嘴饞,扭臉問岑谙:“爸爸,這個喝了會尿床嗎?”

岑谙吓唬他:“睡前喝多了就會。”

在岑谙這裏,岑愉好騙得很,推着自己的杯子自律地說:“應筵,我只要半杯。”

小孩子總是對陌生的地方感到新奇,半杯蜂蜜水下去,岑愉的拘謹随空氣中的香味散盡,擱下杯子就撒歡兒去各處參觀,但不放肆不惹禍。

他彎身看鑽進椰土只露着一小截白色尾巴冬眠的烏龜,像害怕吵醒它們,連呼吸都要放輕;發現閱讀室的書櫃上有他愛看的連環畫和手工書,他噔噔跑到應筵身前小聲問能不能再買一本家具裝潢圖冊;瞧見其中一個房間都是葡萄酒,他哇啦哇啦地說,喝這麽多要尿床啦;看到浴室裏居然有圓形大浴缸,他終于收起玩心要泡澡,因為家裏只能淋浴。

浴室門一關,徹底隔開水流湧動的聲音,應筵挑出一支華盛頓州産區的赤霞珠,倒入杯中輕晃醒酒,今晚的沙龍他顧着正事沒碰酒,這會兒過把嘴瘾。

岑谙端着喝一半的蜂蜜水湊過來,偏頭歪在應筵肩上,說:“中心色調為深紫紅,邊緣呈洋紅色。”

應筵問:“狀态還在盲品局上?”

岑谙換了只手端杯子,擡起左手看無名指上的戒指:“是啊,沒玩兒過這麽刺激的盲品局。”

應筵糾正:“不是玩兒,我很認真的。”

“我知道。”岑谙再挨近點,捧住應筵的臉讓他低頭,然後仰臉親了下嘴唇,“我也很認真,應先生。”

兩人相視片刻,再度吻在一起,你從我舌尖奪一絲蜂蜜甜,我從你齒間讨一味醋栗香,誰都顧不上自己手裏的杯子,杯中酒液晃蕩似心尖兒顫。

戀戀不舍分開,應筵的左手還黏在岑谙腰上未放下來:“怎麽辦啊岑谙,我忍不住了。”

岑谙來回摩挲着應筵的耳廓,輕聲道:“你還說小愉難搞,我看你才最難搞。”

盲品局的葡萄酒有何好觀色,應筵看岑谙被吻得泛紅的唇瓣才讓人挪不開視線。

他放下酒杯,抓住岑谙的左手,手背朝上在無名指輕啄一下,自嘲道:“我哪裏難搞了,明明你一勾我就起意。”

岑谙說:“嘴瓢了吧,是起意還是起立?”

突然浴室門打開了,兩人光速分開,岑愉穿着新的睡衣戳在門口喊:“爸爸,我要吹頭發!”

岑谙飲盡杯中的蜂蜜水,說:“讓你爹地給你吹,我也要泡澡去了。”

臨進浴室前,他附在應筵耳邊丢下一句:“等下給我遞個浴巾。”

浴缸的水換了兩輪,泡沫沖淨了,岑谙倚着浴缸壁,自娛自樂地輕晃着腳尖甩起池中清水。

身後門把輕旋,岑谙頓時蜷起雙腿,抱着膝蓋回頭,應筵拿着條浴巾進來,不聲不響挂上挂鈎。

“小愉睡着了?”岑谙問。

應筵在浴缸前停步,半蹲下來與岑谙平視:“玩累了,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乖得很。”

岑谙将手搭在浴缸壁上:“我看你現在挺能忍的。”

應筵自動理解為來自岑谙的邀約,水波浮蕩,他踏入池中,岑谙既為他枝頭的葡萄,他便銜上那熟透的紅,愛聽岑谙放,蕩的呼叫,也愛聽岑谙缱绻的碎吟,樹梢為愛人瘋長,平安之夜,他便以濁酒澆灌。

汩汩水流被卷入排水口,一切斑駁痕跡再無遮掩,應筵掬起新換的溫水潑在岑谙胸口,低笑道:“原來睡前不能喝太多蜂蜜水是有事實依據的。”

岑谙夾着腿,卻把通紅的臉埋入應筵肩窩:“不許告訴小愉。”

卧室的床寬敞得躺下三個人也綽綽有餘,關了燈,這一天就此悄然落幕。

應筵想,如若他明日早起在陪伴他七年的記事本上落筆,就在剩餘一頁寫下這一段:緩過漫長後勁的原來不是靠惦記一杯久遠之前的蜂蜜檸檬水,而是晨起睜眼你們就在枕邊,如天際成簇曦光聚集,從此碎夢重圓,我不必忡忡回望。

那麽紙張終于用盡,他得以合上封存,換一本嶄新的迎來年。

這一年走到了尾聲,岑頌考完試,在這邊待了大半年,被家人一通電話召回去,走之前扔下行李箱摟岑谙,摟完哥哥摟外甥,岑愉捏着拳頭砸他肩:“壞蛋小叔你眼淚蹭髒我衣服啦!”

岑谙把他弟倒在地上的箱子扶起來:“明年回校之前要過來就提前吱一聲。”

岑頌疊聲應着:“哥,保護好我的房間,別讓你的色相弄亂了我的床。”

于是岑谙也掄起拳頭砸他弟的肩膀:“滾啊!”

元旦當晚應筵過來蹭飯,飯後積極地去洗碗,岑谙偷摸跟過去在他背後咔嚓一張。

在朋友圈刷到烏林晚發的煙花,他點個贊,對方後一秒就來了消息,說:小寶,新年快樂!

岑谙:別是群發的吧。

透過文字也能看出烏林晚在嚷嚷:這天底下除了你,我還喊過誰小寶!

确實,這天底下,如果抛開有血緣關系的弟弟不談,烏林晚就是第一個對他好的人。

他發過去兩張照片,一張是剛拍的應筵的背影,一張是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

烏林晚看個背影就認得出仇敵,他回了一串問號,然後是一排驚恐的表情,最後戳來個語音電話,沒等岑谙接通又馬上挂斷:得空出來聊聊鬼話。

烏林晚:打錯了,閨話。

千言萬語,岑谙終化作一句:林晚,無論如何,謝謝你。

烏林晚挺不客氣,甩來兩本蓋過戳的結婚證,上面是他和梁自樾的紅底合影:來點實際的,擺酒席的時候記得封個大紅包。

岑谙回以一排驚訝的表情,衷心祝福:恭喜你們。

元旦過後沒多久,岑愉考完試也要放假了,不知是堅持吃機靈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期末考還真拿了三科滿分。

早上岑谙答應過來接他,他就這麽舉着好幾張獎狀游行示威似的跑出校門,邢小陶在他旁邊喊:“你別顯擺了!”

岑愉隔幾步路瞧見校門外的黑色沃爾沃,說:“你看,我爸爸和大a爹地來接我。”

他從不在應筵面前這麽喊,私以為應筵這回也聽不見,殊不知岑谙剛在後排降下一線窗,恰好這句話清晰無比地落入應筵耳中。

應筵又把兩只手全握在方向盤上。

春節将至,假前炤耀企業大小會議不斷,嚴若炤最近被一個競争對手煩透腦筋,那人要跟他搶一個項目,岑谙看不得嚴若炤皺眉,主動提出加班到除夕前夜,與嚴若炤一起磨出幾版方案。

大廈頂層的燈終于熄滅,岑谙牽着吃了兩包小蛋糕還嗷嗷喊餓的岑愉下班,一踏下臺階便見空曠的門廊前,兩束盈盈的車燈。

“應筵!”岑愉大喊。

恰逢遠方傳來焰火燃放的巨響,天邊卻尋不見半點絢爛,岑谙想,大概因為他看的不是天邊,而是更絢爛的眼前。

主駕門推開,應筵下車給他們拉開後座的門,岑谙擡腕看看時間,原來已近八點:“怎麽不給我發個短信?”

應筵為他解下束縛一天的領帶,讓岑谙在他面前展現最輕松的狀态:“我猜你在忙,而我只要等一等,總會等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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