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藏情
藏情
福生領着聖旨去烏府的前夜。
燭臺幾乎已經燃盡,原本高高堆砌的一摞公文只剩下穆熙手中這一本,福生拿了新的燭臺過來更換,發現不知什麽時侯,穆熙竟然将選秀名單找了出來。
他有些奇怪,但仔細一想又明白了,今早朝堂之上,群臣為着陛下何時立後,将誰立後吵得不可開交。
有支持賢妃徐茵的,以她輔佐陛下五年有餘,膝下撫育公主有功,請奏立為皇後;也有支持安嫔的,以她是穆熙已故元妻安後胞妹,又端慧娴姝、執掌後宅依舊,理應繼任後位。
但,若是依福生的眼光來看,這二人都不是上佳人選。
尤其是安嫔,宮外有安相那麽一位大權在握的父親,宮中有太後這麽一位表姑母,若是再執掌鳳印,那後宮怕是無人能與她抗衡。
賢妃倒是各方面都不錯,福生覺得有些可惜,若不是當年……
果不其然,穆熙浏覽選秀名單之後,就問道:“朕記得烏将軍有一對龍鳳胎,滿月之時先皇還特意賞賜了他。如今算來,那烏家女正當妙齡,朕怎麽沒有看到她名字?”
這可問到了福生,有些犯難,當下也不敢含糊,應道:“奴婢這就去問問。”說罷就轉身立刻往外走。
“罷了”,穆熙将人叫住,略微思索,便下令道:“拟旨——召烏氏女進宮伴駕。”
想了想,穆熙又補充道:“你去完烏府之後,再去安相府中,此次赈災有功,朕還要好好褒獎朕這個舅舅。”
聞言,福生小心地擡頭,穆熙的臉在搖曳的燭光之下若隐若現,神色難辨。明明殿內無風,又時至初夏,福生的背後還是泛起了一股寒意。
躬身應是,福生很快就将聖旨拟好,由穆熙過目之後,将其蠟封起來,只等明日天一亮,就趕往宮外,宣讀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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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遠将軍宅邸,烏麗華住處——雲水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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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一個漫長夜晚的思考,烏麗華已經接受了要進宮去的事實。不管她願不願意,現在在名份上,她已經是天子的女人了。
聽若思說,今日将軍府格外熱鬧,賓客不絕,都是來恭喜烏将軍得陛下看重,女兒即将入宮這兩樁喜事。前廳吵吵嚷嚷,隐約有聲音傳來,雲水居卻半點都未受到影響。
烏麗華此時正小口喝着燕窩,有些心不在焉,若蘭已經出去了大半個時辰,,往日最多用時兩刻,何事才會耽擱那麽久。
終于,一碗燕窩剛見底,若思就興沖沖将若蘭帶了進來。
“事情可都辦完了?”烏麗華指的是回絕裴瑜城南之邀,并将他之前送給自己的一對玉雕小兔退回去的事。
若蘭搖搖頭,從袖子中拿出了之前烏麗華交給她的漆木盒子,放在了烏麗華面前,回道:“裴世子堅決不收,還想跟奴婢一起回來。但裴國公攔得及時,奴婢這才脫身。”
烏麗華凝視着面前的漆木盒子,嘴唇蠕動,無聲地自言自語:“你何必呢?”
伸手将漆木盒子打開,一對粉雕玉琢的精致玉兔赫然擺放在黑色襯布上,流光溢彩,熠熠奪目。
烏麗華思緒放空,回想起他第一次将東西給自己是什麽時候,發覺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時她剛回京半年,玩心正重,又未及笄,加上裴瑜又是故交之子,所以父母并未阻止她跟着裴瑜後頭攆。二人帶着各自的丫鬟小厮,游山玩水,混跡各處風景名勝。京城郊周圍好吃的好玩的,他倆一一未放過。
某日垂釣時,由于實在太困,她便倒在一處大石上睡着了。醒來時發現只有若思站在自己身邊,還給自己打着傘。她心中一怒,就要找裴瑜算賬。卻在手邊發現了一個漆木盒子,裏面正是這對玉兔。
若思說,裴國公催得急,裴瑜便先走了。未免烏麗華醒來揍人,便将這對珍藏玉兔作為賠禮,希望女俠饒命。
烏麗華現在想起那番話,都覺得好笑,怎麽會有這麽一個大傻子,送個禮物還找這麽笨的辦法。烏朗都比他狡猾。
初時不曉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一夜未眠,烏麗華已經想得很透徹了。她将漆木盒子遞給若蘭,讓若蘭将它還是放回原位,就擱在妝臺上,反正自己以後也很難回來了。
若是日後有機會,待裴瑜大婚之時,自己便托母親将它作為賀禮送還裴府,也算是全了自己與裴瑜少時情誼。
這般想着,烏麗華也不再糾結,認認真真收拾打點着自己要帶進宮裏的東西。若思若蘭二人對視一眼,也跟着忙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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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真的不懂,您為什麽非要攔着我?”裴瑜一把揮開攔住他的家丁,回頭沖父親問道。
自從聽到若蘭帶來的消息,裴瑜覺得自己頭頂的天都快要塌了。他是真的意外,麗華她明明落選了,為何陛下還要下旨讓她進宮。
若是此番麗華進宮去了,那他呢,他又該怎麽辦?那是他第一眼就喜歡上的姑娘,他真的舍不得就這樣失去她。
看着眼前激動大喊的兒子,英國公裴勳是又驚又氣,怒吼道:“不然呢?由着你現在闖進鎮遠将軍府,在烏家滿門賓客面前失态嗎?!”
“裴家上上下下要不要命?烏家上下要不要命?還有麗華,她後日就要進宮,陛下若是知道你與她……她還能在宮中立足嗎?”
一連串的發問擺在裴瑜面前,他就是再想不顧一切沖出去見她,眼下也被問住了。
是呀,若是自己不顧一切就去見她,被有心人發現,給二人扣上私通的罪名,那兩家人便都全完了。
裴瑜無力地跌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抱着後腦勺,他現在心中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他好後悔沒有早讓父母去與烏将軍夫婦表明自己的心願,也好後悔沒有将自己的心思攤開了給她說。
她情根不深,他是一直都知道的。但他很确認,她對她有感覺。因為當初好友成親,新娘看好友的那個眼神,他偶爾也能在麗華眼中發現。
裴勳将在場的家丁一一揮走,屋內只剩兩人後,當下也不顧什麽禮儀,直接蹲在兒子面前。
裴勳拍着兒子的肩膀,苦口婆心勸道:“瑜兒,我知你心悅麗華。可如今木已成舟,你不妨振作起來,用心博個功名。”
知道自己這樣勸,兒子肯定聽不進去,裴勳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直言道:“若是你日後在朝堂上,有個諸如安相那般的建設。萬一烏家失敗,你或許還可保麗華一命吶,孩子!”
裴瑜松開了抱着後腦勺的手,似懂非懂地看着父親。
裴勳繼續趁熱打鐵:“不然你以為陛下閑的才下聖旨嗎?那是看中了烏家的勢力,想要鏟除安相。你若他日位及人臣,還怕沒有與麗華相見的機會嗎?”
裴瑜聽懂了父親話中的暗示,他一直以為父親迂腐,整天只知道與禦史臺的言官掐架。卻是似乎忘了,父親早年跟着烏将軍,排兵布陣戰場厮殺,也是半個武将,心中自然有一股傲氣。
他天資本就聰穎,于讀書之道上頗具慧根,若非不喜文官身上那股迂腐氣質,早就憑借科舉入仕了。
裴瑜看着父親伸出來的手,一把擊了上去,英國公欣喜異常,将人拉起來站直,口中不住贊道:“不愧是我裴勳的兒子!”
裴勳并未回應父親的欣慰,只是走到屋檐下,眼睛望着鎮遠将軍府的方向,背手負立,靜靜地站着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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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蘭殿,賢妃徐茵處。
素伊撩開面前的水晶珠簾,清脆的響動引起了賢妃的注意,夾菜的手停止了動作,慢慢放下了筷子。
“昭兒睡了嗎?”賢妃看着低頭站着的素伊,出聲問道。
“回娘娘,乳母已經哄睡了。另外——方才禦前來人,說陛下今晚臨時有事,便不來德蘭殿了。”
賢妃聞言,輕聲嘆氣,又将筷子拿起,夾起一塊冷掉的莴苣送入口中。冰冷油膩的感覺讓她不适得皺了皺眉。
素伊雙手捏住碟子,出聲阻止:“娘娘,奴婢給您熱一熱吧,菜都涼了。”
“撤了吧,本宮吃飽了。”
穆熙今日難得叫福生來通傳,說今晚要來德蘭殿用膳。殿中上下都很高興,連一向遠離庖廚的徐茵都親自下廚備了一桌菜肴,安排在竈上熱着,就等穆熙過來。
眼下,看着一桌子豐盛的菜慢慢冷掉,徐茵知道,穆熙這又是不來了。她早就料到了會是這個結果,已經很多次了。
“陛下是去了安嫔宮中吧。”徐茵斜睨着素伊,不鹹不淡地開口。饒是知道結果,她還是不死心地要問問。
“正是。”素伊斟酌着開口,怕賢妃傷心,又迅速轉移了話題:“奴婢聽人說,今日安嫔宮中換了一批新的瓷器,走得是她的私庫。”
賢妃撫着指甲上的紅蔻丹,妩媚一笑:“不錯嘛,還知道藏尾巴了。她還算有點腦子,知道不能明着惹陛下不快。”
自從福生大搖大擺出宮去烏府宣旨,徐茵就知道安嫔宮中有這麽一遭。左不過是耍些大小姐脾氣,想要驕縱一下拿捏陛下,膈應自己罷了。
不過,真正讓她好奇地是陛下的态度。宮中今日可是傳遍了,天恩降旨,沐澤烏府,以陛下夢中所見佳人,化為流星,正巧落在鎮遠将軍府的方向。
偏偏,烏家正巧有一位落選的烏麗華。宮內的形勢她是越發看不懂了,不過這次,徐茵決定将寶壓在烏麗華身上。
哪怕最後成功不了,膈應一下那位承風殿的嬌矜安嫔,一雪往日之恥,自己也不算虧。
素伊站在賢妃身旁,一邊收拾殘羹冷炙,一邊聽着主子不時捂嘴輕笑,看着很高興的樣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