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話
夜話
裴瑜本就有濟世之才,再加上父親那一層國公爺的身份,如今進入官場,也漸漸得心應手起來。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依小裴大人的能力,日後定是官運亨通、青雲直上。
每日朝會散後,裴瑜就在宣武門大街等着父親散朝。日/日如此。
看着來往官員或喜或悲、或麻木的表情,裴瑜眼神平靜,心卻泛起了波瀾。
将父親扶上馬車後,裴瑜也利落地走了進去。見父親臉色不虞,裴瑜揣度道:“今日大殿之上可是又有争吵?”
裴國公點了點頭,長籲了一口氣,感慨道:“安相不愧是一只老狐貍。那麽大一起貪污案,他竟能下得了手棄車保帥。袁大人可是跟了他多年,還不是說/殺/就/殺了。”
“唉——”,裴國公看了一眼兒子,涼涼道:“我可算是看明白了,這陛下與安相之間,必有你死我活那一天。不是陛下誅/滅安氏一族,便是穆家江山改朝換代。”
“不過——”,裴國公話鋒一轉,摸着胡須,煞有介事道:“咱麽這位陛下少年英雄,有雷霆萬鈞之勢,說不定不日便可……”
裴國公沒把話說完,只是用手掌做了一個“砍”的姿勢,刀光劍影,盡在方寸之間。
裴瑜看得明白,心中卻是揣着心事,信手撩開車簾,看着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天色陰沉,雨珠如線,馬車壁被風雨一刮,響起悶悶的聲音。父子二人一路再無話,靜坐聽雨。
**
裴國公腳一落地,還未喝上一口熱茶,便有人快馬加鞭趕來府上。管家認得來人服飾,親自引了進去。
裴國公接過來人遞上的密信,匆匆看過,便吩咐管家立馬套車進宮,交代裴瑜照顧一下信使。
裴瑜應下,親送父親出府。看着漸漸遠去的馬車,裴瑜陷入了沉思……
Advertisement
信上字不多,他看到的更少——安相心腹密往西南。
西南、相王、兵馬,這可是先帝在時就頭疼的問題。
**
裴國公冒雨進宮,懷執密信,在卻非殿外等了良久,仍然不見穆熙召見。
正心煩意亂之際,忽見雨中三兩內侍擁着一人,徐行而來。
黃色油紙傘下,穆熙身着玄色修身衣袍,身形高大健碩,發冠整齊,儀表萬千。
穆熙踏雨而來,立在檐下,虛扶了一把行禮的裴國公,淡淡道:“裴卿家久等了。”
說話間,二人便進入了殿內。穆熙恩準裴勳坐下,旋即有宮人送上熱茶。
因為離得近,裴勳自然聞到了陛下身上一股暗香幽幽,自己恐怕打攪陛下美事,也不賣關子,趕緊表明自己的來意。
穆熙看完信後,臉色平靜如水,也不看對面,問道:“裴卿家有何見解?”
裴勳偷觑了一眼陛下的臉色,道:“臣愚見,安相此舉或是聯合相王,恐怕心中已生反意。陛下宜早做準備。”
穆熙喝了一口熱茶,思考片刻,道:“密切關注西南動向,若是再有安府中人或者信件前往,于西南境內截下即可。”
“臣遵旨。”
“幾年未見,朕也該派人去慰問一下皇叔”,穆熙話鋒一轉:“聽聞裴卿家之子裴瑜在工部表現可圈可點,此次西南之行,朕屬意的人選是他。”
裴勳推脫道:“犬子初出茅廬,恐難當此大任。”
穆熙擺擺手,帶着褒揚的語氣道:“裴卿家不必過謙,朕也看過令郎的奏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尚書就要告老還鄉了,卿家不妨考慮一番。”
……
裴國公走後,偌大的殿中剩下穆熙一人枯坐,面前的茶水已經涼透了。
穆熙此刻腦中天人交戰,記憶回溯到幾年前,那時昭和太子還尚在人世……
因着快到午膳時間,福生不得不硬着頭皮進殿詢問,天色壓得殿內霧沉沉的,濃重的壓迫感撲面而來,這使得他小心走上前。
忽然聽得穆熙自言自語道:“朕既然能壓得住你第一回,便有法子壓得住你第二回。”
**
依着穆熙今日那樣難以自制的舉動,烏麗華以為今夜他會來雲光殿,沒想到等來的消息,卻是他去了承風殿。
說不上來此刻是什麽感覺,烏麗華心中微澀,有些悶悶的。玉芳問她去還去不去德蘭殿時,她還有些失神。
玉芳曾在代妃宮中伺候過,那樣得寵的女人在先帝不來的日子,也會有黯然神傷的時候,更何況如今烏麗華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
傍晚時候,下了一天的雨終于停止。天上晚霞正燦,舉目望去,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玉芳見烏麗華似乎看入了迷,想勸她今日不妨早些休息。不料烏麗華搖搖頭,還是決定要去德蘭殿看看賢妃。
剛走到德蘭殿大門,迎面便走來一位穿着綠色宮裝女子,眉心一點紅痣,氣質妩媚嬌俏。
“臣妾寶林柳氏見過宜美人。”
柳寶林知道宜美人剛入宮便抱恙,自然不認識自己,所以率先開口,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烏麗華虛扶一把,想到今日玉芳去的正是她的宮中,笑着道:“快免禮。今日大雨傾盆,只好向寶林求助,還未來得及道謝。”
柳寶林粲然一笑,語氣豪爽:“诶——宜美人不必客氣。能為您分憂,也是臣妾的福氣。若您日後得空,不妨常來柳林軒坐坐,也好讓我那兒蓬荜生輝。”
說着說着,柳寶林自己倒笑個不停,烏麗華也忍俊不禁,感嘆真是好一個妙人兒。
“天色已晚,您還要去看賢妃娘娘,臣妾便告辭了。”柳寶林施了一禮,便帶着人走了。
烏麗華扶着玉芳的手,繞過影壁便見到門前的素伊。
素伊早就得了宮人消息,特意在殿門前迎接烏麗華,直帶到賢妃床前。
早先見太醫神色匆匆往德蘭殿趕,烏麗華以為賢妃如今定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無助地躺在床上,惹人憐惜。
沒想到,賢妃頭戴抹額,正坐在床上有滋有味地喝着雞湯,滿室飄香。
烏麗華有些看傻眼了,賢妃見到她來了,将碗一放,一邊擦着嘴,一邊招手讓她過去。
烏麗華坐下後,眨巴眼睛左看右看,賢妃面色紅潤,眉目豔色橫飛,瞧着比往日更媚,根本不像是犯了頭疾的樣子。
不待烏麗華疑惑開口,賢妃便主動承認道:“勞妹妹擔心,本宮就是在裝病。”
“啊?”烏麗華不明就裏,一臉懵懂天真,看得賢妃心窩一熱。
賢妃解釋道:“不裝這病,我怎麽躲太後那尊大佛。你初來宮中,不知道太後向來偏疼安嫔,若不是她幾年無子,加上前頭還有個姐姐,不知道還要掀起多大風浪。”
話都說到這兒來了,索性也就再多提幾句,賢妃繼續道:“有些事,知道的人未必有膽告訴你;有膽量告訴你的人,知道的未必有我清楚。今日陛下大概還是去安嫔那兒,我也就多留你說說話。”
烏麗華笑着應了一聲,眼角多了幾分勉強的意味,雖然一閃而過,賢妃還是捕捉到了。
今日本是定好的秀女殿選吉日,穆熙之前的意思是全權交給賢妃來辦。
其實該選誰,賢妃心中早就有了定數,其餘的人不過就是來走個過場,充充數罷了。
偏偏中途安嫔得了宮權。
賢妃請示過穆熙,要不要讓安嫔插手此事,巧的是太後當時正好過來探望,便做主同意了。
天下之事往往無巧不成書。
衆位采選的秀女中,有一位出自鄭太傅府上的,竟然與已故的安相嫡長女安音格外相似。
高臺上坐着的衆人都認識安音,乍見如此相似之人,都面露驚訝之色,尤其是安嫔。
賢妃諷道:“你是沒見安嫔當時的臉色,吓得我身邊的素伊都靠在我背後發抖。那模樣,可是要吃人呢。”
烏麗華聽到這兒,實在是忍不住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過後難為情地看着賢妃。
賢妃倒是不介意這個,想了想,鄭重道:“妹妹別只當是個笑話,接下來的才是重中之重。”
安音與安姝兩姊妹的淵源,得從她二人的母親那輩論起。一個是先頭正室的女兒,還有個哥哥,兄妹二人是龍鳳胎。
哥哥随昭和太子一同戰死後,安姝的母親便憑借安姝兩姐弟,由外室上位成了如夫人。
半年後,安相的原配,也就是安音的母親住的院子,莫名其妙一場大火燒了個幹淨。當時安音恰巧去看母親,母女二人便葬身火海。
賢妃說到這裏也是一臉唏噓,當初安音與穆熙就是青梅竹馬的緣分,尤其是穆熙登基,安音若是還在,如今後位哪兒能空懸。
可惜了這一切都白白給安姝做了嫁衣。好在陛下是個念舊情的人,一開始說什麽也不松口另娶安姝。
還是太後與安相合力向陛下施壓,這才生生逼得陛下點了頭。穆熙雖然是被迫娶安姝,但是該給的體面和禮節,一樣不曾落下。
安姝在太後與陛下面前倒是乖巧懂事,但面對衆位嫔妃,卻是半點不留情面。
在外人眼中的盛寵如賢妃,也是經常吃癟。
賢妃懶懶地依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上的蔻丹,道:“鄭家是安音的外祖家,鄭妩兒也算安音的表妹,有血緣關系,長得像也正常。”
“只是安嫔或許清楚陛下對她的寵愛太空了,這才與我當衆不對付。”
賢妃見烏麗華不說話,以為是在介意陛下的青梅竹馬,勸道:“妹妹你也別多想,我瞧着陛下對你很特別。便是有金妩兒王妩兒又如何?陛下看得清明,終究知道不及眼前人來得珍貴。”
烏麗華知道自己失态了,緩緩起身,朝賢妃欠身行禮:“多謝娘娘指點。”
賢妃将人拉着重新坐下,笑道:“你看你,這麽見外幹什麽?柳寶林廚藝不錯,送了我玫瑰酥,一會兒讓素伊給你裝一碟子,你也嘗嘗。”
烏麗華反手,将賢妃的手握住,道:“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二人眉眼一對視,只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