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晴

天晴

演武場,穆熙下榻處。

一連離京已經是第四日了,演武場雖說事務較少,但畢竟涉及兵馬問題,穆熙着實是忙碌了幾日。今日又是傍晚,穆熙才得到空閑,踏着夕陽殘色,身穿金鱗铠甲,步履軒昂回到了自己的劍閣。

福生一早便得到了消息,帶着少許宮人,屏息凝神在廊下等待,好容易見到一臉倦色的穆熙踏進劍閣,欣喜之情油然而生。

穆熙徑直走到室內,不待說話,便開始動手解着寶甲。福生一面招呼着宮人端上帕子、熱水和飯食,一面在穆熙身後接着換下來的铠甲。

案桌擺放在穆熙站立不遠處,穆熙一進門便見到上頭堆着一疊信件,指着信問道:“這些都是宮中來的?”

福生一聽,忙将手上铠甲遞給宮人,不着痕跡甩了甩酸澀的胳膊,回道:“回陛下——宮中并無來信。這些都是清河王派人送過來的。”

穆熙已經換上了中衣,幹燥爽利,聞言發出一聲輕哼,福生不清楚穆熙的意思,只能招呼着宮人們下去。

“她倒是倔得很——”

這話說的是麗華,明明都已經被安姝帶人搜宮了,硬是撐着都不給他來信求助。

也是他心軟,臨走之前給了賢妃一塊金令,否則太後雖礙于烏家權勢不敢當場推她出去頂罪,怕是也會在宮中傳得滿城風雨。

穆熙說着,一面坐在了案桌前,撕開了最上面的一封信,讀了起來。

福生剛張口想勸他用飯,見此情形也不出聲了。宮中正值多事之秋,穆熙卻不得不離京處理演武場之事。

兩方的壓力一起過來,福生瞧着伏案的人,都瘦了一圈了。

穆熙看信看得很快,一目十行。不多時,信件已經被他拆得七七八八了。

信看完,穆熙的眉頭卻是皺得更緊了,眼睛帶着倦色,燭火掩映之下卻亮的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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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驗屍之後,出現了對公主極為不利的證據,言官不知何時聽說,吵得協助處理政事的清河王不可開交。這些言官一半出自隴西,或者與隴西有着千絲萬縷的憐惜,偏巧此時王氏大公子發來密信,稱自請來京協助調查,往陛下批準;

此舉——可是為穆熙解下了一半的燃眉之急。

思索片刻之後,穆熙提筆寫就一封短函,遞給福生,吩咐道:“此函即刻發往刑獄司,命王氏長子王屹協助查清此案。”

王屹,隴西王氏長子,身形修長,貌甚妍麗。若非王氏子嗣艱難,又因王屹體弱多病,世子之位怎會花落旁人、

“是——”福生說着便朝外頭招手,接着便有侍衛前來将信函拿了下去,福生又重新折返回屋內。

福生站在一旁磨墨,穆熙手上一刻不停,一個時辰之內只休息半刻,等折子批好,菜都已經涼了。

福生剛想喚人将菜撤下,穆熙便出聲制止,從案桌上起身,坐下便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莴筍。

“陛下——”福生說道。

“無妨——”穆熙将手邊的碧玉碗端起,“從前行軍打仗時,馊飯都吃過——”

待他吃好後,福生才斟酌說道:“今日賢妃娘娘又傳話過來了,說太後被辛月公主那事氣得頭風發作,壽安殿整日湯藥不斷。此外,為了避嫌,賢妃娘娘還建議辛月公主暫時不出金華殿。雲光殿那邊倒是一切安穩。”

“朕問你雲光殿了嗎?”穆熙看了福生一眼。

\"奴婢多嘴、奴婢多嘴……\"

“行了,讓人傳個消息給賢妃,朕後日便回宮,讓她且支撐幾日。”穆熙淡淡吩咐道。

“是——”福生應承着,心中卻覺得擔憂,之前計劃是十日才能完成演武場之事,看眼下的樣子,陛下是要生生将事務壓到一起做完,提前回宮!

“最後一件事,吩咐蘇逸,去見一見王家大公子。若王氏誠心,朕不妨還王大人一個健康的兒子!”

穆熙又想起了辛月的那個驸馬,不适地皺了皺眉,若非當日太後堅持,那個庶子有什麽資格娶朕的妹妹。

殿門外天色已入夜,此時正巧落下一道雷,雨珠接踵而至,遮掩了廊下人匆匆行去的腳步。

烏麗華坐在馬車內閉目養神,聽着車輪碾過青磚的清脆聲音,馬車緩緩向刑獄司駛去。

“主子,到了——”玉芳一面說着,一面将烏麗華攙扶下馬車。

為了辦事方便,烏麗華今日穿的是一身淡青色常服,沒有大袖、披帛,整個人看起來幹淨利落。

剛一下馬車,烏麗華便注意到不遠處臺階上站着幾個人,為首的兩個人正在交談,身後各自跟着自己的随從。

臺上的人也注意到了這個方向,年長些的那個人朝年輕人一拱手,便朝烏麗華小跑過來。

“大人不必多禮,本宮是想來看看那件證物——”烏麗華不等司丞大人行禮問安,便直接道明了自己前來的目的。

“可——”刑獄司丞明顯有些猶豫,那畢竟是件重要的證物,哪兒能說讓她看就讓她看呢?

這事牽扯公主和隴西王氏,斷斷是大意不得,否則他頭上的烏紗帽就保不住了。

“大人不必為難。”烏麗華一邊說,一邊從袖中拿出金令亮了一下,司丞立即點頭應允,“微臣這就帶您前去——”

司丞邊說邊把烏麗華往方才站立的地方引過去,擦肩而過時,烏麗華清晰地捕捉到那個年輕人一閃而過的不屑,還有微微的驚豔。

烏麗華暗自嗤笑一聲,不着痕跡地搖搖頭,跟着司丞進去。

待人走過拐角,那個年輕人才轉身,提醒失神的随侍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若你在宮中也這般失神,貴人問罪,你就沒命了。”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随侍後知後覺,吓得連連點頭,打着傘的手也跟着身體的動作歪斜,雨珠落了兩三滴在年輕人的鬥篷上。

年輕人也不介意,只攏了攏衣襟,也跟着進去了。

“這便是你們找到的證據?”烏麗華看着盤中盛放的一塊布帛,仍然不相信似的發問。

司丞點頭,烏麗華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其實蘇逸驗屍完畢後,便将所發現的東西一一記錄了下來。賢妃也将結果給她看過。

粉側夫人的胃中發現一張布帛,上面詳細記錄着公主想要如何如何她,甚至于還想借此陷害宜美人,原因則是見不得宜美人用度奢靡,心生嫉妒。

烏麗華當時就看着好笑,莫說她與公主從來無冤無仇,單單那日公主前來看望她,便知公主心性純良。

只是又死了一個侍女,亦是告發辛月。雙管齊下,更讓言官們有了發作的由頭。

特別是那些跳的最厲害的言官,烏麗華回憶起從前父親為此頭疼的情景,更覺得言官可惡。

如此輕飄飄的證據,可以說是一面之詞,言官們卻以此為據,更是說出了讓驸馬休妻的言論。

所以,她今日必須得找出這份證據的破綻,這樣——辛月才不至于背上這個惡名。

看着一旁的木架子,烏麗華直接上手拿了起來,在桌旁轉了轉,思考着如何下手。

那個年輕人也跟了上來,看到司丞點頭,出聲道:“如此輕飄飄的一面之詞,怎能用來給公主定罪?”

烏麗華聽後回頭一瞧,心中納罕:此人想法倒是與自己一致。

“這是隴西王氏的大公子,驸馬的長兄。陛下傳旨讓他協助微臣處理此案。”然後司丞又轉向王屹,說道:“這是宜美人——”

“微臣參見宜美人——”王屹弓手彎腰,烏麗華立即便給司丞使眼色,讓他将人扶起來。

果然,這年輕人控制不住似的發出兩聲清咳,烏麗華方才看他面色,就猜測這人身體不好。

“你方才所言……”烏麗華一邊觀察布帛,一邊随意與王屹說話。眼下分不出他是敵是友,烏麗華說話自然是存了三分謹慎。

王屹腰板筆直,回道:“辛月公主自嫁入我隴西王氏以來,阖族上下人人皆贊。是以,父親母親皆不相信公主會因妒殺人。此番派微臣前來,便是想力證公主無罪……”

“慢着……”烏麗華撥弄着鑷子停在了某處,喚人道:“司丞大人,王大公子,勞煩移步——請看”

二人對視一眼,随後走至布帛近旁。那布帛因是從胃中取出,所以盤中放水,此刻烏麗華用鑷子夾住其中一處絲線,又讓人尋來蘇逸,幾番動作,上面書寫的內容便換了顏色。

尤其醒目的是——“驸馬授意”四個大字。

三人皆是大驚,司丞讷讷道:“這是……”

烏麗華看向王屹,“驸馬的這位粉側夫人,來歷不簡單吶!”

王屹明白烏麗華所指,這布帛包含的手法,細作倒是常用。只是突然出現在一個皇親國戚的妾室身上,難免不會被扣上通敵的罪名。

二人皆是想到了這一層,王屹急忙告罪,“隴西王氏永遠忠于陛下,絕無非分之想!”

“本宮并未意有所指,只是從前在營中見過,大公子不必緊張。”烏麗華淡淡說道,又吩咐司丞:“餘下的事,本宮不方便多言,就辛苦司丞大人了。”

“宜美人嚴重了,此乃下官分內之事。這便上書回禀清河王,如此一來,公主罪名亦可洗清了。”司丞心中暗自佩服,回話時誠意更多了。

吩咐完畢後,烏麗華便走出了刑獄司的大門,看着外面的雨勢更猛了一些。

穿過雨幕時,借着雨聲,烏麗華掂了掂袖中的金令,輕聲道:“玉芳,我做到了。”

申明一下:文中涉及的手法是虛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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