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穆熙上馬車後，腦子裏都還是不是會想起方才臨別的男子的話。
“替我好好照顧她——”
照顧？人要怎麽照顧？尤其是進了宮的女子，照顧無非就是那些——盛寵和位份。
自己當時怎麽答的，“做弟弟的精力有限，照顧這事，還得你親自來。”
先帝身邊那麽多女人，太後昔日還是皇後時，沒沒遇上宮妃生事，便要幾日不見笑容。
縱使是盛寵如代妃，每月也會在無人之處暗自垂淚——這還是他無意之間發現的。
說不定在他沒發現的日子裏，代妃早不知為了自己那個薄情的父皇哭過多少回。
沒遇上麗華之前，穆熙認為自己可以将就，但一旦遇上了，便怎麽都不願意讓別人摻合進來。
聽着馬車轱辘碾過地面的清脆聲音，穆熙一面摩挲着手上的菩提手串，一面長出了一口氣。
但願這些話，他都能聽得進去。
一路行過人群逐漸密集的大街，馬車到達将軍府時已經是傍晚，但烏府側門卻格外清淨。附近都是些百姓的住宅，鮮少有夜市出攤的來此，因此穆熙的馬車最後停在這裏，也不算引人注目。
烏将軍一家早已經在側門等候，在約定好的時間之前，果然有馬車緩緩駛來。烏麗華帶着鬥笠，視線透過紗幔，想要最後再看一眼将軍府的一草一木。
“爹、娘，麗華走了。你們多保重——”烏麗華上了馬車後，一字不敢多說，趁着聲音還沒在喉間哽住，語氣盡量裝得平常。
相聚才一日不到便要離別，下一次見面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烏夫人淚眼婆娑站在車廂外，咬着指尖點點頭。
烏将軍畢竟是男子，不似自家夫人這般易于表露自己的感情，但仍是皺緊了眉，沉聲道：“微臣恭送陛下、宜嫔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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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側面的簾子自始自終都沒有被掀開過，隔着一層布，烏将軍摸不清穆熙的情緒，說話自然帶着謹慎和小心。
皇恩浩蕩，那就要更知禮數。恃寵妄為的臣子，古來有幾個好下場。尤其烏家是武将，更是明白這個道理。
穆熙也未多說，只留下了一句話，“将軍與夫人放心——”
話音落下，車夫便喝了一聲，馬車緩緩駛離了烏府，剩下一巷黃昏。
等馬車拐出看不見蹤影後，烏将軍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轉身看着自家夫人眼淚還止不住，心中是又心疼又無奈。
“她又不是不回來了，你何必哭成這樣？”五大三粗的烏将軍拿着手絹，小心翼翼地擦着自家夫人臉上的淚珠。
烏夫人當即橫了他一眼，“你當我樂意哭成這樣？麗華走了，不知怎的，我這心裏就是毛毛的——”
“別胡說！”烏将軍一面攬着夫人往府內走，一面不忘回頭觀察四周，“麗華與陛下在一處，如何能有事？你快別胡思亂想了……”
“那是我女兒，我擔心！”
“我知道、知道！麗華身上有我之前給她的鳴镝，她要是在宮外受了欺負，她爹我呀，立馬就能知道！”
烏麗華上車時便帶着鬥笠，如今馬車已經離開烏府一段距離了，穆熙還在車上，她也不好一直不摘下。
剛要伸手去揭開鬥笠，穆熙便按住了她的動作，又從懷中掏出一方繡帕，塞在了她的手中。
“多謝陛下——”烏麗華謝過之後，便接了過來，順勢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方才走的急，自己的帕子也落在了府上，若非穆熙方才及時伸出援手，自己怕是要出糗了。
為了這愛哭流眼淚的毛病，小時候沒少被領家調皮的孩子笑，還是大哥出手，兄妹齊心揍了他們一頓，這才消停。
烏麗華想着小時候的事，心情一下子便好了，利落地揭開鬥笠，又是一張芙蓉面。
留得青山在，她總有再次回家的一日吧！
方才隔着一層紗幔，穆熙雖然竭力想要去看清她的神态，終究是霧裏看花，模模糊糊。
只是方才還委屈得要哭的人，又在鬥笠之下自己先笑了，穆熙見狀只能是無奈地轉着自己手上的珠子。
都不用哄，人家自己便已經恢複了，只看了她鬥笠揭開後一眼，穆熙便忽然心上一軟。
本來準備等接回辛月，再拿出來的東西，穆熙覺得他現在确實是有些昏頭般地拿了出來。
“趙記的糕點！天香書閣最時興的話本！周記蜜餞、糖葫蘆！怎麽還有面具、泥人？！”烏麗華眨巴着濕潤的眼睛，伸手接過穆熙遞過來的包袱和食盒，一樣一樣地細細點着。
這些都是京城夜市上暢銷的東西，尤其是這些吃的，供不應求。烏麗華還在将軍府上的時候，若是事先不跟老板打招呼，直接去排隊，十次有八次都是落空。還有這些話本子，天香書閣每出新書，她必是要帶着裴瑜去大肆搜羅。
只是如今——
烏麗華翻着手上熟悉的話本子，偷偷去看淡定喝茶的穆熙——現在陪在她身邊看這些話本子的，已經換了人了。
感受到了來自烏麗華悄悄的打量，穆熙神色如常，始終目不斜視，直到餘光看到她拿起一張粗糙的豬頭面具——
二人同時開口，
“陛下贏的？”“順手撿的——”
烏麗華忍不住輕笑出聲，此時正逢城中煙花燃空，倒是給她遮掩了一番。
穆熙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心中一面煩死亂出主意的福生，好好地帶回來什麽豬頭面具；一面心中不知道是不是升起了一些期待，心跳都頓了頓，像有潮水在胸腔中翻湧。
他能帶你逛的夜市，其實有一個人也熟悉；他能帶你嘗到的好吃的，其實有一個人也能陪你吃；他能給你的東西，其實有一個人也能給；甚至是給不了的東西，那個人也能。
就是不知，你願不願意？
烏麗華笑過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手指絞着帕子，也不擡頭。
穆熙從出城後就沒有再出聲，他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烏麗華決定不裝鹌鹑了，他是陛下，陛下怎麽會自己找臺階下呢？
這個活，還得由她來幹！
于是，烏麗華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穆熙果然一臉沉思狀，嚴肅的很。
“陛下？”烏麗華出聲喚他，穆熙好像才清醒過來，睨眼看她。
“陛下要不要吃一塊？”烏麗華趁他擡頭的瞬間，眼疾手快地解開一包點心的麻繩，捧着遞到了穆熙面前，一臉堆笑。
好在穆熙給面子地吃了一口，烏麗華心中的大石頭這才瞬間落了地。可沒等她一口點心咽下，卻是被問了一個刁鑽的問題。
“麗華有沒有覺得，你與我之間不夠親密無間？”穆熙看着烏麗華，一臉真誠地發問。明明一副冷漠疏離的樣子，說出口的話卻讓人面紅耳熱。
“？”烏麗華聞言，嘴裏的糕點登時就吃不下了，端了茶來送一送，這才開口試探着回道：“陛下的意思，臣妾當真是惶恐、惶恐、”
看嘛，自己這一緊張，話都說不清楚。烏麗華咬着下唇，想知道穆熙接下來會如何回答自己。
穆熙将茶壺放在自己手邊，沏好了的茉莉涼茶，馬車內都飄着一股蜜似的香。
穆熙繼續震驚她道：“就是，朕方才在京城集市上，見尋常百姓夫妻和睦，妻子多喚夫君某某郎。”
“怎麽你——”說罷，穆熙還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看着烏麗華的眼神似乎流露出了痛心。
烏麗華顯然沒有意識到，穆熙這是在逗她，聽完了穆熙的話，甚至在腦海中好好地思索了一番。
捋清了話，烏麗華回道：“陛下，你是沒見過夫妻打架的時候，妻子也喚夫君殺千刀、砍腦殼呢！”
尋常夫妻打架，遇上些妻子能說會道，不輸丈夫的，便會以此類的話作為反擊。
烏麗華偶爾聽到，便有些記憶深刻。縱然是被捂住耳朵，也難敵對方嗓門之大，聲音之洪亮。
還不錯，總算今日有了用武之地。
穆熙扯了扯嘴角，勉強誇贊道：“麗華溫婉，不會如此——”
“是呀是呀——”烏麗華揚起了笑臉，看得穆熙心頭一梗。
好在，馬車已經到了浮光寺門前。
按照約定好的時間，馬車一到，辛月公主便攙着小環的手，迅速上了馬車。
撩開車簾，烏麗華見慧能方丈朝自己這邊點頭示意，當即端坐亦是點頭。
車簾落下的一瞬，慧能方丈微眯地笑眼便睜了開來，看着緩緩離開的馬車，口中喃喃道：“是福不是禍……是福不是禍……”
暮色更加深重，月亮也漸漸爬上了山坡，遠方枝頭風過，鳥兒聞聲而動——
随侍的宮人們的馬車，駝載的馬匹腳力要稍稍落後于前面的一輛。但因為福生先走，後面的馬車不過小環一人，故而也能稍微跟得上，車夫大力揮鞭，始終趕不及前一輛馬車的腳程。
深夜趕路難免有些顧及，但因為走得是官道，又在天子腳下，所以衆人的心還是同來時一般放松。
“公主，你也嘗嘗！”
馬車內，烏麗華将穆熙方才拿出來的一堆東西中，選出了一包梨酥，打開來讓辛月嘗嘗。
辛月正好晚膳沒吃什麽，只喝了一點茶，如今确實是有些饑餓，便拿起了已經很多年沒吃到過的梨酥。
細看之下，辛月發現所有的這些東西都是一式兩份，瞬間看向了穆熙，就要開口說話。
穆熙卻突然擡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就在這時，馬車也停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