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若蘭執燈在前，烏麗華雙手搭于小腹，二人安安靜靜地走在回雲光殿的宮道上。
路旁不時響起宮人問安的聲音，微風吹過烏麗華鬓角的碎發，遮了她的眼睛，擡手将發絲別于耳後，這才發現若蘭今日走得是雲光殿的側門。
擡眼一看，側門門框上挂搭着紅綢，門上也貼着紅色的對聯，倒讓她有些不敢認了，下意識問道：“今日可是誰有喜事？”
若蘭低頭抿唇一笑，卻作搖頭狀，“主子，奴婢也不知道。”
心中藏着疑惑，烏麗華待若蘭将門推開後，才遲疑地一只腳跨進門檻。
紅綢被人精心裝飾在門框之上，似乎将木質的門框也沾染上了喜氣，暗暗夜色之中，欲照今日之喜。
從雲光殿側門進來，要穿過一片蓮池，等她二人剛繞過一處高大的假山，便見蓮池四周都燃起了點點燈火，似乎照亮了整個湖面。
“這是？”
烏麗華轉身去問若蘭，心中暗暗浮起一個猜測，除了她，也只有一個人能在雲光殿“發號施令”了。
只是，為何要在她宮中搞這麽大的陣仗？
烏麗華的神思一下子飄回端午宴席……想着想着，又有些面紅耳熱。
“主子請随我來——”
若蘭雙手側引，臉上笑意如此明顯，她還有何不明白的？
烏麗華當下斂了心思跟着若蘭走，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她倒要看看今日穆熙想做什麽？
踏入長廊，昔日素淨的地方乍然被挂上紅綢，風不時吹起綢緞，像流動的紅色潮湧一般。烏麗華行走其間，恍惚覺得自己其實是在某處新婚的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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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等走到了一處房間，門上赫然一個大大的“囍”就闖入烏麗華的視線。
她有些慌亂，明明是自己熟悉的院子，現在看來又有些不熟悉。
直覺地想要提裙逃走，下一瞬——身後的門便被打開了。
“娘娘既然已經到了，便随老身來吧。”
烏麗華轉身，見一個慈眉善目、頭發有些花白的老妪走了出來，朝自己微笑示意。
雖說這老妪穿着宮外富貴人家老太太的衣裳，面相也和善，但說話有一股無形之中的威儀。
烏麗華一時被老婦人身上的氣質震懾住了，自身又還沉浸在驚訝之中，等她再回過神來時，不知何時已經跟着老妪走進來，坐在了繡凳上。
金簪放在妝臺上，發出一聲輕響，烏麗華驟然回神，發覺老妪手上正拆着自己的發髻。
飄逸的青絲披在薄削的兩肩，烏麗華眼見老妪拿起一柄玉梳，順勢要梳下來時，忙将指尖搭在老妪手上，“慢着——”
那老妪遂垂眸，笑得皺紋也十分溫柔，“老身托大，娘娘可喚我一聲吉嬷嬷。陛下也是我看着長大的，今日來給娘娘梳頭，也是為了讨個吉祥的意圖。老身親自送我那三個孫女出嫁，現下她們都夫妻美滿，娘娘不必擔心。”
吉嬷嬷一邊說，一邊手上用力将烏麗華轉身，銅鏡中再次出現了烏麗華的玉顏，吉嬷嬷繼續給她梳頭。
“既是陛下的嬷嬷，麗華怎敢勞您服侍——”
自從知道吉嬷嬷是服侍過穆熙的老人，烏麗華心中就對眼前這位又嚴厲有親切的嬷嬷升起了敬意，老人家這樣見多識廣，給她梳頭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不料吉嬷嬷并不在意這些，聽她說完，手上動作放得更柔了，頭發篦得更加用心。
“娘娘言重了，陛下前幾日便将我從京郊接進宮來，為的就是今日。有情人終成眷屬，老身很為陛下和娘娘高興。就是不知——娘娘在擔憂什麽？”
烏麗華有些驚異，擡眼再看銅鏡中的自己，眉頭緊鎖，明顯地藏有心事，心中似有愁思化不開。
但被吉嬷嬷這麽一點出來，她倒是瞬間放下了心，也對這位吉嬷嬷直言自己的心事，“讓嬷嬷見笑了，麗華只是覺得此刻辛福的有些不真實，心中隐隐不安……”
吉嬷嬷替她答了：“娘娘是怕萬一今後境遇與今日大相徑庭，陛下後宮年年納新，某時再回想起來，今朝勝景仿佛南柯一夢也，是嗎？”
烏麗華略頓了頓，讷讷點頭，她之前從未有如此感覺，可現下心中卻突然生出一股不自信來。
再看看這屋中的滿堂華彩，更是不敢輕易觸碰。
吉嬷嬷淡笑，朗聲答道：“娘娘有此考慮，确實是人之常情。但日後等娘娘到了老身這個歲數，便會知道，世間萬事變化不定，唯能掌控便是當下。若是因害怕來日結局便就此退縮，豈非辜負眼前人？日後再想起，反而會埋怨自己今日不夠勇敢，錯失良機。”
烏麗華眼神閃了閃，她聽懂了吉嬷嬷話中“良機”的意思，既然有能獲得天子真心的機會，何必白白拱手讓與他人？
人的一生中注定要迎來許多的挑戰，她何時怕過，退縮過？
更何況——穆熙現在的的确确是喜歡她的，那就更有必要迎風而上。
“多謝嬷嬷指點、”烏麗華起身欲給吉嬷嬷回禮，吉嬷嬷不受，拖住了她的手臂。
玉芳和若思不知何時已經進來，各自手上多了托盤，裏面整齊放着大婚時才能用到的鳳冠霞帔、珠玉首飾。
環視四周，每個人都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烏麗華一時眼眶發脹，水汽迷蒙了雙眼，頻頻眨眼才沒讓那滴淚掉下來。
“合着你們這幾天就瞞我一個人呢……”烏麗華佯裝罵着，呼吸有些急促，喜悅初來乍到，讓她如何冷靜。
若思吐了吐舌，拉着若蘭湊到烏麗華身邊，“奴婢們給主子更衣！”
“去吧，陛下還等着，別誤了吉時。”吉嬷嬷等人也應和着，笑吟吟地看着烏麗華走進屏風後面。
等再次出來時，烏麗華已經整裝帶新，只剩下上裝和梳頭兩項未做了。
蓮步輕移，長長的喜服拖曳在地上，燭光掩映，更彰顯人之如畫。
吉嬷嬷手執玉梳，目光像依次送走自家孫女一樣，精心又熟練地梳着烏麗華的一頭青絲，滿眼慈愛。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一直素手放下眉筆，新娘妝面也就成了，紅色的步搖搖曳在銅鏡中，烏麗華看着鏡中的自己，既陌生又熟悉。
兒時也曾幻想過自己妝新的樣子，卻是不曾料到會像今日這般，在這華光璀璨的雲光殿，身着鳳冠霞帔。
“娘娘？”玉芳在身後輕喚。
烏麗華臉上帶着淺淺的微笑，頭上四只步搖輕晃，“走吧——”
明明是踩在熟悉的地方，烏麗華卻覺得自己像是身在雲端，看着門外的天地，一時之間倒有些“近鄉情怯”。
思及此，烏麗華轉身朝吉嬷嬷福了福身子，“麗華多謝吉嬷嬷——我家人具在宮外，您又是長者，待我真切。還請嬷嬷不要見怪，讓麗華在此如民間拜別家人一般。”
吉嬷嬷幾步上前握住了烏麗華的手，将手上一只水頭極正的玉镯戴在了烏麗華的空腕子上，大小正合适。
将軍家的女兒，什麽好東西沒見過，吉嬷嬷知曉自己的镯子估計連錦上添花都算不得，但她還是大着膽子送了出去。
宜嫔娘娘如此懂禮，她原先還擔心陛下對她如此盛寵，就怕是個妖孽——沒想到，見到真人時卻是知書達理，溫婉大方。
她原本就以真心對待者這位娘娘，沒想到，宜嫔娘娘還給給她一個榮養的嬷嬷見禮，這下越發讓她心熱起來。
說句鬥膽的，今日也好似自己家接親一般——
“老身便鬥膽受娘娘一禮，願娘娘日後前程錦繡、鸾鳳和鳴！早日抱上小皇子和小公主！”
“承嬷嬷吉言——”
烏麗華說完，便接過一面錦扇，另一只手搭在玉芳的手上，跨出了方才妝新的房門。
小桂子帶人早已等候在長廊不遠處，十二宮人身着新裝，手執蓮花宮燈，分別立在兩側，恭候宜嫔大駕。
這還是他頭一回經歷這等重要的場面，當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看見玉芳引了人過來，便小跑上去。
“娘娘，奴婢這便帶您過去了——”
烏麗華淡淡應道：“有勞公公、”
小桂子雙手前伸，玉芳便引着她繼續往前走，十二宮人分兩波依次排列在她身前身後，仿佛是送嫁的隊伍。
湖畔涼風吹起嫁衣飄逸的一角，揚起一陣香風，小桂子人小心不定，忍不住偷觑一眼，當即面紅耳熱。
真真是人間妩媚色，盡歸眼前人。
小桂子忍不住想，幸好宜嫔娘娘平日都往素淨了大半，否則，宮中不知要多添幾多嘆息……
越是走進蓮池中心，樂聲便越是明顯，佳音袅袅涼風起，水波漣漪都漾在了人的心上。
涼亭三面都圍了紅綢，一面用珠簾裝飾，銅鏡挨着燭火，照亮了四周綽約的喜慶。
烏麗華将錦扇悄悄移了下來，将将露出眼睛，認真地打量了一番四周。
原來自己去辛月宮中練字的這些日子裏，雲光殿不知不覺間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
她也是心大，竟然絲毫沒有察覺——當下不由得暗暗搖頭。
終于走到了涼亭正面，看着腳下短短的一段路穿過水面連接另一頭，烏麗華緩緩将錦扇又上移遮住了自己的眼，心從未跳得如此厲害。
她已經看清楚了——
涼亭那裏、路的那頭、珠簾背後，有人錦衣束冠，負手而立。
分明是在等她……
感謝每一個讀到這裏的讀者朋友們，謝謝你們一路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