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臨街的幾扇窗戶大開,一一用木架撐起,煙花驟然升起又墜下,沿江燈籠高高挂起,涼風吹來萬戶生息之氣。
男子拿着細瓷酒瓶頸,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雙眼漫不經心地掃視着街上的人潮。偶爾遇見有意思的人,目光便只追随着那人,直到人走到街角不見了,他才收回目光。
反正他也無事,再找下一個就行了,七夕街上這麽多人,最不缺的就是有趣的人。
男子輕笑,擡手又悶了一口瓶中的酒。
京中的酒與他而言同清水無異,不夠烈,不夠香,男子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放下了酒瓶。
翻身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男子長出一口氣,腦袋枕着自己雙臂,聽着外面不時傳來花樓攬客的聲音,輕笑着搖頭。
他不禁慶幸自己早先丢了一塊金子給這兒的老板娘,如今鬧中取靜,自己再好好睡上一覺,也算過節了。
剛閉眼片刻,門便“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角,男子立即睜開眼,按住腰側,警惕地看着來人。
“原來是你,”男子看清來人後,松了一口氣,置于腰間的手也放松下來,道:“不是說好今日不許跟着我嗎?”
男子的語氣略帶不滿,來人聽後有些緊張,旋即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恭敬地遞上前。
“禀主子,大王來信。”
男子淡淡“哦”了一聲,接過信來,再慢悠悠、不慌不忙地打開,看得送信的侍從都替他急切。
不過就是些老生常談的內容,男子自覺都已經聽過無數遍,他父王還特意大費周章地送什麽信?
果然,男子一看信中的內容,如他所料絲毫不差,當即笑出了聲。
侍從見狀問道:“可是王廷有喜事?”
男子睨了侍從一眼,眼珠一轉,狡黠的樣子讓侍從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接着男子便下令道:“阿通,去回信給我父王。就說,他這麽喜歡左相大人家的女兒,何必便宜了兒子,不妨自己娶了做小闕氏也好。若是擔心母親不願,我也可再去信勸勸。”
阿通大驚,連連擺手,口呼“不敢不敢”。他怕自己前腳寫了信,後腳就被大王剁了。
左相大人家的小姐——那可是大王和闕氏一早就看好的儲妃人選,阿通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摻合,更別說回這樣混賬的信。
而且,他們這次出使大周,也是大王有意安排,目的就是給左相大人一家看看胡歸王子的能力。
兩國之間和平了這些年,他們草原也人畜繁興,既然不能在戰場上用武力證明,那便走出使這條路。
阿通相信他主子這次出使定能為草原帶來豐厚的獎勵,只是,唯有婚姻這條路上,阿通确實不敢恭維。
胡歸王子表面多情,但是性子始終冷淡,就憑方才說得這話,阿通敢寫嗎?
“殿下可放過阿通吧,打死我也不敢寫這些啊!”
胡歸揚眉,佯裝嘆氣,“那可麻煩了……”然後把臉轉向窗外,又開始漫無目的地觀察着街上來往的人。
阿通見他一副甩手掌櫃的樣子,想了想,還是勸道:“這些年來,王庭上下一直都在尋找麗翁殿下的蹤跡。屬下說,若是……若是一直找不到麗翁殿下,殿下便一直不娶妻嗎?”
胡歸眼眸乍然緊縮,看着窗外遠處的遠處,那是一片漆黑——京城的燈火再絢爛明豔,終究照不亮最遠處。
王廷亦然。
“再過幾年再說吧……”胡歸淡淡道。
他當日立下誓言,一日不找到麗翁,便一日不娶妻。
如今年紀大了,也不知面對王廷上下給的壓力,自己還能支撐幾年。
胡歸仰頭悶了一口酒,茫然地看着窗外——煙花燃空之時,街上忽然出現一道麗影。
星眸驟然睜開,胡歸撐坐起來,趴在窗邊打量着那女子,唇邊笑意漸濃。
胡歸趁那女子愣神之際,掏出了腰間自制的小弓,摸索了一下手邊,發現沒有合适的箭。
細想片刻,胡歸招手讓阿通去找老板娘,帶一批姑娘上來。
老板娘以為這間廂房的客人終于開竅,樂得合不攏嘴,香氣濃郁的手帕在阿通臉上來回幾下,嗆得阿通拼命才忍住咳。
“老板娘,快點吧。”阿通催促道。
“得嘞,客人莫急嘛。”老板娘回身招呼身邊的姑娘,提點道:“伺候好了有賞!”
看見老板娘一招手,烏壓壓跑出來一二十個姑娘,阿通連忙制止:“要不了那麽多,七八個……就合适了。”
“行!”老板娘笑着地應了一聲,随手點了幾個,讓阿通領走。
阿通将人帶上來後,胡歸回身将人來回一通打量,挑挑揀揀的模樣讓阿通以為他不滿意。
下一刻,胡歸起身走到一個姑娘面前,那姑娘以為自己被選中了,露出了一個妩媚的笑容。
誰知胡歸看也不看,只從她頭上拔下一根鑲了巨大珍珠的簪子,自個兒又重新坐回床邊。
阿通得了授意,塞了一塊金子到那姑娘手裏,又給了其他人賞錢,讓人在屋外去等着。
這邊胡歸将簪子上的珍珠扣下來,裝進小弓,對着那姑娘腰間,只等時機一到。
天公作美,忽然來了一陣風,胡歸抓住時機,珍珠一下彈出。
成了!
胡歸翻身就往外走,阿通不明所以,但還是決定跟上去。
走到門邊,胡歸對門外等候的一群姑娘說道:“好好照顧我家公子!”
轉身給了阿通一個安心的眼神,胡歸壞笑着點點頭,接着揚長而去。
衆人一擁而上,阿通又被推回了屋中。等他脫身時,往四周一瞧,哪兒還有他家殿下的蹤影?
麗華離了穆熙,心下不自覺放松了一些。看着四周熟悉的街市,有一些地方換了招牌,當下覺得新鮮又陌生。
往前再走不遠,便是京中有名的花月樓,麗華微微側目,看了一眼那塊燙金黑底的招牌。
幾月前她進宮,《折柳送別》的笛聲如今似乎還萦繞耳畔。只是花月樓終究是風月之地,今日七夕,難免歌舞升平,靡靡之音不絕。
這時街上人潮稍微淡了一些,大抵是因為這條街上能讓人逗留的小攤不多,不似她剛下馬車那段,人潮人湧的。
麗華唇邊揚起了淺淡的笑容,這樣也好,樂得清靜。
看了一眼後面,穆熙還是沒有跟上來,大約是被那幾位大人絆住了腳,一時之間走不開。
朝後吩咐了一聲“走吧”,麗華最後看了一眼花月樓的招牌,提裙欲要離開。
這時忽然一陣風吹過,揚起的沙子迷住了她的眼,麗華用袖口遮擋,卻還是進了一些在眼中。
與此同時,腰上忽然被輕輕一碰,就像被什麽東西彈了一下。
麗華正想察看,若思若蘭便圍上來看她的情況。若蘭問道:“可要奴婢幫您吹吹?”
麗華接過帕子,小心拭了拭眼角,聞言搖頭:“已經好了,咱們走吧。”
這時一對年輕男女亦是停在前方不遠處,一人手執一串糖葫蘆。看模樣神情,俨然一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哎呀,我眼睛進沙子了,怎麽辦怎麽辦呀,朝哥哥朝哥哥……”
女子聲音急切又嬌俏,知道她眼睛進沙子,男子一面讓她不要揉,一面上下周身來回摸着想找帕子。
“你別揉、揉了更疼……”
手足無措之時,男子終于想起手上還提着一堆東西,幾下從中掏出了一張帕子,遞到了女子的手中。
“你就不知道直接給我吹一吹嗎?”女子嘟嘴抱怨。
男子咳了一聲,看着前方的麗華幾人,面色不自然道:“大街上不好……”
“什麽不好,今天還是七夕呢!在我家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朝麗華幾人看了一眼,男子伸手捂住了女子的嘴,一面夾着人走一面說道:“小祖宗,前面有松鼠鳜魚,今天咱們去吃個夠。”
伴着女子“唔唔唔……”的聲音,兩人與麗華擦肩而過。
麗華笑着搖搖頭,不經意想起了她和裴瑜,上次裴瑜大膽伸手捂她的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再也不敢……
思緒到此戛然而止,麗華擡頭看着夜空,月亮在雲中時隐時現。
麗華垂眸片刻,唇邊笑意不減,今宵美景,願身旁盡伴良人。
“走吧”,麗華再次對身後的若思若蘭兩人說道。
前行片刻,麗華便聽身後有人追上來,在身後喊道:“前面那位只戴一根簪子的小姐,你的東西掉了!”
麗華一驚,手下意識往腰間一摸,果然發現柳寶林給自己的那個荷包不見了——明明方才還在身上。
轉身看了一眼若蘭,若蘭即刻上前接過了那人手裏的荷包,欠身道:“多謝公子。”
來人一身藍紫色長袍,袖口處兩道金線攢織的花紋,華貴俨然。細看頭發半披,鬓角處垂落幾縷,懶散優雅,眉眼間一派風流。
麗華只一眼,便知這人是外族。
不過大周與外族通商已久,京中出現外族人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麗華向對方點頭致謝,又讓人若思送去一包銀子,那人也如她預料一般謝過不收。
“你就這麽走了?”男子問。
麗華反問:“不然呢?”
方才她道過謝,也給了她身上唯一拿得出手的謝禮,莫非還要讓她以身相許不成?
男子上前幾步,看着若思若蘭警惕的樣子,覺得好笑,但不想吓到她們,說道:“按我們那兒的規矩,小姐得請在下喝一碗酒。不過,在下對這荷包很好奇,幾位能否給在下這個榮幸,請幾位喝茶?就在前面那個茶攤,也不占用幾位多少時間,問完在下便走。對了,在下名叫胡歸。”
麗華瞥了一眼若思若蘭,二人均是搖搖頭。
“主子,這人古裏古怪的,好端端喝什麽茶?”若思小聲嘀咕。
麗華攥着手裏這個荷包,眼珠一轉,點了點頭。若思若蘭松了一口氣,以為自己主子要拒絕。
誰知,麗華十分豪邁地答應了,脆生生應了一個“好”字!
周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