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對于聚餐,程知漾是真沒什麽興趣。

“那怎麽辦?”林思遲聽得挺認真,先替程知漾為難上,“前兩天不說,事到臨頭不去,那群人一定會上門把你擡走。”

程知漾和林思遲一樣自律,休息日也會早起晨跑運動,可他吃完午飯又躺下了,因為對他而言無用的同學會,他突然就被床困住,不想動。

閉上眼想到林思遲愁眉苦臉的表情就想笑:“有沒有那麽誇張。”

林思遲不愛讓人等,已經在收拾了,電話那頭窸窸窣窣的響動讓程知漾更不想動,聽見對方說:“程少爺,你是對自己的人緣一無所知嗎?”

程知漾:“說人話。”

林思遲說:“他們都等着和你吹牛逼。”

程知漾:“......”就這?

程知漾忽然明白他爸讓他進公司底層從頭開始的原因,一個失去社交興趣的社牛連最基本的應酬都應付不了,還談什麽有關人民幣的理想。

見程知漾沒說話,林思遲開始別扭地找有關高中同學的話題,畢竟結局已定,他只能讓程知漾稍微痛快一點。

“其實這次來的人挺少的。”

“嗯?”

“班主任以前說了高中畢業之後這群人就不會再有機會聚齊了。”

“這不挺好的嗎?”

“......”林思遲有點安慰不下去了。

程知漾像是後知後覺明白對話裏的沉默,但他和林思遲太熟了,從高中到大學一直到工作兩人一直都有聯系還經常見面,他什麽話沒避着林思遲。

程知漾人緣好是一回事,不想參與這種吹牛的場合又是另外一回事。

沒事聚聚也行,但同學會,實際上有些名利,沒什麽意思。

半晌,又聽林思遲說:“聽說祁則沒來,你還記得他嗎?”

呼吸有一瞬間停止,程知漾楞了楞,久違地聽見祁則的名字。

忘了有沒有和林思遲說過,他和祁則很早以前就認識,久到這人曾經在他們彼此的童年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程知漾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們後來關系就淡了。

提起來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但他曾經似乎和祁則很好過。

少時好友,長大後連問好都不再有的陌生人,人生确實是有很多出人意料的變化。

“他不在國外麽?”程知漾說。

“是在國外。”前兩天同學群裏還有人提起來,不少人還記得這位高三都沒有讀就直接出國的同學,言辭間酸辣都占一點,因為祁則不在群裏,而祁則好像這麽多年誰都沒聯系。

林思遲想了想,問:“他是不是這麽多年都沒回過國?”

“應該吧。”微妙的情緒只上來一下就消失了,其實程知漾有祁則的聯系方式,但這麽多年下來,這位哥們的朋友圈硬是沒更新過。

程知漾也沒想着聯系祁則,真怕自己發了條消息出去,面對的是頁面上紅色的感嘆號,有什麽好聯系的。

這輩子遇上的不痛不癢的人也不少,祁則這個人吧,主要是出現在他回不去的青春裏,才讓他偶爾覺得懷念。

和程知漾的大部分談話裏,林思遲都能聽出對方話裏事不關己的态度,這人實在活得明白,曾經用“關我屁事”和“關你屁事”解決了林思遲人生裏的大部分麻煩。

林思遲于是沒再談下去,反正等會兒都要見面:“你收拾收拾吧,我去接你,說是六點半,我們掐點到就行,但時間也不早了。”

今天是程知漾擺爛的心思多一點,林思遲便縱容他,臨時給他充當一次司機。

“行。”程知漾對于推拒不了的東西接受的很痛快。

國慶是個大假,在外奔波工作或者讀書的人在這個時候都會選擇回家,但同時G市的秋天壓根沒來,程知漾溜了一圈衣帽間裏的衣服,最後翻了件簡單的短T和運動褲,連鞋子都中規中矩。

“像個大學生。”林思遲毫不吝啬地誇獎,上下打量着人又笑說:“高中生也行。”

年輕還是好啊,程知漾不介意林思遲想讓他返老還童的意思,誰還不想長的嫩,挑了挑眉:“哥哥今年十八。”

林思遲和他穿的差不多,什麽樣的人交什麽樣的朋友,兩人雖然長得不像,興趣愛好還是大差不差。

上車才看到林思遲右耳上的耳釘,“啧”了聲:“騷還是你騷。”

林思遲笑了笑,從車裏翻出另外一只:“一對的,你想騷也能。”

“那不能的。”程知漾趕緊把東西推走,兩人一起去同學會沒什麽,再戴同款耳釘可就說不清了,倒不是介意和林思遲傳點什麽,就是覺得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社牛今天一點都不想社交。

程知漾當初上的是私立高中,一幫人家境都不錯,如今二十四五的年紀,雖然沒什麽成就,抵不過家底厚,連酒店都往貴了定,就怕不能吹破天。

程知漾下車時撥了撥頭發,又看了眼林思遲的,确定沒他好看,才搖頭晃腦往裏走,林思遲很快經過了他,又放慢腳步,不解道:“你在幹嗎?”

“踩點。”程知漾戳戳手機,“還有五分鐘,不着急。”

林思遲:“......”

“我和你們說啊——”

程知漾毫不客氣地推開門,包廂裏渾濁的空氣被帶出來,然後是戛然而止的談話聲。

衆人紛紛轉頭,程知漾飛快地掃視一圈,目光在其中最帥的那個人臉上停留,那人眨了眨眼,程知漾也眨了眨眼,衆人又順着程知漾的目光轉過去。

緊接着先眨眼的那個人被按了頭,又有人迅速起身按住了程知漾的頭,朝身邊的林思遲擡了擡下巴,就把程知漾拎走了。

程知漾已經在笑了,這幫狗東西,這麽多年沒點新鮮。

被按到座位上才有間隙呼吸,程知漾才擡頭,身邊就被人圍了,左右看看,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讓一讓,給思遲騰個位置。”

“不讓,”那人立馬說,“天天見面的人還不能給我讓個座?”

他們倆高中就關系好,畢業多年還能一如既往基本就是死黨。

“沒天天見。”程知漾和這幫人關系都不錯,實在很難用“關你屁事”來打發,才看一眼林思遲,發現這人手都搭在離他很遠的座椅上了。

拉倒。

程知漾心裏一了百了的聲音才落,就聽見有人說:“林思遲坐我這嗎?”

循着聲音望過去,不就是剛剛朝他眨眼的帥比,程知漾自身難保嘴還閑不住:“時慕哥哥給我們思遲擋酒麽?不擋不坐。”

“擋啊。”

“不用。”

前者懶散的語調配上後者緊抿的嘴唇,有好事者的眼神早就在這兩人臉上飄來飄去了,程知漾記得高中時期林思遲和時慕好像沒什麽交集,看這情形,就很難搞。

沒等人再說,林思遲就拉開椅子坐下去,程知漾看了看林思遲,覺得眼前的氣氛更難搞了。

但林思遲面不改色地給自己酒杯裏倒上了飲料,又低聲和身邊的人說些什麽,似乎是帶着笑意的,程知漾又覺得他們思遲長大了,不需要爸爸了。

同學聚會的三個流程程知漾很熟,一是勸酒,二是吹牛,三是嘲諷。

程知漾自我放棄,給酒就喝,醉眼迷離的時候聽見一夥人開始了步驟二,談天論地什麽都吹,程知漾左耳進右耳出邊聽邊忘,用喝醉當借口,話都不想講。

忽然有人說:“話說祁則發展的不錯吧?在國外這麽多年了,也沒人見過他。”

這是到步驟三了。

“是呗。”另一個人搭腔,“這哥多絕啊,以前也沒怎麽着他啊,走了就不理人,發了多少消息就沒見他回過。”

程知漾很多年沒聽過祁則的名字了,可能真是因為醉酒的關系,反應遲鈍了許多,一天之內第二次聽到,很快變得無關痛癢,連“咯噔”一下都沒有,就覺得這貨确實挺無情。

角落的大帥比一直沒怎麽說話,在此時才接腔:“我見過。”

程知漾眯着眼瞅了瞅對方,時慕也瞧着他,嘴角噙了點落拓不羁的笑意:“去年才見的,他過得挺好,還開了家小公司。”

人群中立馬有人發出不屑的聲音:“家裏幫開的吧。”

“他自己開的,”時慕眼珠子都沒轉一下,平直的視線望過來,弄得程知漾莫名其妙,“大學學的經濟管理,博碩連讀,已經畢業了。”

又有人“切”了聲:“自己開的公司能有多大,神氣成這樣,誰都不聯系。”

程知漾垂下了眼,無端在想,祁則這狗比是偷偷回國和時慕見的面?

緊接着還提了不少人,聯系少的大多數都被損了,真沒條件來的就發個視頻通話,搞點莫名的儀式感。

酒足飯飽就有人提出續攤:“去酒吧再喝點?”

“去唱歌吧,幹不動了。”

林思遲端着的飲料早就換成了酒,他也喝了不少,喝多了就安靜,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誰也不看。

“找個靜吧坐坐吧。”程知漾說,出來玩就不想掃人興,與其讓這些人出馊主意,不如自己主動出擊。

兩人都喝了酒,車是沒辦法開了,程知漾帶着林思遲坐在馬路邊等車,酒意被風吹散不少:“怎麽想的,知道要喝酒還開車。”

“忘了。”林思遲輕聲說。

程知漾拍了拍林思遲的背,什麽都沒問。

G市是典型的南方城市,有山有水,十月的晚風帶着微涼的水汽,吹的人惬意又舒服。

換個地方也還是那些話題,但燈光昏暗,酒吧駐唱歌聲低啞溫柔,程知漾把林思遲杯裏的酒換成了白開水:“喝點。”

“玩點什麽吧。”有人提議。

程知漾扔了一把瓜子過去:“閑的,你無不無聊。”

那人摸了身上的瓜子順勢磕了起來,笑說:“程知漾不樂意玩,那就從程知漾開始。”

程知漾身上有個強buff,跟随他從小到大,自從祁則離開後才好點——他這輩子沒被幸運之神眷顧過,考試瞎蒙的題目從來都不對,玩游戲抽卡永遠沒有好裝備,別名非酋。

“玩你個錘子。”程知漾摸完牌直接撂倒。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大冒險吧。”那人直接替程知漾選了,并且抽出一張卡,不懷好意地念道:“親你右邊的人一口。”從前也玩過的把戲,成年後總覺得有哪裏不同。

林思遲迷迷糊糊喝完一杯水,擡眼,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他身上,默默地:“?”

“不親。”程知漾直接拒絕,他早就想到被按頭玩游戲的結果,罰酒就算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得親男人一口,就算是林思遲也不行。

“那就林思遲親你好了,我們不挑。”

程知漾已經想飙髒話了,是我挑好吧。

人群中有人在起哄,甚至摸出了手機要拍照,這些個上班一本正經的人,下了班都在努力往不是人的方向發展,怎麽發瘋怎麽來。

程知漾知道這群人就是想找他不痛快,以前讀書的時候程知漾比他們還瘋,玩起來從來沒有下限,這群人好像長大了,他們頂着成熟的臉再相聚,可又覺得對方還是記憶裏那個模樣,經得起任何玩笑。

當然程知漾也确實玩得起,可這麽快讓這些混蛋得逞,倒黴的還是他自己。

時慕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聲,剛想說話,就聽見快門十連拍,閃光燈一片。

時慕:“......”生怕別人聽不見是吧?

照片裏,林思遲的嘴唇貼在程知漾臉上,程知漾表情很臭,滿臉“如果你不是林思遲老子一定會打死你”的模樣。

兩個小時後,程知漾才在朋友圈裏刷到了這張照片,因為在家,他終于忍不住飙了句髒話:“操。”這群沙比,玩的就很離譜。

林思遲很輕地碰在程知漾臉上靠耳朵的位置,親了和沒親一樣,像個借位,程知漾還是皺着眉使勁搓真臉,和熟人搞這些就很難受。

不過,既然是和林思遲,也沒什麽所謂,男未娶男未嫁,別說發張親臉照了,以他和林思遲的關系,就算兩人全.裸都沒人覺得他倆是一對。

程知漾單手搭在島臺上喝完了一杯水,很奇異的在這個過了零點的夜晚,望着G市被燈光照亮的夜空,再一次想到了祁則。

天空總是陰沉沉的,被一層雲遮蓋着,倒是不常下雨,這個天祁則看了七年,想法終于從“今天天氣不好”轉變成“這是什麽破地方”。

秘書推開門進來,客客氣氣地喊人:“祁總,這是這個星期的安排。”

祁則無奈地笑:“都說了不這麽喊也行。”

公司成立才一年多,底下的人大多都是熟人,年紀也不大,這個“總”字喊的太裝比了,祁則自認不是這樣的人。

秘書是他大學裏小兩屆的學弟叫陳持,年紀和他一般大,就是有點皮:“您給我發工資啊,總得尊重一下吧。”

“別貧。”祁則支着下巴看天,神情恹恹。

國內是假期,前兩年當學生時還能有假期可以回去玩玩,實習後自由變成了狗屁,陳持望着窗外,難得理解了祁則在想什麽。

“學長,你想回家啊?”陳持問。

祁則看着那朵雲從窗玻璃的這頭飄到那頭,才心不在焉地說:“不想。”

他的家在這,朋友在這,學業和工作都在這裏,他知道陳持問的是他想不想回國,但其實真不怎麽想,他離開那個地方太久了,連回憶都變得陌生。

陳持偶爾也會冒出這樣的情緒,因為回不去,所以答案也會變成不想。

把手中的資料遞給祁則,陳持說:“左邊是要簽的合同,右邊是需要您篩選的項目......”

年少有成在哪裏都是通用的,祁則花了七年時間把自己變成獵人眼中珍貴的獵物,沒人知道他早就開始狩獵了。

“叮咚——”

手機在此時響起,是祁則的私人手機,就放在桌面上,念書時響得多,工作後基本沒什麽動靜。

空着的那只手戳了戳屏幕,點開微信,先前出現在程知漾手機裏的照片如今出現在祁則手機屏幕上,有被某人刻意放大過的嫌疑。

祁則:“......”

陳持還在兢兢業業地彙報:“這兩家項目對沖了,我們得選一個——”

“等等。”祁則出聲打斷他。

“怎麽了?”陳持問,還沒來得及偷看祁則的消息,屏幕就暗了,祁則這個眼神......

祁則嘴角翹起好看的弧度,把手機翻過去,神情如沐春風:“我說一遍,你照着念。”

陳持:“......?”

祁則:“我們公司倒閉了。”

“......”

陳持對他這位深受學弟妹愛戴的學長十分尊重,雖然不懂但是乖巧,茫然地重複:“我們公司倒閉了。”

于是陳持發現他學長臉上的表情開始變态,回望他的一眼顧盼生輝,眼角眉梢都寫着“作妖”兩個字,陳持吓得一哆嗦。

聽祁則故作無奈道:“既然公司都倒閉了,我在這也沒什麽意思,回國好了。”

陳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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