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前兩年程知漾在外面玩的時候,其實不太花錢,他時間多走到哪就會在哪裏定居一段時間,打點零工,至少讓自己有飯吃有地住。
家裏給的信用卡沒多少消費記錄,要不是程知衍了解現在年輕人都在玩什麽,家裏估計能擔心死。
但就算這樣,錢也只是剛好夠用而已,有一種情況,程知漾會主動花家裏給的錢。
在外玩沒有特別計較場所,有時候走的遠了,會走到很偏僻的、只有老人和小孩的鄉村,程知漾在這樣的情況下,勉強懂得了一些人生百态。
這天加班,程知漾回家晚,回來時燈暗着家裏沒有人,他拿了電腦坐在客廳聯系之前資助的一點小項目。
這也是程知漾不喜歡家裏有人的原因,他喜歡一個人放空地待在只屬于自己的環境裏做些無關緊要的事,哪怕是發呆也可以。
有任何外人在都會讓他失去那種獨屬于自己的隐秘感。
上次和祁則提過一次,再說一次可能會顯得他不太友好。
程知漾看着照片,思考着怎麽樣才能把祁則“順其自然”地趕走。
祁則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電腦右下角的顯示此時時間将近十一點,祁則穿着他十年如一日的大白T,看起來十分招蜂引蝶。
程知漾合上電腦,收拾着桌上根本沒有的雜物,明知故問:“出去玩了?”
祁則有點意外,他霸占着程知漾的房子,在家裏待的時間比主人還多,好像從來沒見過程知漾以主人的姿态坐在那裏,熟練地換了鞋子進門,說:“去了培訓班,還去了那天的酒吧。”故作自然地提及:“那天的酒很好喝,但聽說調酒師辭職了,真是可惜。”
“有什麽好可惜的。”程知漾直起腰想走,乍一想這不是他家嗎?憑什麽走,又靠了回去。
“人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指望任何人活着,沒有人會站在原地等你,你也沒必要感嘆誰的離開。”
這話聽起來像是意有所指,祁則隐隐抓住了什麽,可他沒經歷過,他不懂。
而程知漾還是那個樣子,說話的語氣和慵懶的姿态仿佛不是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祁則望着他,很想要說些什麽。
“看什麽?”程知漾問。
招待客人的沙發,祁則沒被程知漾邀請着坐過,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程知漾,往前走,坐在了程知漾身邊。
在程知漾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突然靠在他的肩膀上。
瞬間回到了從前,程知漾不禁冷笑,不僅想把祁則扔出去,還想在此之前把他爆揍一頓。
“找死是不是。”程知漾涼涼地問。
重逢至今,程知漾身上那層虛僞的皮終于被祁則扒掉,程知漾很兇,可祁則感受到了熟悉的親密。
無聲又開懷地笑,蹭着程知漾的肩膀,像只不要臉的癞皮狗,卻又和從前一樣挑釁道:“這樣才比較像找死。”
程知漾自認年紀不小,實在不想和祁則計較,扭頭躲開他的腦袋,皺着眉要兇不兇地瞪他。
祁則笑嘻嘻地:“我喝了酒,陪我坐會兒。”
程知漾和祁則喝過酒,知道這人酒量在哪裏,身上酒味也不重,眼神清明,根本不像醉酒。但祁則先遞了臺階,程知漾也就沒和他吵,和祁則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兩側,慢慢閉上了眼。
“對了。”程知漾忽然想到,“我哥今天和我提起你了。”
祁則扭頭去看,程知漾鼻梁立體,睫毛很長,說話時喉結明顯地滾動着,他曾經因為不恥刻意躲着男生還是長大了,像顆成熟的、惹人去摘的飽滿果實。
“說什麽?”祁則閉上眼,聲音很輕地問。
程知漾面不改色地敘述:“祁叔叔找不到你人很擔心,我爸讓我哥問我見到你了沒有,我哥說要讓你來公司見他一面,好讓他完成祁叔叔給的任務,”頓了頓,“确保你手腳完好的活着。”
祁則哭笑不得:“我能幹嗎去啊?手腳當然在我自己身上。”
程知漾忽地睜眼,望見祁則直白的視線,兩人均是一愣,祁則慌亂地收回目光,程知漾扭開了視線。
場面有一瞬間尴尬,好一會兒,程知漾才找到自己要說什麽:“就說你爸關心你,這都聽不懂?我哥很久沒見你了,就想見見你呗,愛見不見。”
程知漾氣焰嚣張地放話,端起電腦就走,他步伐穩健,半點沒被祁則影響。
沙發上少了個人,頓時變得空曠,祁則望着程知漾的背影無聲地嘆了口氣,喊道:“去去去,明天去。”
第二天程知漾準時起床,出門晨跑回來洗澡,換好衣服輕手輕腳關上房間的門,才邁出一步,某人那扇從來不肯關嚴實的門打開了,鑽出一顆由于發型過于淩亂顯得毛茸茸的腦袋。
程知漾:“?”
祁則熬了個大夜,這會兒靈魂還在飄,大半神經在床上沒有起,只有身體站了起來,捂着胸口,整個一個慘兮兮狀,啞聲說:“我和你一起去。”
“去哪啊?”程知漾問。
祁則說:“不是衍哥要見我?”
理是這個理,但祁則也沒必要起這麽早,他眼下挂着滄桑的黑眼圈,嘴唇幹澀,緊皺眉頭,面部表情即将管理失敗,老實說,程知漾覺得他這玩意很像縱欲過度。
“克制點吧。”祁則聽見程知漾同情地勸說。
祁則:“?”
兩人一塊去的公司,祁則沒有車,再次坐上程知漾的副駕駛,一路上都在解釋。
“我只是熬了個夜,什麽都沒幹。”
“有點失眠而已,那酒沒半點休眠效果。”
“白天睡太多了,晚上睡不着也正常啊!”
矜矜業業跨國打工的祁總,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
這一天天氣晴朗,程知漾迎着陽光,戴着墨鏡,慢悠悠地将汽車駛入機動車行駛道,路上喇叭很少,錯過了上班高峰期,每輛車都顯得很悠閑。
程知漾心情很好。
“程知漾!”祁則講了大半天,程知漾都沒有理他。
程知漾扭頭,将墨鏡摘下來一點,用完全不能理解的眼神瞅着祁則,問道:“怎麽了?我什麽都沒說啊。”
祁則:“......”
秉持着給自家公司打工的原則,程知漾并不介意早到或者遲退,只嫌棄上下班堵車麻煩,偶爾還會吃個工作餐,但今天祁則在,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帶他去員工食堂。
“知漾——”周世已經到了,放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和程知漾打了個招呼,視線自然而然挪到祁則身上,“這位是?”
程知漾悠悠轉頭,跟着周世看向祁則,像是才反應過來又這麽個人:“程總朋友。”
程知漾和程知衍的關系瞞不住周世,怕周世不自在,程知漾從來沒在周世面前表達過和程知衍的親密,哪怕周世某一天問起他們的關系。
“知漾,你和程總?”
一起工作時間久了,程知漾的性子才慢慢軟下來,有了點耐心,看出來周世的欲言又止,裝聽不懂:“什麽?”
周世瞟瞟辦公室又瞟瞟程知漾,幾乎是用氣音在偷偷問程知漾:“你們是什麽關系啊,是不是親兄弟?”
兩人一起辦公,關系難免不錯,周世偶爾會和程知漾靠的很近,程知漾并不會躲,只是會在那種時候想到祁則。
那些成長的歲月裏,不止一個人和程知漾靠得很近,甚至會勾肩搭背,可程知漾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那種時刻,偶爾能想起來的,只有祁則。
程知漾回答說:“是兄弟,”他語氣平淡,“但在公司只是程總,要保密哦。”
聽說祁則是程知衍的朋友,周世立馬和他劃開距離,把和他們同樣年輕的祁則歸為客戶和長輩那一類,禮貌又謹慎的微笑:“您需要去會客室坐一下嗎?”
“不用。”
“他用。”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周世茫然地問:“什麽?”
程知漾不耐煩地朝祁則使了個顏色,祁則不太高興,又不敢表露太多:“行吧,你帶我去。”
從會客室回來,程知漾的手機在一時間收到消息,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程知漾沒看。
“知漾,早餐吃過了嗎?”辦公桌上還有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周世沒動,提起邊上的袋子,拿了個完好的三明治出來,“我給你帶了,吃嗎?”
兩人年輕相仿的原因,周世經常會對程知漾表達出親密和友善,經常帶早餐帶零嘴,很多都是周世自己做的。
上班時間沒到,程知漾沒個正形,背對着辦公室倚着,聞言便笑,并不和周世客氣,走過去接:“還沒來得及吃,都快餓死了。”
周世又不知道從哪裏翻出盒牛奶,竟然是溫熱的,這溫度在初秋的溫度下顯得剛剛好。
周世說:“你今天這款襯衫的領子很好看。”
程知漾對着玻璃照了照,半點沒客氣:“是吧,我也覺得好看。”
程知漾不是假客氣的人,周世很喜歡他這樣直白的性格。
程知漾問:“你今天怎麽來這麽早?”
周世講話輕聲細語的,性格在男生裏實屬溫柔:“起早了。睡不着就早點過來。”
彼此都打工人,痛恨有關上下班高峰期的一切事情。
上班前一刻,電梯“叮”的一聲,程知漾探頭看過去,是程知衍來了。
分不清私事還是公事,程知漾見着人就黏糊糊地跟上去,嘴巴上又喊:“程總。”
程知衍偏頭,覺得程知漾今天特外狗腿:“幹嗎?”
“祁則在。”程知漾輕聲說,那模樣像極了從前考試挂科,試卷不敢讓他媽知道,所以不得不低聲下氣地求他哥。
程知漾長大了,又好像沒變。
“讓他過來吧。”
辦公室離會客室十幾米的距離,程知漾的心情有點微妙,少了點意料之中的坦然,有一點緊張,好像祁則是他不敢拿回家的零分試卷。
祁則也很緊張,程知衍對他而言是長輩,他成家立業面上帶着小時候看見就下意識後退的威嚴,祁則心生退卻,二十歲的年紀竟然還怕哥哥。
“衍哥。”陳持這輩子都都不會見到他學長雙手交叉乖巧放在身前的模樣。
程知衍擡擡下巴:“坐吧。”
祁則剛想搖頭,看見程知衍的眼神,悄咪咪地咽了口口水:“好的,衍哥。”
程知漾和周世的工位相隔兩米,兩人經常在上班時開小差,很突然就會聊到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知漾,你是不是和那位先生認識?”周世問。
工作繁瑣而枯燥,程知漾面朝電腦:“認識,高中同學。”
“程總見他是為了談工作?”
程知漾眯了眯眼,第一次用別樣的眼神打量周世:“你在想什麽,覺得他年輕多金?既有本事還有顏值?”
“沒啊,”周世說,“我只是好奇,我們平時不是也這麽聊天嗎?”
但其實,祁則不就是這樣嗎?撇開個人因素和祁則那倒閉的公司不談,他在同學會裏就是這樣的存在,才會被明明看不見他的同學酸成那樣。
程知漾搖搖頭:“我不知道,可能是工作也可能是私事。”
再聊下去就不應該了,周世聰明地沒再開口。
辦公室裏。
肩寬窄腰、西裝包裹着程知衍勁瘦的身材,他站在落地窗上,被晨光籠罩,像不可侵犯的神。
和那些事業有成的學長不一樣,祁則其實很喜歡程知衍,也羨慕程知漾有這樣的哥哥。
祁則沉浸在和鄰居哥哥多年不見的喜悅裏,雖然尴尬到說不出口,卻又崇拜到移不開視線。
忽地聽程知衍問:“什麽時候回來的?”聲音冷冷清清,讓祁則想到到時候和程知漾一起被程知衍支配過的漫長歲月。
祁則乖巧地掰手指,數着時間:“十七天前。”
“什麽時候和程知漾見的面?”
祁則:“......”
糟糕,這屬于沒有和程知漾提前通氣過的內容。實際上祁則都沒做過要和程知衍撒謊的想法,但他并不想得罪程知漾,程知漾壓根不想祁則住進他家裏,就別提住了那麽多天。
“回來後幾天,”祁則謹慎地說:“忘記具體時間了。”
“找時間和祁叔叔通個電話,回國那麽長時間都沒有聯系他?”
“......好的。衍哥。”越是輕描淡寫的語氣,祁則越是不敢頂嘴。
“聽說你開了公司?”
程知漾突然敲門:“程總。”
“進。”程知衍同時對祁則說:“公司怎麽樣?”
捧着文件進來的程知漾豎起好奇的小耳朵,祁則望着程知漾,沉默不語,在程知漾那裏,他是個公司破産的可憐蟲,要讓程知漾知道他是騙人的,估計連回去收拾行李的機會都沒有,就會被趕出去。
程知衍幾不可察的皺眉,餘光裏看見祁則的目光,淡聲道:“知漾,出去上班、”
他是以哥哥的身份讓程知漾出去,祁則在,程知漾也不敢撒嬌,乖乖出去了。
祁則意識到,程知衍的态度似乎是變了:“祁則?”語氣沒變,人也還是之前的動作,總覺得有哪裏不一樣了。
祁則回答:“小公司,挺好的,算是一切順利。”
程知衍問:“怎麽想着回來?”
祁則說:“很多年沒回來了,有點想家。”
“要在國內待多久?”
“三個月。”
“三個月以後呢?”
程知衍問的每句話,祁則都對答如流,卻被最後這個問題問住了:“嗯?什麽意思?衍哥。”
程知衍盯着他,目光像要把他釘在原地,看個幹淨:“要回去?”
祁則聽懂了:“要回去,公司還在那邊。”
程知衍不緊不慢地點頭:“要回去。”
一兩秒的時間,祁則反複咀嚼着程知衍的話,猛地反應過來:“衍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