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小時候總被父母調侃,長輩吃過的鹽比小孩子吃過的飯都多,語氣帶着不屑一顧的嘲諷,祁則并不當回事。
祁則和程知漾玩習慣了,他是獨生子也把程知衍當成了親哥哥,邊怕邊愛。
不知道是哪裏漏了陷,竟然沒瞞過程知衍。
以後,未來。
程知衍是個成熟的男人,他成家了,對許多事情看法成熟,不會像祁則這樣感情用事。時慕告訴祁則要遵從內心,程知衍卻告訴他要考慮後果。
“衍哥,我......”祁則很想要說些什麽,差點從沙發上站起來,很想要證明什麽。
祁則有很多事做到令人誇贊,對感情卻一竅不通,不明白言語有多蒼白。
程知衍擺手,沒給祁則說出口的機會,說:“這麽多年沒回國,對國內的事都陌生了吧。”
那種無力感又出來了,比程知漾給的更甚,那些在程知衍面前不夠聽的話,祁則一句都沒能說出口,沮喪地嘆了口氣,悶悶地:“是。”
“前兩天忙,知漾陪我一起忙,最近工作環境穩定下來,知漾也閑了不少,有空讓他多帶你出去玩玩。”
程知漾午飯都和周世吃,程知衍雖然忙卻很注意休息,從不在午休給人布置任務,沒有天大的事誰都不能把他從睡眠裏喊起來。
這天中午,程知漾抛棄了周世,因為祁則說要欣賞他們公司的工作餐,祁則越吃越沉默,程知漾哭笑不得:“工作餐能有多好吃啊,早就勸你別吃了。”
“啊?”祁則一直想着程知衍的話,沒聽到程知漾和他說什麽,望着對方的表情猜測,“沒,挺好吃的。”
祁則這副神情,程知漾琢磨着問:“你回國是不是沒和祁叔叔說,他罵你了?”
和小時候一樣,程知漾總會有些可可愛愛的小表情,祁則望着隐隐有了笑意:“想什麽呢,我都這麽大了,我爸還罵我幹嗎?”想了想,補充道:“我回國的事,我爸知道。”
程知漾想到,早上進辦公室遞資料的時候,聽見他哥問祁則關于公司的事,大概是讓祁則想到了什麽傷心事。
飯後,程知漾主動提出要帶祁則去公司露臺逛逛,美其名曰見見世面。
秋日漸深,午後的風都帶着涼爽,推開露臺的玻璃門,程知漾深吸一口氣,惬意道:“這裏很漂亮對吧。”
這是程知漾喜歡的地方,當然漂亮。
“嗯。”
程知漾說:“我很喜歡來這裏,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偷偷跑過來。”夏天也來。
剛來公司的時候,程知漾并不能适應,他從原先的自在的生活方式,切換到了快速的不得不追在他人身後跑的模式。
程知漾很不痛快,因為理解,所以不痛快。不得不承認,無論是誰都會像生活妥協慢慢變得不像自己。
“為什麽心情不好?”祁則問。
“沒什麽,”程知漾笑嘻嘻地說:“看你心情不好,所以帶你過來。”
程知漾的目光明亮而閃爍,重逢以來,祁則從來沒在他臉上見到這樣的表情,那是屬于曾經那個男生的,那個快樂單純、只考慮今天祁則欠不欠揍的人。
祁則嘴裏的否認沒能說出口,沉默地凝視着程知漾,無聲地訴說着自己的委屈。
程知漾十分愧疚,東指西指,各種介紹G市的風景和高樓,甚至提到了露臺的綠植:“這棵是檸檬,這盆是薄荷,”程知漾有點驕傲,語氣裏透着自豪,“我家陽臺裏也種了,長的可好了,你見過沒?”
祁則當然是見過的,但經濟學博士生不懂綠植,更加沉默了。
程知漾:“......”
程知漾撓撓頭,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實話實說:“我哥說話一向很直,他要是說了什麽讓你不高興的話,我給你道歉。”
原來是為了這個,這麽多天,程知漾一直表現的游刃有餘,這才有了點從前做壞事心虛的樣子。
祁則想逗逗他,不動聲色地問:“你覺得衍哥會說什麽讓我不高興的話?”
程知漾俨然變成一個替他哥擦屁股的小大人:“我也說不好,但是我哥這個人吧,最多就是說話難聽一點,沒有惡意的。”
在程知漾的猜測裏,他哥能說最難聽的話無非是告訴祁則他還年輕,公司經營不善很正常。
“他其實也是為了你好,”程知漾說教道:“他有沒有給你提什麽意見?你可以聽聽,或者有用。”
祁則的表情似乎比吃飯時更悲傷了,微笑裏透露着心酸。
程知漾:“?”
祁則說:“有給建議。”實在說不上好不好。
程知漾點點頭:“我就知道,你別太在意,能聽進去最好,不能的話就當沒聽過,別不高興。”
祁則:“行。”就是不大高興的起來。
程知漾的作息和程知衍很像,習慣午睡,在露臺待了一會兒,漸漸起了困意,打了個哈欠。祁則轉頭去看,程知漾滿眼淚花,手背一擡狠狠擦了一把,從小到大的習慣了。
“困了?”
程知漾點頭:“得睡一會兒,下午會沒精神。”
“那回吧。”祁則說。
程知漾眼睛還亮堂堂的,這會兒是淚花,明明很困又很執着,可憐巴巴地問:“你好點了嗎?”
程知漾學的是心理學,對誰都關懷備至,哪怕是明顯和林思遲糾纏不清的時慕,他也能放下成見,勉強和他談話,祁則忽然在想,程知漾是不是也只是把他當做像時慕那樣并不重要,只是需要他的一個病人。
“沒好點你要怎麽辦?”
“再陪你聊會兒。”程知漾意識不清地犯困。
祁則放下了他那股拗勁:“下吧。”
“行。”不知道祁則還有沒有其他事,程知漾也不至于在這個時候再趕他走,“你先回,我去拿個資料就回去。”午休完不想動,再來回跑嫌麻煩。
祁則:“我陪你?”
程知漾果然當不了好人,立馬陰陽怪氣:“你拿什麽身份陪我啊,又不是公司員工,跟屁蟲哦?”
也是,又不是上廁所,還要手拉手才尿的下去。
兩人從樓梯下來,程知漾為了消食沒坐電梯走了安全通道,祁則走路一向沒聲,悄無聲息地傳過走廊。
然後,祁則再次沉默了。
“......”
祁則對“這麽多年”一直沒個準确的認知,他和程知漾都在變,可相貌沒變,骨子裏很多脾氣也沒有改變。
上次有個并沒有把程知漾當成對象,只是下意識調戲的調酒師,祁則差點想把他手剁了。
而此時此刻,祁則面前,程知漾的同事,早上和程知漾有說有笑吃着三明治的男人,正悄悄地嗅着程知漾挂在椅子上的外套。
閉着眼,像留戀又像沉醉。
忽然間,周世驚覺,猛地睜開雙眼,滿臉驚慌失措下的漲紅,像是天塌了。
周世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他只是不明白,程知漾給他的感覺為什麽和別人不一樣,身上帶着淡淡的好聞的洗滌劑的味道,這個第一次見面沒有給他好臉色的人,為什麽會和其他人那麽不同。
他沒有機會去求證,程知漾每天都在他眼皮底下晃,他什麽都不敢,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僅僅只是今天,因為程知漾陪高中同學,猜測他們不會那麽早回來,周世要被自己逼瘋了,他只是想要個解脫。
祁則目光平靜,就這麽直直地望着他。
程知漾回來的時候,祁則已經走了,不明所以,并且不知道自己少了件外套,随口問周世:“祁則人呢?”
周世臉色有點差,像是着涼了,嘴唇幹澀而蒼白:“他走了。”
想想也是,給祁則發消息的間隙,程知漾又看看周世:“你怎麽了,不舒服?”言語間滿是同事的關懷。
周世搖搖頭,臉色更難看了。
一下午,周世都心不在焉,工作上出了好幾次錯誤,都是程知漾提前發現替他改了的。程知漾的耐心有限,能忍着不發飙無非是周世的表情實在太糟,如果周世明天還是這個樣子,程知漾一定要找他說道說道。
今天是周五,周末要到的原因,需要收尾的工作內容比較多,程知漾的腦子還在和各樣文件轉着打交道,對面周世提着包就跑。
程知漾一看時間,五點半剛好,怒道:“周世,你跑什麽!”
差點想去追,程知衍敲敲玻璃,程知漾回頭,沒了外人,惱道:“哥,他搞什麽!”
程知衍望着他弟若有所思,半晌,平靜地說:“他辭職了,你進來說。”
才悠閑沒兩天的程知漾差不多要抓狂了:“......”
“苦啊!”程知漾給自己泡了杯咖啡,“這咖啡就和我的生活一樣苦!”
程知衍:“沒加糖?”
“加了!”程知漾繼續演戲,“但是有什麽用呢!我又要一個人工作了,這樣的日子我可怎麽過!”
程知衍不想理他了。
程知漾哀嚎了一陣,喝完了大半杯咖啡,冷靜下來,才想着問:“哥,周世為什麽要辭職啊?”
“沒說原因,他連工資都不要就想着走。”實習生沒簽正式的勞動合同,周世簽了一堆保密協議,花了近兩個星期時間認真熟悉工作,在突如其來的一個下午,沒有緣由地想要辭職。
程知漾趴在程知衍辦公桌上,神色恹恹,許久後才接受現實:“那怎麽辦啊哥?我們倆又要相依為命了嗎?”
周世不說原因的辭職讓程知衍有個大致的猜測方向,他沒有說出口,也不會接着往下猜。
程知衍摸了摸程知漾的蓬松濃密的頭發,手感像在摸毛絨玩具,他說:“已經通知HR招人了,再辛苦兩天吧。”
“也只能這樣了。”程知漾很沮喪,腦袋往程知衍掌心蹭了蹭,“不過哥,林秘什麽時候回來啊。”
“她家裏人生病了,前兩天和我說一個月假期可能會不夠。”
“怎麽都沒有人幫她照顧啊。”
“也不一定是沒有,可能是她想陪在家人身邊。”
程知漾抓着程知衍的手讓他繼續摸頭,程知衍笑了笑,聽見程知漾問:“哥,你還考慮讓林秘回來嗎?”
程知衍問:“你在想什麽?”
“沒有老板能接受員工請那麽長的假期吧?”社會環境向來殘忍,林秘其實已經做好了取舍,她選擇家人。
程知衍手機響了,程知漾感受到頭頂來自他哥掌心的溫度消失,程知衍翻看了短信,邊回複邊說:“我給她兩個月時間,這是我能為她留工作崗位的最長時間,要不要看她。”
程知漾張張嘴,還想要說些什麽,又覺得沒有必要,程知衍已經做的很好了。
“行了,”程知衍挪開程知漾的頭,翻開文件,“早點加完班走人吧。”
加班時間有點久,一下午周世其實沒幹什麽,加上明天是周末,程知漾有種被工作淹沒的感覺。唯一值得開心的事,雖然沒吃上晚飯,中途江煥卻帶了愛心便當來公司,程知漾被愛屋及烏,投喂了很多。
即使已經成為一家人,江煥也沒有過多表現出自己的好相處,從外表來看,他和程知衍很像都是冷冷的不好相處的長相,實際上外冷心熱,當然他的熱只給了程知衍。
怕程知漾孤單,程知衍沒關辦公室的門,江煥來時也沒關,程知漾聽着辦公室裏兩人輕聲細語的動靜,擡頭還能看見兩人似乎靠的很近。
很奇怪的,程知漾覺得心裏空空的,迫切地想要去填滿。
下班回家路上,星光大亮,路燈照耀着,程知漾的車開的并不快。回顧完工作內容,确定沒問題後,程知漾想到了祁則。
車載音樂在響,平時開車無聊程知漾就會放歌,只有早上沒有,因為祁則在。
此時想起祁則也不是因為什麽開心事,更不是覺得無聊,周世的離職讓程知漾想起當年。
考試時班裏唯一一個選擇題全對的人是祁則,抽獎時不管第一個還是最後一個祁則都能得到特等獎,回家打車餐桌吃飯,所有好運都向着祁則,打了半天車差點嘣掉牙的是可憐的程知漾。
窗外車水馬龍,程知漾在車內自言自語:“靠近祁則會變得不幸!”
前方紅燈,程知漾踩下剎車,腦袋跟着音樂左右搖晃振振有詞:“靠近祁則會變得不幸,靠近祁則會變的不幸......”
祁則見過一次的調酒師辭職了,見過祁則一次的周世離職了,程知漾的生活枯燥乏味,樂子就那麽一點,都讓祁則給敗沒了。
車子一路開到家,程知漾想起當年大大小小各種讓他不開心的事。
當年祁則和程知漾告別的時候,最後一面程知漾為什麽會無動于衷,差點都忘了。
門打開,月光照亮客廳,程知漾點開燈,下意識朝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
身體似乎比心誠實,他慢慢走過去,透過門縫和不明顯的燈光往裏頭看。
很多次無動于衷的經過,今天卻有所不同。
鬼使神差地,程知漾推開了房門。
祁則睡的很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雙眼閉着,在安靜的夜裏均勻呼吸着。
他好像也沒有做錯什麽,運氣好不是他的錯,拿了不屬于自己的高分,還要追着生氣的程知漾哄。
程知漾沉默地站着,望着,在某一個瞬間,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站在這裏。
暖黃色的燈光照進房間,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勾住程知漾的手指。
人沒醒。